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玉佩,在遇到秦梓时发出响动,那又作何理解呢?玉佩是林子送给石英的定情之物,戒品大师曾说此玉是玄奘从西天带回东土的通灵之玉,也就说明秦梓与林子有关,否则,那块千年古玉不会无故轻鸣。
楚辞吸上烟,他很快就推翻了刚才认定的事,林子不会是秦梓,她要是还健在的话,应该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他刚才看见的秦梓,分明是个妙龄少女。楚辞由此及彼,想起了发生在渔子溪的凶杀案,那个长得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黄谷,还有变脸的文静、与孟桐曾经有染的许良渚。他看着孟桐,脑海里浮现出许良渚滞呆的神情。许良渚曾经用正常人的眼光看他那一眼,还有用很快的速度说出的两个字“八斗”,令他感觉到许良渚会有危险,并且他面临的危险今夜就会发生。怎么办?明天一早,他就要去陪鲍甫,几乎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马兰有事儿说离开一会儿,她起身时悄悄在孟桐耳边说了句什么,孟桐的脸霎时变得绯红,她眼里闪出亮光,期待的望着楚辞。楚辞想起她刚才说“我俩……今夜、谁也别、别回去”,明白她要与自己“鹊桥相会”,心不禁猛烈地跳动着。巫山云雨之事,谁不想,何况孟桐美如仙子。然而,他为难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今夜不去见许良渚,将会是他的最大失误。要是在此时离开孟桐,他既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也会深深地伤了孟桐的心。
楚辞正在为难之际,一直沉默的手机响了,是老总编打来的,叮嘱他明天一早就去滨海饭店,务必要陪好鲍甫。楚辞灵机一动,在老总编挂机后,他对着话筒大声抱怨:“你说什么,要我现在就去?不,我没时间……你不用劝我,我不会答应你的!”说完,他重重地关了机,将手机扔在桌子上。
孟桐拿起楚辞扔下的手机,取下手机卡,她像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拿出另一部手机,将取下的手机卡安上去,然后递给楚辞:“送给你!”
楚辞接过一看,是当今世界上功能最好、配置最多,几乎可以取代电脑的新款手机,当然,价格也贵得惊人。他曾经动过心,有了这款手机,他外出就用不着带手提电脑了,但高昂的价格使他望而止步。他感动地望着孟桐:“你……太贵重了!”
孟桐眼睛发亮:“只要你喜欢……”
楚辞收下手机:“我会珍惜的!”
“你去吧……”孟桐看着楚辞:“我也是搞新闻的,知道有时身不由己,你我时间还长,不在乎朝朝暮暮……”
楚辞从停车场取了车,快速地驶向精神病院。
雨下大了,雨点乘着风扑打着车窗,雨刮器快速的摆动,车窗上仍然模糊一片,楚辞打开远光灯,小心地驾驶着飞驰的越野车。后排座上放着一个小包,他拿来放在副驾座上,包里有一件医生穿的白大褂和一顶帽子。自从他意识到许良渚是个重要证人之后,他就想接近许良渚,但精神病院看管森严,只有许良渚的主治医师才能随时探视病人。为此,几天前他在画脸谱时,便用心地画了张医生的脸,还准备了医生穿戴的衣帽,现在正好用上。
楚辞在离精神病院十几公尺的地方停下车,那里正好有一条小巷,此时已经夜静更深,巷内空无一人,他在隐蔽处藏好车,观察着医院的情况。医院的大门紧闭,门是铸铁的雕花门,从空隙的地方很容易爬上去。可是,高大的门卫就站在靠里的地方,院内不时还有流动的人在巡查。院墙修得特别高,墙头上倒插着密密麻麻锋利的玻璃,在飞雨中闪着寒光。想要攀墙而上,看来是不可能的。楚辞在这一瞬间,想起黄谷过人的轻功,自己要有他那几招,越墙而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医院大楼,亮着照明的灯光,楚辞凭记忆搜索着许良渚住的那间病房。病人住的房间,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重病人房间的窗户上安了铁栅栏,以防止病人发病时出现意外。三楼一间病房里,透过微弱的灯光,似乎能看见人影在晃动,楚辞觉得那就是许良渚所在之处。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他房间里?一想到自己的预感,他的心紧了,事不宜迟,得赶快进去!他拿出手机,找到张医生给他的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电话通了,他听出接话人正是张医生,便先发制人:“喂,老兄,这么晚还没睡?你是在家还是在医院?”
