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亭轻声问蔡北原:“教授,您看?”
蔡北原一口纯正的京腔,小声的说着:“这支素玉大壁,前年在英国拍卖时,曾经请我看过……拍卖师说对了一半,此玉确实与传说中的和氏壁一脉相承,同出于楚之荆山。但它并非是东汉之物,比和氏壁还要早,属于史前的殷商,是诸王权力的象征。至于他把这支玉壁与蔡文姬、曹操联在一起,我认为是出于商业化的考虑!”
李月亭紧紧问道:“教授,您认为这支玉壁值多少?”
蔡北原淡然一笑:“黄金有价玉无价,何况这又是殷商时期的王者之物……”
“明白了!”李月亭拾起放在一边的牌子,注视着准备开拍的素玉大壁。
楚辞听了蔡北原一番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侯雨望着台上的拍卖师,心情非常复杂。三十年前,有人将这支素玉大壁拿到文物商店来出售,恰逢鉴定玉器的主任出差在外,店里没人识货,叫来人把玉壁拿走。侯雨当时仅是个一般的工作人员,对文物鉴定也只知皮毛,他观察着玉质、玉色、玉形,凭感觉那是一支古玉,并且有着非凡的经历。他力排众议将玉壁收下,并称若收错了,责任由他一人来负。两年后,全国进行文物普查,从京城来的专家看了那支玉壁,非常吃惊。说这种殷商时期王者所有的玉壁,故宫里也不多见。当听了侯雨讲述收购玉壁的经过,专家直呼侯雨做了一件大好事,要为侯雨请功。从此,这支素玉大壁,成了g市文物界的镇山之宝。
然而,三年前,这支素玉大壁连同几幅古画一起被盗,已经当上副市长的侯雨闻讯后,一度痛心疾首。
拍卖师开口了:“女士们、先生们:这支素玉大壁起价二十万港币,每次加价一万!”
侯雨闻言一惊,起价二十万?当初收购时,他只付出一千块钱,现在起拍价已经是当年的两百倍!
拍卖师高声叫着:“现在开拍,二十万,素玉大壁二十万!二十万……”
台下纷纷举起牌子。
拍卖师快速的喊着:“二十一万,二十二万,二十八万,三十一万!”
价码一路升高,扶遥直上。
李月亭在有人叫出四十万时,他举起手里的“16”号牌,喊了声:“五十六万!”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把价抬到七十万,一位洋人一口加到八十万。李月亭再次举起牌子,轻松地叫出一百万。
楚辞注意到罗森,他用高价拍下小小的斑指,对这样重要的文物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大厅里竞拍的人。偶尔,从他高深莫测的眼里,闪出一丝莫名的神色。楚辞搞不懂了,难道他不识玉?
竞拍的人似乎对那支素玉大壁情有独钟,人们手里的牌子此起彼伏,竞价很快升到一百八十万,还有继续上扬之势。
侯雨几次想举起牌子,几次又悄然作罢,他在心里暗暗叫苦,他能使用的资金只有一千万,还是他据理力争才得到的,g市新的政府首脑,包括他在内,错误的低估了香港文物市场。当素玉大壁的竞价飚升到三百万时,侯雨死心了,放下他一直捏在手里从未举起过的牌子。
素玉大壁的竞价还在上升,已经突破了四百万大关。楚辞从罗森的眼里,看到他也略感意外,绕有兴趣地关注着在激烈的竞拍。
当价格接近五百万时,蔡北原表现出不安的神情,他向李月亭提示,素玉大壁的竞价炒得过热了。
李月亭向蔡北原淡淡一笑:“教授,你不是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么?我看这支玉壁物有所值,我要定了!”在拍卖师叫出五百二十万时,他将价格一口提到五百八十万。
五百八十万,几乎突破了所有竞拍者的心理底线,大厅里一下静了下来。李月亭一次加价六十万,似乎镇住了在场的人。
台上响起拍卖师高昂的声音:“五百八十万,一次;五百八十万,两次;五百八十万,三次……”他巡视一周,当的一声敲响了木槌:“这支有着三千年历史的素玉大壁,属于16号这位先生!”
