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阴魂不散
作者:幸十三郎   青铜秘藏最新章节     
    西去列车的窗口,
    九曲黄河的上游……
    列车飞速行驶。车厢里,广播中,女播音员在朗诵一首多年前的新诗。
    由于下午刮起台风,风中夹着暴雨,机场取消了一切航班,g市由侯雨带队去香港的出访团,改乘火车前往边境,再从罗湖桥出境。临行前,侯雨要楚辞同在一间软卧车厢,楚辞婉言拒绝了。
    楚辞上车后,来到餐车。
    满口京腔的车长得知楚辞是记者,热情地为他准备了一顿丰富的晚餐,还提供了几罐厅装啤酒。
    楚辞坐在餐车靠窗的地方,神情漠然地注视着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天渐渐黑了,田野上稀稀疏疏的乡间灯火,道旁笔直参天的白扬,从窗前一闪而过。回想起临别时曹平所讲的事,楚辞有些不寒而粟。侯雨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还保住局长的位置;再者,g市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虽然换了一些部、局的负责人,也抓了一些涉嫌的官员,主要领导除了侯雨竟然没有变动,让人有些不可思议;还有曹平说唐天彪开的那一枪,如果真是杀人灭口,那事情就复杂了。
    复杂就复杂在唐天彪是新任的g市警局局长。
    g市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伤害最大的是被迫提前离休的警局局长陆原、停职反省的报社老总编、因健康原因“主动”提出离岗休养的海关关长,还有就是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记者,被剥夺了新闻采访的权利。
    楚辞不由咬紧了牙,真是斩尽杀绝!
    几厅啤酒见底了,楚辞微微有了酒意,眼睛也开始有些蒙胧。
    到了开饭时间,餐车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前来进餐的客人。一个男子从不太明亮的车厢衔接处向他迎面走来。此人戴着一顶帽子,帽沿下露出少许白色纱布,搭在左手上的风衣遮住缠绕手臂的崩带,行走时还略有些不便。尽管他戴着一幅时下流行的太阳镜,遮住了几乎一半的脸,楚辞还是觉得这个人他很熟悉。是谁?慢慢地,一个让他难以忘怀的面容,清晰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惊讶了,他不敢相信他眼前的人,会是已经被唐天彪一枪毙命的黄谷!
    楚辞被眼前出现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他发愣地望着渐渐向他走近的人,下意识地对着来人按动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由于过度地惊愕,他夹着刚点燃烟的手,停在嘴唇附近不动了。
    来人经过楚辞身边时,留意看了一眼发愣地楚辞,他加快了脚步穿过餐车,径直走向另一头的硬座车厢。
    楚辞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硬座车厢严重超员,行李架上,硬座椅下,到处是人。连狭窄的巷道也挤得水泄不通。楚辞眼看他跟踪的人快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急中生智猛然大喊一声:“黄谷!”
    听见喊声,那人略一迟疑,立即从拥挤的人群中强行穿过,很快就没了踪影。
    楚辞从喊声发出到那人略一停顿的瞬间,他丝毫不怀疑那人就是黄谷。曹平曾经给他看过黄谷在现场被击毙的像片,眼前的黄谷是人还是鬼魂?如果是人,他如何躲过一劫,为何出现在列车上,海边死的人又是谁?这一连串疑问紧紧缠绕着楚辞。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楚辞走进硬座车厢,困难地挤进人堆,他要追上去看个究竟。
    硬座车厢人满为患,迫使列车工作人员暂时停止了正常的服务。
    列车员小程挤到设在车厢前面的休息室,他开门正要进去,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个华侨模样的男子,满脸是笑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一本证件。
    “你好,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请你帮忙……”
    小程接过证件一看,他是来自香港的商人。不用任何解释,小程明白他的意思,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发车之前,软卧、硬卧都已满员,按道理讲海外同胞应该照顾,可是现在上哪儿去找空铺呢?小程难住了。
    那人见小程面有难色,他掏出一包烟递给小程:“会抽么?”
    小程接过烟一看是极品香烟,望着这包自己吸不起的烟,眼里流露出羡慕地神色。
    那人看在眼里,立即从风衣口袋里再掏出一包香烟,塞在小程手中。
    “你看……我能不能就在你这儿休息一下,等有了空铺,你再给我?”
    这两包烟,按时下的市价,相当于自己十天的工资。小程没有犹豫,将两包烟收下,顺手打开休息室让他进去,反手又将门关上。
    就在此时,楚辞经过这里。他询问正怡然自得地吸着烟的列车员:“请问,你看没看见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从这儿过去?”
    “没有……”小程只顾吞云吐雾,瞧也不瞧楚辞一眼。
    楚辞望望被人挤得水泄不通的过道,只好转身往回走。
    楚辞回到餐车,他原来的座位己被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占用了。
    老的说老也不老,看年龄不到六十,小的也就二十八、九,俩人悠闲地喝着啤酒。
    楚辞走到那年轻人面前:“对不起,你占了我的座。”
    年轻人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楚辞。
    “你看……”楚辞指着他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这是我的,我有事出去了一下!”
    年轻人有些不高兴,长者冲他做了个眼色:“小高,你先回去,我再坐会儿!”
    楚辞待那年轻人起身离开座位,他立即一屁股坐在空出来的椅子上,撕下一支鸡腿自顾自吃起来。
    长者看年轻人不愿离去,便向他摆摆手:“你走吧,不要紧!”