话筒里传出昏浊的声音:“你是谁?”
“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前两天我约你喝酒,你是贵人多忘事呵!”
“喝酒?你、你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你,我确实想不起来了,请提示一下!”
“想不起来就别问了,我问你,能不能出来?”
“不行,我在家,已经睡了!”
“你住哪儿,我来接你!”
“我在五月花公寓,算了,改天再说吧……”
手机响起对方挂机的嘟嘟声,楚辞放心了,五月花公寓在城西郊区,离这儿开车要半个小时,即使有事他一时半会也赶不来。他迅速取出画好的脸蒙在脸上,再将满头飘逸的长发塞进帽子里,穿上白色的大褂,他对着车门上的后视镜看了看,俨然是张医生的模样,他放心地从车内拿出一把雨伞,打开后撑着雨伞向医院走去。
楚辞敲打着铁门,示意守门人开门。
守门人认出门外站着的人是张医生,很是惊奇:“张医生,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楚辞心里一阵窃喜,他变脸成功了;同时也一惊,张医生没有说实话,人在医院里却对他说在五月花公寓。怎么办,进还是不进?进的话,凶多吉少;不进呢,许良渚可能危在旦夕。他把心一横,既来之则安之,就是龙潭虎穴今天也要闯了!他怕守门人听出他的声音,故意含混不清地说:“呵,我、我有事……”
守门人开着锁,关心地说:“听你的声音,像是感冒了,秋凉冬寒之际,你要注意呵!”
门开了,楚辞闪身进了大门,向医院大楼走去。他刚走到台阶前,突然,从暗中闪出一个人来,用强光手电照着楚辞,低声喝道:“谁?”
楚辞用手遮着射向他眼睛的强光,发现此人足足高出他一个头,手里还提着一只电棍:“是我,把你的手电拿下来!”
彪形大汉将手电从楚辞脸上移开,楚辞趁机四下张望,发现大楼四周,暗中都隐藏着人。
“呵,是张医生,你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楚辞强硬地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今天院里通知,下班后谁也不能再进入!”
楚辞心里一惊,证实了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也包括我?”
“这……还是你命令的!”
“呵,我刚才有事出去了一下……”楚辞搪塞着,把一包孟桐给他的顶级名烟塞在保卫的手里:“没别的人看见吧?”
“除了我……”保卫看了眼烟的牌子,高兴地收下了。
“那好,你给我盯紧点!”
楚辞说完,向大楼的门厅走去。大厅的门紧闭着,要刷特殊的卡才能进入。楚辞向刚才那个保卫招手,说他走得匆忙,忘了带卡。保卫疑惑地看着楚辞,犹豫了一会儿才用自己的卡替楚辞开了门。大厅里没有人影,空荡荡的,照明的灯关了,只有显示楼层轮廓的灯亮着微弱的光,楚辞的心咚咚地跳着,他觉得比在渔子溪夜闯凶宅还要紧张。他从电梯上到三楼,长长的走廊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响动,刺眼的蓝光将走廊照得雪亮。他在经过一间病房时,里面隐隐传来人的呻吟声。楚辞上次来访时,在这儿看到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其身材与相貌都还不错,如果不是她的眼神迷离,不会有人相信她是非正常的人。张医生对楚辞说,她是剧团的一个正在走红的演员,患了严重的癔病,神志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楚辞当时很同情这个女人,梨园中人,梅花香自苦寒来,条件好的人没有十来年的苦练,想要出人头地是困难的。她已经熬出了头,正值年华的时候患了这种病,如果不能康复,一辈子也就完了。
蓦然,室内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楚辞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他将头靠近门,听风里面有女子挣扎发出的响声,就在他抓住门把手,想冲进去看个究竟时,走廊尽头响起一声男人的惨叫,他朝发出响声的地方望去,那儿就是许良渚的病房,他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便用孟桐给他的新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将他看到的一切摄了下来。
许良渚房间的门从里面锁着,门里是过道与卫生间,楚辞打开了望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记得病房外面有宽大的阳台,便走向紧邻的病房,手一拧把手,门开了。他走进室内,躺在病床上一胖乎乎的老头向他傻笑着,他示意老头安静,打开通往阳台的门。阳台上,一堵花墙隔开两间房子,他轻手轻脚地翻到隔壁,悄悄拉开窗前的布帘,他所看到的景象令他毛骨悚然。
许良渚手脚都被铐在铁床上,胸腹上垫着厚厚的棉被,原来守卫在门外的彪形大汉,用棍子狠狠地打着他被蒙住的胸脯。张医生用手揪住许良渚的头发,压低了声音问他:“我是你的主治医师,g市有名的神经专家,你有没有病,我还不知道?你别再装疯了,说吧,你把u盘放在哪儿了?”
