孟桐笑了:“来银夜的人,大多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会提荒唐的要求。”她进一步向楚辞介绍,这儿每个厅都是根据命名的内涵来装饰。比如说粉红,就是专为感情丰富、外露、多情的女子设计的,厅内的格调、灯光、饰物全是暖暖的粉红色……紫兰,则是为高级白领女性准备的,厅里充盈着冷艳的蓝光,使人产生一种虚无飘渺的神秘感,你会为此而悲、而喜、甚至歇斯底里暴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青绿,则是少女们发泄多余情感的地方,夸张的装饰,激励的音响,把人的神经崩得像满弓的弦一样……金黄,是成熟女性聚会的场所,高雅的布置无处不让人身临其境,体现出她的尊贵……而银夜,常常被那些富豪金屋藏娇的女性、外籍人士在华的外室、官员们的情人或富有的怨妇所偏爱。总之,无论你是什么品味的女性,你总会在圣罗兰找到适合你的地方。
楚辞吸上烟,调侃地问孟桐,她是属于那一类的人。
孟桐想了想:“我应该去的是金黄大厅,但我喜欢这儿的格调,还有它的背景音乐,因此,经常到这儿来坐坐……”
侍者端着托盘来了,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放下咖啡与红酒。楚辞轻声对侍者说,要他换一首古典歌曲——重归苏莲托。
孟桐欣喜不已,问楚辞为何知道她最爱听这首歌。其实,楚辞是为自己点的,他特别钟爱这首歌,百听不厌。
楚辞端起咖啡呷了一口,咖啡很苦,苦味过去之后回甜,其浓烈的香味也很特别,饮后唇齿留香:“唔,味道不错,比在河边那家咖啡店的正宗多了……这首歌,最早我是从母亲那儿听到的,从此就爱上了。我记得在渔子溪,听你说过,你也喜欢。”
孟桐对楚辞的善解人意而感动:“谢谢!”
雨下大了,雨点打在玻璃上,斑驳陆离,继而顺着往下流,像人脸上的泪痕。
这时,背景音乐里响起“重归苏莲托”的乐曲,孟桐从对面的座位上站起来,在楚辞身边坐下,并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两人默默望着爬满玻璃的雨痕,聆听着动人的乐曲,孟桐握住楚辞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相依相偎……
一曲终了,孟桐仰起头:“我真希望永远就这么靠在你肩上,听着美妙的音乐……”
孟桐的嘴半张半合,她的嘴形性感而好看,舌尖微微露出,唇上涂着淡淡的唇膏。楚辞贸然心里一动,正要俯下头去吻孟桐,眼睛的余光突然看见玻璃窗上映出林子的脸。林子圆睁着一双凤眼,艾怨地看着他,那爬满玻璃的雨流,恰似她眼里流出的泪。楚辞一惊,控制住自己心里涌起的激情,呆呆地望着落地玻璃窗。瞬间,林子不见了,楚辞怀疑他看花了眼,出现的是幻觉。
孟桐发现了楚辞的变化,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你怎么啦?”
“我看到了林子……”
“你说什么,林子?”孟桐惊讶万分:“她跟着我来了!”随即她安静下来:“这样也好,有她助胆,我也敢爱敢恨……”她索性用手勾住楚辞的脖子,偎依在他的怀里。
“孟桐,有件事我想问你……”
孟桐放开楚辞,坐正身子:“问吧!”
“你要愿意回答就说,不愿意的话,我不勉强……”楚辞见孟桐点头,就直截了当的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与许良渚的事儿?”
“我就知道迟早你会问的……”孟桐掏出自己的烟,点燃了:“于公还是于私?或者公私兼顾?还是假公济私,借此调查我的过去?”
“没那么严重,我去见了他,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关注。”
“他怎么会引起你的兴趣?与什么案子有关?”
“现在还不好说……”
“你查他与我无关?”
“可以这么说!”
“他么……”孟桐吐出一口烟:“是我父亲的秘书,据我父亲说他很有才能,你也见了他,人也是一表人材……他自从见了我之后,就有意识地与我接近,说真的,开始我并不反感他,也常常和他约会……”说到此,孟桐注意地看了眼楚辞,解释道:“这种约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从未超出一定的度……后来,我发现他比较固执,他认准的事情,九牛都拉不回!”
“怎么个固执法?”
“你知道官场的潜规则不?”
楚辞如实回答:“有所耳闻,但不太清楚。”
“他对官场的礼尚往来看不惯,常常在不合适的场合给予抨击,令我父亲非常难堪;当他越来越露骨地追求我,被我父亲知道后,父亲曾提醒我要慎重考虑,他是不是与我厮守一生的人。许良渚与我熟悉以后,他那种大男子主义就暴露出来了,限制与约束我的行动……我明确告诉他,到此为止。不料他认定是我父亲干预了,在辞去秘书一职后向我父亲发难……”
孟桐说的这些,楚辞闻所未闻,他感到意外:“怎么个发难?”
“‘莫须有’知道吧?大宋岳飞就死在这个罪名上,他罗织了很多事情,向有关方面诬告,还威胁到我,我就躲到渔子溪去了。”
原来孟桐是为这个原因去的渔子溪,楚辞看着孟桐:“你怎么看这件事?”