一槌定音,李月亭示意他的随从,去办交割手续。
拍卖师张弛有度,接下来拍卖一些诸如辗玉观音、翡翠如意之类的玉器,来缓和一下人们刚才崩紧了的神经。
楚辞借此机会,溜到外面去吸烟。一些对小件玉器不感兴趣的人,也三三两两的出来稍事休息一会儿。楚辞掏出烟来,正想点火,一支打燃的火机从侧面向他伸过来。他一看是罗森,便就着火点燃了烟。
罗森眯缝着眼睛问他:“你对今天的拍卖,有何感想?”
楚辞断然说道:“很不正常!”
“不愧是记者,看问题敏锐!”罗森由衷的赞扬:“说说看,怎么个不正常?”
“虽然是在香港这个国际大都市,今天竞拍的价格,也超越了国际市场。”
“你说得对,”罗森赞同的说:“但你忘了,参与竞拍的人,绝大多数是商人。虽说商人唯利是图,但真正的商人,不会看重眼前的利益……这些文物不会再生,每一件几乎都是绝无仅有,今后升值的机会与空间很大。因此,商人们才争相竞拍。而真正的收藏家,除了颇有实力的人而外,一般因囊中羞涩,不会到这儿来,经常到街边市场去淘金。比如说我,”罗森掏出他的开金烟盒:“这是十九世纪初期,卷烟问世时的英国皇家用品,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现在再也找不到相同的第二只。像这样有着历史意义和文物价值的东西,摆在街头一家小古董店里,没人认得。你猜猜,我花了多少钱?”罗森不等楚辞回答,带笑说了:“二十港币!”
楚辞看了一眼罗森手里精致的烟盒,罗森说对了,这支烟盒现在用当初一百倍的价钱,恐怕也难以买到。
李月亭陪着蔡北原出来透透气,两人迎面向罗森走来。
楚辞用眼睛向罗森示意李月亭身边的人:“和他一起的那位是谁?”
“台港着名的考古学家,台大教授蔡北原。”
楚辞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果然就是蔡北原。
李月亭与蔡北原从两人身边经过,在硕大的廊柱后面停下。楚辞听见李月亭小声在向蔡北原解释,他之所以出高价竞拍素玉大壁,是授人之托。这次拍卖的几件重要文物,委托人要他无论价格再高,必须竞拍到手。
楚辞为这种远离价值规律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
罗森笑着问楚辞:“你刚才说拍卖会很不正常,好像意犹未尽?”
“是的……我感觉有一支无形的手,在操纵这次拍卖,至于目的是什么,我现在还不清楚。”
罗森诧异地看着楚辞,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众人皆醉你独醒!楚记者,有没有兴趣与我共事?”
楚辞不在意的一笑:“与你共事?我不懂医学!”
罗森认真地说:“谁说让你和我行医,如果你愿意,我投巨资在香港注册一间文化传媒公司,给你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由你打理。办书刊、报纸,做电视随你。你先别拒绝,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舍不得现在的工作,我也不要你马上就答复,你考虑好以后再告诉我。一待时机成熟,我们把传媒公司迁往内地。你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可以大展宏图!”
楚辞有些心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听见麦克风里传出拍卖师宣布拍卖一尊明朝的雕塑,他示意罗森应该进去了。
罗森边走边说:“楚记者,我是认真的,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很快就会回到g市,你记住,我随时等着你!”
楚辞望着罗森眼里真诚的神色,心里非常感动:“罗大夫,你说的事儿,我会考虑的。”
罗森喜出望外:“我静候你的佳音!”
“不过,你不要对我寄予希望……”楚辞言不由衷的说:“事物,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希望太大,失望也大!”