许良渚嘴里发出奇怪的响声,殷红的血顺着嘴往外流。
张医生替他拭去血:“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说了呢,还可以继续活下去;不说呢,今天就是你生命结束的日子……我明确地告诉你,你会死于心肌梗塞,没有一点别的痕迹。你别怪我,不是我要你的命,是你做事太绝。既不替别人考虑,也不为自己着想。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值么?想想你过去风光的日子,活着多好!有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许良渚疯癫地扭着、叫着。
张医生拿起桌上的电棍,照着许良渚的身体捅去:“我叫你装,你装!”
许良渚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动了。
张医生翻开许良渚的眼皮,扔下手里的电棍,对彪形大汉说:“你守在这儿,一会儿他醒了,”他指着几片放在瓶盖里的药说:“强行给他服下去。我累了,先去歇会儿,有事就来叫我。”
张医生走了不久,彪形大汉看看昏死过去的许良渚,也退了出去。
楚辞伸手从里面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他从门上的了望孔看见保卫斜躺在过道上的长椅上,看来行凶人也累了,大口地吸着烟。他退回到许良渚床前,揭开蒙在许良渚胸前的棉被一看,他赤裸的胸膛已经被打肿了,但上面没有伤痕;楚辞恨得咬紧牙,这真是杀人不见血,砍头不用刀!再看许良渚手脚被铐住的地方,由于他不断地反抗、挣扎,手铐已经陷进肉里,手腕与脚踝处血肉模糊。
用手铐铐住有攻击行为的精神病人,这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即使病人因此而死,尸检时也不会作为死因之一记录在案。而身上的伤痕,就说不过去了,楚辞这才明白张医生为何在许良渚胸膛上放上棉被,这些人的心太狠了!
许良渚英俊的脸,变得扭曲,楚辞找了张湿纸巾,擦拭着他嘴上的血迹。他的呼吸,时重时轻,时长时短,喉管里还有浓痰的响声。倏地,许良渚嘴一张,一口浓血喷了出来,随即他睁开了眼,看着楚辞时,眼里闪出恐惧的神色。
楚辞赶紧揭下蒙在头上的画脸,俯下身子看着他:“别怕,我是楚辞,几天前来看过你的楚记者!”
惊愕、恐惧、怀疑的神情,交替在许良渚的眼里闪现,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楚辞。
楚辞点燃一支烟放进许良渚的嘴里。
许良渚吸了一口,惊疑地望着楚辞。
楚辞在他耳边说:“‘八斗’,你还记得不?”
许良渚似乎有了知觉,含混不清地说:“才、才高、八……”
“对,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许良渚的眼睛有了光泽:“你来……”
楚辞关切地对他说:“你想对我说什么?”
许良渚沉默了。
楚辞观察着许良渚,此时的他完全是正常的人,他在精神病院里被逼得半疯半傻,酷刑之下仍然装疯,那要多坚强的意志!他敬佩地对许良渚说:“我是孟桐的朋友,你还记得孟桐?”
许良渚一听楚辞说起孟桐,惨淡地笑了笑,随即眼里现出复杂的神情,他轻声说道:“都、过去了……”隔了一会儿,他对楚辞说:“他说得对……”
楚辞不解地问许良渚:“谁说得对?”
“那位主治大夫……我可能活不过今天了,”话未说完,他大口地吐着血,惨然地说:“我心……不甘呵!”
室外响起走动的声音,楚辞急了:“有人来了,有话就快说!”
“亚美银行,有我的保险箱,开箱密码是四个七,三个六,一个九……”
“箱子里有什么?”
“一个u盘。”
楚辞明白了,这就是许良渚用自己的生命在保护的东西。他看着许良渚的眼睛:“你想告诉我的,都在里面?”
许良渚两眼已经暗淡无光,他困难地点着头。
这么重要的东西,许良渚一定在u盘上加了锁,楚辞见他快要不行了,急忙问他:“解锁的密码?”