“无风不起浪……也难说,树大招风。”
“他怎么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据说,他后来非常偏执,带有攻击行为……是被强制送去的。”
“知道了……”孟桐说无风不起浪,那就是说许良渚向侯雨发难并非捕风捉影,身为省城市长的秘书,他一定知道许多见不得阳光的事情;楚辞脑海里浮现出许良渚呆滞地样子,与他以极快的语速说出“八斗”两字的神情。他意识到许良渚非常重要,从他身上,可以了解到骇人听闻的内幕。职业的敏感使他心里躁动,想起许良渚满身的伤痕与惊恐的眼神,他不由为许良渚地安全耽心。他在考虑是否请曹平出面,保护许良渚,至少将他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楚辞的手已经摸到了手机,他又放弃了给曹平打电话的念头。上次请曹平保护文静,他就显得不很情愿;许良渚的事儿怎么向他说呢?意识到许良渚的重要完全是自己的感觉,没有丝毫证据,曹平能相信么?还有,当着孟桐的面,要曹平保护许良渚,她会怎么想呢?
楚辞不语,望着孟桐眼里充满了疑问。
孟桐的呼吸有些急促:“你不用这样看我……你还像个大男孩,不懂女孩儿的心!”
楚辞有一丝难堪,虽然他有时也与漂亮的女孩子调调情,但仅限于在语言的范围内,与孟桐如此亲密还是第一次。他外表是个成熟的男子,不幸被孟桐言中,骨子里还是个不谙情事的处子。他觉得自己过于孟浪,甚至于亵渎了孟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抓起桌上的烟,就着红烛点燃了。孟桐似乎也恢复了理智,拿出她吸的女士烟,楚辞赶紧用火机打燃火。孟桐在点火时,盯了他一眼。楚辞觉得她的眼神非常复杂,有恨有爱,既有意犹未尽,也有不理解……
楚辞避开孟桐的眼睛,望着别处。这时,大厅正中亮起一束蓝光,一位少女在案几上焚上一炉香,随即在案前坐下,她凝神片刻,缓缓伸开双手,在身旁一铜盆里擦拭着。楚辞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放着一张古琴。那是一张鱼尾琴,琴身斑驳陆离,失去了从前的光泽,未脱漆的地方现出冰花一样的花纹,甚至开始龟裂。少女净完手后,用手指轻抚琴弦,发出几声铿锵、悦耳的古音。他觉得这张琴非常熟悉,在哪儿见过,便在记忆中搜索着。
少女挽起袖口,露出一双嫩藕般的玉臂,她十指扫弦,一阵清脆的乐声从她指尖流过,继而,她左手按弦,右手弹奏,优美的旋律从她手中飞出。古琴发出悦耳的新声,吸引了厅内所有的人。
少女弹到极致之处,轻抒歌喉: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当古琴最后一个音在厅内绕梁而去,孟桐感动了,由衷地赞道:“一曲《凤求凰》,演绎出千古绝唱,遥想当年,文君当炉,相如涤器……”
少女在唱这首古曲时,楚辞只是觉得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的杰作。当孟桐说出《凤求凰》时,他才想起是司马相如。他意外地看着孟桐,她不仅有着美丽的外表,还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再看少女,不过十七八岁,样子非常清纯。
少女眼里早已噙满了晶莹的泪,她把双手合在一起,像是在祈祷,又似祝福的念道:“生虽可恋,能与长情人一同羽化而去,已然无恨。憾哉?幸哉!……”
小小年纪的女孩儿,说出的话令人深省,楚辞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一看不打紧,感觉她像林子,更像他在渔子溪停车场看见的那位黄衣女子!尤其是她那一双凤眼,腮边深深的笑靥。还有那张古琴,分明就是秦渔樵月光下抚的那张,怪不得看着那么眼熟!更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戴在胸前的玉佩,贸然发热,还在轻轻地颤动。
少女起身,在收拾着古琴。楚辞在烟缸里捻灭烟头,对孟桐说他想去下洗手间。
楚辞走出银夜,大厅里已经没有少女的身影,他不熟悉这里,也不好问守在门边的保卫,便悻悻然回到孟桐身边。
孟桐待楚辞落了座,冷不防问他:“你去找那姑娘了?”
“是……也不是。”
孟桐开玩笑地问:“是,是什么;不是,又是什么?”
“我是出去找她,但不完全是去找她……”
孟桐笑了:“白马非马……你不能自圆其说!”
楚辞急了:“孟桐,你不觉得那位少女像谁么?”
孟桐想着想着,叫了一声:“林子!刚才,我怎么没有在意呢?”
“那个少女,你熟悉不?”
“以前没有见过。”
“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谁和她熟?”
“这个容易,我叫这儿的经理来一问就知道了!”