侯雨望着拍卖台上一尊三尺高的木雕观音,心情非常复杂。他还清楚地记得,文物局旁边原来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庙宇,这尊观音就是其镇庙之宝。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那动乱的岁月里,许多珍贵文物毁于一旦。一天,一群年轻的学生冲进庙里,赶走所有的和尚,砸烂泥塑的佛祖,将寺中收藏的经书、法器、字画付之一炬。侯雨听说后赶到庙里,痛惜的看着冲天的大火,将那些代表几千年历史的文物吞噬。待学生们走后,他用竹竿拨动着余火,想看看还有没有未被火烧尽的东西。拨到最底层时,竹竿碰到一个很硬的东西,他赶紧拨开余火一看,原来是供在大殿里的观音菩萨,一只硕大的香炉盖在它上面。竟然完好无损。侯雨一看四下无人,脱下身上的衣服包起观音,带着佛像迅速离开了寺庙。他把佛像藏在自己住房的纹帐后面,一放就是几年。侯雨不是佛教徒,连佛教含义也不清楚。但他每天睡下时,总要面对这尊他从火里抢救出来的佛像说上几句心里的话,或是他的困惑。久而久之,对这尊佛像有了感情。
尔后,他查明这尊佛像是沉香木,并且出自明代的雕塑大家朱小松之手,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就悄悄送回渔子溪老家,交给其兄侯玉良藏在秘室。想不到他兄长出事的那天夜里,这尊佛像也不翼而飞。今天在香港丽都酒店,嘉士比的拍卖会上见到它,侯雨睹物思情,一时唏嘘不已。
蔡北原一见观音佛像,两眼放出光来,他轻声对李月亭说:“我国的雕刻以明代最为雅致,着名的大师有濮仲谦、朱小松、朱三松等,他们和书画大家享有同等的地位。明代刀法圆润,触摸毫无棱角迟滞之感。其作品比起书画,更受收藏家的喜爱。去年十月,伦敦嘉士比公司拍卖一尊清乾隆年间的紫檀普渡,最后落槌是八十五万英镑;嘉士比事前请我看过这尊观音佛像,的确是出自明代雕塑大家朱小松之手,用料又是世间罕见的乌木。乌木,也有人称它为沉香,民间有句话,说家有黄金万两,不如乌木一方……”
“教授,明白了!”李月亭迫不及待的拿起牌子,只等到拍卖师开拍。
楚辞与罗森回到座位上时,观音佛像的竞拍已经开始。他在嘉士比的宣传册上,看到了这尊在渔子溪失踪的木雕净水观音。观音木雕佛像,脸部用写实的手法精雕细刻,慈祥的面容栩栩如生;她的身体及下面的莲花宝座却用的是写意,给人行云流水的感觉。一虚一实,动静结合,使在场的人无不叹为观止。拍卖师宣布,起拍价为港币一百万,每次加价十万。
艺术没有国界,也不分文化的异同,竞拍者为鬼斧神工的佛像而折服,纷纷举起手里竞拍的号牌。
观音佛像的竞拍价上升到三百万,在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很快就突破了四百万,逼近五百万大关。李月亭飞快的在心里换算英镑与港币的兑换率,蔡北原说一支大清乾隆的木雕拍了八十五万英镑,兑换成港币是一千四百万左右。这座明朝的观音,最后的价格应该在两千万。他在价格飚升到六百万时,一口报出了令人震惊的数字:“一千万!”
拍卖师高声喊出不断在变化的数字:“一千一百万,一千二百万,一千三百万!”
几名洋人耳语了几句,将价格升到一千五百万。
李月亭冷笑一声,再次扬起手里的牌子:“两千万!”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近乎天文数字的出价,使参与竞拍的人冷静下来,回头来望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李月亭。一洋人似乎还想应战,欲举起手里的号牌,被他身边的人制止了。
拍卖师连唱了三次价,无人再应,他宣布这支明代的观音木雕,属于“169”号。
李月亭一脸春风得意。
蔡北原眼里充满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