许良渚张开嘴,喉咙里响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辞抓起桌上的水杯,喂到许良渚的嘴边。这时,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彪形大汉一见楚辞,愣了片刻,立即如虎扑羊,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楚辞,继而将他压在许良渚身上。楚辞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响起清脆的破裂声。随即赶来的张医生抓起楚辞的头发,一看是楚辞,他愣了。
张医生疑惑地问楚辞:“怎么会是你?”
楚辞愤愤地瞪着张医生,沉默不语。
张医生阴险地笑了:“有人叫我提防你,开始我没在意……那天你走后,我仔细回忆你和这个疯子讲的话,才明白你是有备而来!我在网上查了,人说司马迁学富五车,曹子建才高八斗,你故意说成才高五车,是有意在试探许良渚。许良渚回答得很快,我放慢了监听的录音,才辩明他说的是八斗,这证实他一直在装疯。可惜呵,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到来提醒我,危险在向我逼近……”张医生一棍子打在楚辞身上,顿时,他全身犹如被电击一般,瘫在床上。
保卫松开失去反抗能力的楚辞,张医生叫他取下铐住许良渚的铐子,将楚辞的手脚铐在床脚的铁柱上。他蹲在楚辞面前,阴笑着说:“大记者,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谁派你来,你从他那儿知道了什么?”
“我来这儿只有一个目的,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张医生冷笑道:“不对吧,其实那天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今天不请自来,是另有打算……是你自己讲出来,还是我逼你讲?”
保卫脱去外衣,亮出两臂隆起的肌肉,虎视眈眈地盯着楚辞。
楚辞不屑地扭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保卫嚎叫着挥起手里棍子,楚辞本能地抬起胳膊去挡,木棍打在他胳膊上,滑下来从他脸上擦过,随即,他感觉脸上热热的,粘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
张医生制止了保卫,他阴阳怪气地说:“伤其皮肉,不如动其心灵。许良渚刚来时,也像你一样活蹦乱跳,服药不到三天,就变了个人;尽管他在装疯卖傻,其实与疯子已经没有两样。你既然来了,就体验一下疯子的生活,不用三天,我叫你明天就疯疯癫癫,”他对保卫说:“去,拿两针a-1号来!”
楚辞无奈地望着漆黑的窗外,想起老总编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是自己一意孤行,才落到现在的下场。死不足惜,疯了才可怕!像那个女演员,任人摆布、凌辱……在这一瞬间,他想至少应该叫上曹平,有他同行的话,不至于落到如此困境。
保卫拿着针来了,张医生狞笑着将电棍扔在床上,他接过针,推出针里的空气,吩咐保卫捋起楚辞的袖子:“七十年代有部日本电影,名字叫做《追捕》,里面有个犯罪嫌疑人只打了这一针的三分之一,就变成横鹿晋二了……横鹿晋二,你懂吗?就是疯子的代名词!”
楚辞闭上了眼睛,他相信这一针打下去,他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从此以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林子、孟桐……就在针尖触及到他的皮肤,要往下扎的时候,忽然听见张医生惨叫一声,倒在他身上。楚辞睁开眼睛,见许良渚不知何时拿到电警棍,打倒张医生后,又挥舞着电棍打向猝不及防的保卫,那彪形大汉应声倒地。许良渚打倒了张医生还不解恨,他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棍子打在张医生的头上。张医生的血喷了出来,溅了楚辞一头一脸。
许良渚挣扎着从保卫身上取下钥匙,看着楚辞。
楚辞感激地向他笑笑,他伸手去接钥匙,钥匙从许良渚手下掉了下来,他头歪向一边,眼里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张医生一动不动地俯躺在地上,血从他头上流出,染红了周围的地板,许良渚倒在被电棍击晕的保卫身上,开手铐的钥匙从他手里落在地上。
楚辞被铐在床脚,钥匙近在咫尺,他却动弹不得。虽然暂时解除了危险,但楼上楼下还有大量的保卫,不打开手铐只能坐以待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拖动了笨重的铁床,挣扎着拿到钥匙。他打开手铐,从地上抱起许良渚,许良渚已经奄奄一息,嘴却嚅动着,楚辞将耳朵贴上去,什么也没听见。他抱着身体逐渐失去体温的许良渚,不禁悲从中来。如果不是许良渚拼死相救,自己已经被弄成疯子了。他无声地哭泣,泪水顺着脸往下流,一滴滴落在许良渚的脸上。
许良渚受了内伤,大量失血,临死之前的人,哪儿来那么大的力量?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楚辞拿出手机,找到曹平。他告诉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要他带人赶快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