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楚辞来到侯卫东的服装店,看见店里挂在货架上的皮茄克所剩无几。
“你们老板呢?”楚辞没有看见侯卫东,就问一个小工模样的人。
“吴老板,有人找!”
随着小工一声喊,应声从一排横挂着的服装后面钻出一个男人。此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他以为生意来了,满脸是笑地盯着楚辞。
“你就是这儿的老板?”
“准确地说,从昨天开始算是。”
“侯卫东呢?”
“他把这个店顶给我了。”
“他人呢?”
“这、就不知道了。”-
“能在哪儿找到他?”
吴老板摇摇头:“我也找不到他……今天你是第三个来找他的,我后悔接了他的店,他欠了一屁股的烂债!”
楚辞犹如五雷轰顶,皮茄克的货款,被人卷款而逃!他欲哭无泪,更无颜去见新疆慕容!他想到了去找市场管理处投诉,也想找曹平报案。
最终,冷静下来的楚辞,打消了这些念头。侯卫东既然敢行骗,必然想好了退身之计,即使日后找到他,钱也被他挥霍一空,弥补不了自己的损失。
楚辞想到了慕容,尽管无颜见他,还是得实话实说。那笔购货的巨款,起码目前他是无力偿还的。他觉得心里不安,又怕慕容误解了他。
楚辞找到邮局,给慕容发了一封电报,简单地叙述了被骗的经过,并在电报的末尾留下他所住旅店的地址,他必须面对慕容;另外将三千货款留下几百元作为己用,其余的全电汇部给慕容。
慕容刚接到楚辞电报,非常着急。他不是担心自己的货款,而是怕楚辞想不开生出别的意外。他立即买了第二天一早飞往g市的机票,带着两百件茄克、一百件风衣随机运走。
慕容到了g市,带上风衣与茄克的样品,要的士带他到本市有名的服装街。他在服装街转了一圈,最后走进楚辞曾经去过的杜老板那家商店。
杜老板那天放走楚辞,不久就后悔了。楚辞带来的皮茄克在三岔口挂出后,一千元的天价,简直卖疯了!一想起这事儿,他就揪心地痛。
慕容走进店里,杜老板看见他手里的皮茄克和皮风衣,立即迎上前去:“老板,请里面喝茶!”
“不,你先看看这两件货。茶嘛,订合同时再喝不迟!”
“好,好!”杜老板接过皮衣,与楚辞先前拿来的皮茄克、穿在身上的皮风衣别无二致。
“好货,好货!”
“那你给个价!”
“先前有人来过……”
慕容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了几十块钱,放过了!”
杜老板见来人料事如神,不由重新打量慕容。此人一身大西北皮货商打扮,举手投足与说话间,无不流露出一种行中少有的霸气。他不由将心中隐隐的不快压下去,换成一副恭敬地笑脸:“你怎么知道?”
“哼,目光短浅!”
“既然如此,我就照上次年轻人开的价给!”
“不,皮茄克每件五百,皮风衣每件一千二,要现金!”慕容料定了杜老板要货,巨额的利润不怕他不俯首称臣。
“你有多少件?”
“茄克两百,风衣一百。现货!”
“我一时没有这么多现金!”
“你吃不下这批货,我只好另找别人!”慕容说罢,往外就走。
杜老板急忙拉住慕容:“你容我想想办法……能不能我先进一半的货,另一半,我在三天之内将货款凑齐?”
“可以考虑……”
杜老板大喜过望:“请,里边喝茶!”
“茶,改日再喝。你把合同现金准备好,明天一早我送货来,你验货,我会请人签字收款。这两件样品先放你这儿,你挂起来也好作个招牌,账明天一起算。”
“这,太好了!”杜老板立即将两件皮衣挂在门面显眼处。
“老板,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复姓慕容,名刚。”
“慕容大哥,今晚我为你接风洗尘?”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办,明天吧!”
“好的。”杜老板毕恭毕敬地送慕容到店门口。
慕容按楚辞提供的地址,在小旅店找到楚辞。望着几天不见,神情谙然,略显憔悴的楚辞,心里有些难受。
“走,我们喝酒去!”
“没此心情……”
“不就几个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放在心上!”
“几个小钱?对我来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无力偿还的巨款!”
“没那么严重!楚辞,我大老远地从新疆赶来看你,你总不能不请我喝杯酒吧?”
“好吧,我带你去海边,那儿有个大排档。你可以一边看海,一边喝酒……”
慕容来到海边,兴致盎然。落日余辉中,在海边把酒临风,惬意极了。
“楚辞,你带我到这儿来,对了!”