    楚辞拿起啤酒,酒罐里倒不出酒,他摇了摇没有听见响声,只好无奈地将酒罐捏在手里,慢慢将它捏得变了形。
    长者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面前的两厅啤酒,推向楚辞。
    楚辞微微向他点点头,算是谢了。他打开罐子,一仰头喝下一大半。他放下啤酒,以不易让人察觉的方式观察老者。
    老人长得浓眉大眼,满脸是纵横交错的皱纹,可见岁月风尘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他头上一片银白,眉宇间流露出股股英气。
    楚辞问老人:“您上哪儿?”
    老人:“前面一站转车,去g市。年轻人,你呢?”老人凝视着楚辞,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
    “去罗湖。”楚辞听长者说到g市,此人看模样是个有身份的人,不知他去干什么,不由注意看了他一眼。
    长者:“旅游、探亲,还是……?”
    “都不是!”
    “这就奇怪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人的行动,不一定都有目的,就像我俩,在这特定的时间,在这辆车上相遇罢了,这是老天的安排!”
    “你相信命运?”
    楚辞调侃道:“不,命运之神从不眷顾于我,我对她也没有好感,我认为这是佛家所说的缘分。”
    “缘分?……这个说法还有些道理。你我萍水相逢,这就是缘哪,以后能不能交往,那就要看有没有分了!”
    楚辞自嘲的反问:“以后、还有以后?”
    “谁说没有?当然,这要看事物的发展……”
    “别说以后的事了,说说当前吧,我想抽烟……不妨碍你吧?”
    “不。”长者断然回答。
    楚辞掏出烟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一支烟递向长者:“你抽不抽?”
    “抽,怎么不抽!”长者就楚辞递过来的烟看了下牌子:“你吸这么贵的烟?”他就着楚辞递来的火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慢慢将烟吐了出去:“刚才广播里在播郭小川的诗,你听了没有?我喜欢他的诗。他好像还有一首诗叫做《青纱帐》,学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写得好,既写出了战争的艰苦性、残酷性,也写出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精神。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等革命胜利后,狠狠心,一天抽它六支烟!’哈哈,我现在岂止是六支烟,一天要抽两包!与他所描绘的艰苦岁月相比,我简直是过上了神仙的日子!”
    长者开心爽朗地大笑。
    楚辞也会心地笑了。眼前这位长者是位非凡人物,无论从他的神态、谈吐,还是气质、睿智,都证明他不是一位等闲之辈。难得地是,他非常平易近人,还能与人论诗说道,还知道诗人郭小川、马雅可夫斯基,什么阶梯诗……完全没有一些人的官气、霸气,张扬的个性,盛气凌人的恶习。
    对这样一位有着儒将风度的长者,楚辞不禁肃然起敬。
    “哎,年轻人,我看你郁郁寡欢……有心事?”
    “我?心事?……您老说哪儿去了!”
    “没有就好!要知足,只有知足,才能长乐!”
    “您说得对……也不全对!”
    “此话怎讲?”
    “知足常乐,十足的中庸之道。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如此。它告戒人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处境、要随遇而安,不要有非份之想。为此,在无谓的争执,危及自己的切身利益,甚至在艰难险阻之中,你能处之泰然,能上也能下,这是对的。但是,它遏止、禁锢了人们的思想,要人们安分守己,成为人们改变自己命运最大的阻力。试想一下,项羽要不揭竿而起,何以成为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刘邦若安份作他的汉中王,不把项羽围在垓下,哪有后来三百多年大汉一统江山?如果千百年来,人民对统治者的暴虐,都安分守己,逆来顺受,哪来的改朝换代,推动历史前进?”
    “你把我说的话申发开了,偷换了我谈话的概念……”老人没有因为楚辞的话生气,他望着满脸认真的楚辞,反而高兴地说:“与你谈话很高兴,你不人云亦云,有自己的观点、主张,思想也很深刻,这不容易……”他顿了一会儿,仔细地打量着楚辞:“你是干什么的?”
    “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是干什的……与我们的认识,现在的谈话有关系?”
    “没这么严重,刚才我们不是谈到以后么,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朋友……和我?”楚辞有些惊讶。
    “怎么,不可以?”
    “那到不至于。不过,你为什一定要知道我是干什的呢?”
    “出于好奇吧,也是映证我在心里对你的判断。”
    “说说看,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嘛,三十岁左右,从你的气质来看,从事文化工作,还有所建树,现在是单身,不是本地人……”
    楚辞对老人准确地判断非常佩服:“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我姓楚,名叫楚辞。”
    “你打住,g市日报有个记者叫楚辞,会不会是你?”
    “你觉得呢?”
    “那就是你了!我看过你写的那篇揭露g市文物走私的文章。文章写得好,思维缜密,言简意赅,不仅笔下有功夫,而且很有见地!我不是奉承你,现在能讲真话,敢于讲真话,并且有理有据,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的文章不多了!写这样的文章,还要有勇气,要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当年海瑞上书,也不过如此……哎,说到海瑞,我不由想到了你……g市,没有加害于你吧?”
    “您说呢?”楚辞冷笑一声反问道。
    “我想,还不至于……”
    “您太善良了,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楚辞谈起了陆原、老总编、老关长。
    “真是胆大枉为!为了一己的私利,于国法而不顾……”老人沉默了,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遗憾:“算了,我们换个话题……你写g市文物案的动机是什么,你又是怎样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的?”
    “做人的良心,和一个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
    “仅仅是这些?”
    “您认为还不够?”
    “不,不是这个意思……良心,职业道德,好啊!唉,我们一些官员,连这些做人起码的人格都没有。”老人接过楚辞再次递来的烟,点燃后他突然问道:“我想知道,g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百姓的反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