孟桐手一招,吧台上的人立即就来了。孟桐对他说了什么,他点头走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旗袍的女性来了。淡淡的银光洒在她匀称的身上,首先让人看到的是她恰到好处的三围,当她走近时,才会注意到她娇美的面容。看她的年纪也就二十四五岁,但她的气质、举止,却像一个成熟的女人。她先向孟桐打着招呼,一口纯正的京腔:“我说孟大小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然是渔子溪的东风!”孟桐向楚辞介绍着:“这位是兰姐,女子单行道的总经理!”
马兰看了一眼楚辞,然后对孟桐说:“原来有这么个帅极了的公子陪着你,怪不得你乐不思蜀了!哎,桐桐,不给我介绍这位先生?”
见惯不惊的孟桐,被马兰说红了脸,乐滋滋地笑着向马兰介绍楚辞:“他叫楚辞,g市日报记者。”
马兰注意看了一眼楚辞:“久闻其名,却无缘相见……”她瞄了一眼楚辞手里的酒杯:“三十年的波尔多?有品味,好男人就该饮这种红酒,孟大小姐就似这甘醇的酒,需要慢慢品尝……”她用咖啡杯里的小匙搅了一下,荡起一阵芳香,她向孟桐打趣道:“巴西的手磨咖啡,味道就像你一样,越喝越有味!”
孟桐假装生气:“兰姐,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马兰巧舌如簧,度却把握得很好,被损者或受赞者都不会反感。她周身散发出一股亲和力,即使像楚辞这样的陌生人,也会产生一见如故的感觉。楚辞望着与孟桐一样光彩照人的马兰,对她立即有了好感。
孟桐将马兰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兰姐,问你个事儿!”
“问吧,凡是我知道的,我都会给你讲……”马兰微笑着:“我不知道的,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
“刚才演奏古琴的人,是不是叫李娟?”
“不,她叫秦梓,你对她感兴趣了,要做节目?”
“不,她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今天才来,准确点说,是在半个小时之前。怎么样,琴弹得不错吧,其实她的古曲唱得更好!”
孟桐追问道:“那……上次我看的那个女孩儿呢?”
“那个叫李娟,临上场前病了,这个叫秦梓,临时客串!”
楚辞心里好生诧异,女孩儿姓秦,模样又长得酷似林子,这中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马兰瞄了一眼楚辞,悄悄在孟桐耳边问道:“这样的人中极品,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孟桐知道马兰说的“人中极品”指的是楚辞,她不无骄傲地说:“自己送上门来的……只是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马兰由衷地赞道:“比你过去那几个小白脸……”
“兰姐,”孟桐嗔道:“别再说过去的事儿好不好!”
“好啦,不说了……你们有多久了,鹊桥相会了么,要不要我给你提供方便?”
孟桐偷偷看了一眼楚辞:“这才第二次见面,还谈不上,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楚辞听懂了马兰说的“鹊桥相会”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女孩儿相当开放,初次见面就可以随你共渡爱河。何况这儿是女子单行道俱乐部,专为所谓的“一夜情”、或孤男寡女牵线搭桥。他注意到马兰说秦梓是半个小时前才来的,在此之前他想吻孟桐时,看到了出现在玻璃窗外的林子。两人极为相似,会不会秦梓就是林子,或者林子就是秦梓?他几次想问马兰有关秦梓的事情,一见马兰与孟桐一直在窃窃私语,说个没完没了,只好忍住。
马兰察觉到她光顾与孟桐说话,冷落了楚辞,便向吧台招手,叫服务员送来两杯红酒。她递了一杯给楚辞:“楚先生,桐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为她能有你这样的男友而高兴,这杯酒我敬你……”马兰将酒举向楚辞,晶亮的眼睛盯着他,轻声说:“切尔斯!”
楚辞一口饮了杯中酒,向马兰出示空了的杯子,他抓住这个空隙开了口:“兰姐,你说秦梓是客串,你知道她住哪儿不?”
马兰听楚辞跟着孟桐叫她兰姐,心里非常高兴,便笑吟吟地回答:“我从不问这些,只要她们不误场就行了……”随即,她好像意思到什么,疑惑地问:“你打听她……什么意思?”
“兰姐别误会,这个秦梓,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呵,”马兰明白她想偏了:“桐桐,你也认识?”
“我见过……”孟桐想起她在秦家小屋里,在墙上那张照片上见过的林子。
马兰放下手里的杯子:“给我说说!”
“一时半会说不清,等有空我再给你讲,好吗?”
“好呵,”马兰随口应道:“其实,这个秦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娟在快上场前,突然病了,把银夜的主管急得不得了,因为来银夜的女士们,都喜欢听她演奏的古琴。正在为难之际,来了一个女孩儿毛遂自荐,我听她弹了一首《高山流水》,比李娟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留下她了。”
楚辞认为过于巧合:“就这么简单?”
“是的,”马兰仍然笑着:“一点儿都不复杂!”
马兰回答得轻松,楚辞觉得发生在他周围的事情却复杂纷纭。秦梓弹的古琴,他认定就是在秦家见过的那支鱼形琴,连上面龟裂的冰花都一样。秦老精通音律,有其父必有其女,林子自然也会弹琴。那么,林子突然出现在银夜窗外,并将李娟取而代之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还是像前几次一样,警告自己把握好与孟桐的度,不得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