慕容与楚辞碰了杯后,一口将一大杯啤酒喝了下去,他抹抹嘴角:“你说你不是经商这块料,此言差矣!也许你不相信,十年前我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经商靠什么?机运、感觉、经验、胆识……还有一条最重要,那就诚信。当然,还有许多是不可言传,只能意会的东西……你在新疆看中了样式新颖的皮茄克,知道在g市能高价出手,这就说明你具备了很高的商业头脑,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订下一百件皮衣并带回g市,这证明了你的胆识与把握机会的能力;你在g市以高出原价百分之两百的价格全部批量出手,你捕捉到了最佳的商机。以这三点来说,你出手不凡,何来起点晚与低之说?这就好比你永远围着人生这个大目标在转,一直在寻找切入点而已!”
“那我的失败……”
“这就是个经验的问题了。你考察了市场,却没有考察合作伙伴。在商业交往中,合作伙伴最重要,它关系到你贸易的完成、资金的安全回收……在考察合作伙伴时,诚信尤其重要。你第一次作买卖,用文一点的话来,有点‘急功近利’了……”
“唉……”楚辞听得心服口服,长舒了一口气。
“不要唉声叹气的,没有什么了不起。关云长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也有走麦城的悲哀……关键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你这次失手,我反而认为是件好事!”
“还好呢,我落到这个地步,都是钱害人!”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钱就与这水一样,既能助人,也能害人。人到穷途末路时,一文钱也能难死英雄汉……不过,钱也有钱的好处,钱多了,你可以行侠仗义,做你想做的事情。”
“说到钱……慕容,我欠你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上!”
“你已经还了。”
“我还你了,这话从何谈起?!”
慕容淡淡一笑,望着惊讶万分的楚辞。
“就在我来见你之前!”
“见我之前?”
楚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来见你之前,去服装街找了你第一次去找过的杜老板,将我带来的两百件皮茄克,以每件五百元的价格卖给了他。一百件皮风衣每件一千二百元,一共是二十二万元。明天一早他先付七万现金,余下的他三天之内付讫。你上次进货欠我一万,我这次来,三百件皮衣的成本是六万元,一共七万。这七万,我带走。明天你和我去签约,剩下的是你赚的钱!”
“慕容大哥,你不能这么做!”
“楚辞,这不是我能不能这样做,怎样做的问题……你当初把像机放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后我该怎么做了,而且义无反顾!”
闻听慕容此言,楚辞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两次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一把,真是难能可贵。在慕容眼里,只有仁义、友情,容不得金钱的亵渎。
“男儿有泪不轻弹!来,陪我再喝一杯,我己订了机票,明天回新疆!”
楚辞举起杯的一刹那,发觉慕容的眼也湿润了……
楚辞第二天在杜老板那签了约后收了钱,他给自己留下两万块钱,剩下的全汇给慕容。他来到男人街,从头到脚换了一身,然后,买了一部手机,在车站孟桐的给他的手机被盗后,这些日子他就没有用过。望着镜子中轻爽、飘逸的自己,他又恢复了自信。
楚辞穿上风衣,走出饭店。他没有留意到,有一辆小车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司机不断按喇叭,他也没有听见。
小车终于找到机会,开到楚辞前面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老人。
老人一直望着楚辞,眼里渐渐闪出惊喜之情。
“我说是你嘛,楚辞!要不是你挡了道,我还看不到你!”
楚辞望着眼前的老人,极力在脑海的记忆中搜索,这个儒雅,又有几分威严、气派的老人是谁?
“你这个人有特点,我光看你的背影就认出你了!哈哈,想不起我了?前不久在火车上,咱们一起聊天?要不要,我再提示你……‘西去列车的窗口,九曲黄河的上游’,郭小川的诗?”
“啊……”楚辞望望站在一边的小高,终于想起,长者就是那个在火车上留条,要自己去找他的宋立军。
宋立军一把拉住楚辞:“上车!”
楚辞注意到,宋立军用的是一辆高级轿车,车牌照的编号为g00001,这说明宋立军是市里一号人物。
“请问……”楚辞与宋立军并排坐在后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宋立军,这你知道了。至于怎么称呼……叫我宋立军,老宋、老宋头都行。”
“宋市长,现在往哪儿走?”开车的司机问道。
楚辞一下懵了,此人竟然是接替侯雨,目前市府的最高领导。
宋立军看着楚辞:“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我请客,条件是干净卫生。”
“去海边的大排档,那儿不错,中午人少……”
车到海边的大排档,宋立军下车后,要小高先回去,一个小时后来这里接他。
楚辞在他熟悉的那家海鲜店前停住,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宋立军。
“我看可以。”宋立军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顺手摸出烟。
“这儿的情况我不熟悉,你点菜吧!”
“宋老头,抽这个!”
楚辞见宋立军抽的是一般的烟,他拿出自己买的中华,递给宋立军。
宋立军取出一支烟,吸上后打量着楚辞:“发财了?”
“谈不上,比过去好过一些!”
楚辞对迎上来的老板说:“把你最好的菜拿两样上来……哎,老宋头,喝不喝酒?”
“喝,为什么不喝?今天见到你我高兴!”
“那就再来几样下酒的菜,先来四瓶啤酒!”
宋立军看着楚辞:“四瓶,你一个人喝呵?”
楚辞不知所以的看着宋立军:“那……”
宋立军吩咐老板:“来一箱,”他笑着对楚辞说:“也怪,我今天想喝酒!正好下午没事,咱俩就喝个痛快!”
老板应声去了。
宋立军看着楚辞:“说说你!”
“我在做生理与心理上的调整……就象踢足球,带着球在球门附近晃荡,为的是积蓄力量、寻找机会,一蹴而就!”
“好!”宋立军看菜上来,啤酒也斟满了,他饶有兴致地举起杯:“为你的一蹴而就,也为了别后重逢,干!”
楚辞点上烟,给宋立军倒上酒。他对宋立军很有好感,g市这个国际大都会的市长,算是一方诸侯了。他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既有着文人的儒雅,又有着军人的豪爽,实在是难得。
宋立军干了酒,用手抹抹嘴:“说说看,你一头的长发干吗剃了,我要不是下车看你,还认不出你了!”
“一言难尽……”
“那就别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现在在作什么?”
“迫于生计,在一个新疆朋友的帮助下,作一点小买卖。”
“从你的穿着打扮来看,你这小买卖不小!说具体一些。”
“作服装生意。”
宋立军一听,愤然将酒杯放在桌上,大声喊着:“岂有此理!我还以为你办了公司或是做了实业,堂堂一个威名赫赫的大记者,竟然作起服装生意!这还不是大材小用的问题,如此浪费人材,你让我脸往哪儿放?”
“这与你无关,也不是我想这样!老宋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胡说八道!”宋立军怒火中烧:“这被颤倒了的乾坤,我要把它颤倒过来!楚辞你别介意,刚才我不是骂你。自从我到任以来,发生了许多怪事、荒唐事,我正在着手调查。一旦时机成熟,我将上疏京城。对证据确凿的祸国殃民、贪赃枉法者严惩不贷!”
楚辞环顾左右,提醒宋立军。
“老宋头,你小声点儿,这儿不是你的办公室!”
“说的也是,来,喝酒……”
宋立军一腔热血,疾恶如仇的高尚品质,感动了楚辞,他觉得有宋立军这样的人立马横刀,g市有希望了。
“楚辞,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此言差矣!不是没必要,而是很有必要。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想用你!”
楚辞眼里闪出一丝火花:“用我?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我看过你的档案,不就是香港那点儿事么?我问过警局的人,他们说查无实据。我相信,此事迟早会有公正的结论。你被宣布无罪释放,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辞无言以对。
“相信我,我这个市长,还有改变它的权力!”
宋立军一口干杯里的酒:“经过我的了解,你的原则性很强,其理论水平,不比现在的一些省、市级官员差;我再次看了你给省上写的内参和公开发表的文章,你对g市问题的洞察,以及提出解决的方案都高人一筹。在复杂纷纭的环境中,你有把握、控制局势的能力……”宋立军突然把话打住,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楚辞,你有没有想过……到我身边工作?”
楚辞默默吸着烟,不置可否。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好了告诉我。啊,对了,前些日子,g市日报的新总编来我这儿汇报工作,我向他推荐了你。此人是个老滑头,他说他知道你,说市长推荐的人,他有什么不敢用,他欢迎你回报社。如果你愿意,委屈一下,先当记者部的主任。”
楚辞再次感动了。宋立军——一个萍水相逢的市长,就像一团火,燃烧着自己,温暖别人的心。
楚辞一句话脱口而出:“老宋头,你才是普罗米修斯!”
宋立军眯缝上眼睛:“谁?那个盗火者?不,我们不能只做引路人,还要身体力行去开拓、创造……我刚才说的事儿?”
“我……”楚辞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给我些时间!”
“好,我等你的答复。来,”宋立军举起酒杯:“我希望尽快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