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拎着鞭子跟棍棒,押送着被流放的囚犯前往边关修城墙。
头戴帷帽、穿着普通灰布衣的男人趁衙役不注意,凑到稍近一些的距离,低声唤道:“母亲,是我。”
听到席宴江的声音,席夫人瞳孔骤缩。
“啊……啊……”她立即张开嘴,可是一张口,却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音节——离开府衙之前,她被灌了哑药,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越说不出话,席夫人就越着急。干裂的嘴唇用唇语努力告诉席宴江:【严清清!严清清是帝姬!】
今日怕是他们母子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连“说”带比划,急得满头大汗。
但席宴江带着的小厮在四下张望给他望风,而席宴江本人又戴着帷帽,垂下的皂纱影响视线。席宴江疑惑地看了半晌,也没明白母亲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大概是放心不下他吧,或是让自己救她。
“知道了,母亲。”席宴江瞥了眼朝这边走过来的衙役,不由得加快了语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您入狱之后我去找了杨家,杨家已经上下打点好了,会护着些您的。”
知道了?
江儿知道严清清是帝姬,怎么会这么平静?
他是不是理解错了?
【帝姬!帝姬啊!】席夫人着急地重复这两个字,说着说着就听到了后面的话。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杨家!
杨将军虽然不怕帝姬,但杨将军的主子可是太子!帝姬的亲哥哥!
帝姬的胞兄跟太子不对付,可太子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宠的啊……怪不得她的饭突然变了!
原来是因为杨家!!!
席夫人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她一向觉得儿子聪慧过人,并引以为傲,但如今却是头一次想骂蠢货。
然而席夫人的好儿子带来的暴击,可不止这一个——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托祖母跟郑雨蝶商量了一下,将婚期提前了。您且放心地离开吧,等成婚之后,我让岳父大人帮忙为您洗清冤屈,就将您接回来。”
席宴溪的丈夫仍旧昏迷着,杨家上下怕是不怎么重视席宴溪,所以哪怕帮了忙也很敷衍。
但郑尚书可不一样。
他娶了郑雨蝶,就是郑尚书的亲女婿。郑尚书将女儿许配给他,看中的无非是他的无限潜力以及未来的价值——不然怎么可能会将千金下嫁于他?
成婚以后,生米煮成了熟饭,他的好岳父后悔也晚了。
到时候为了女儿,以及不让自己的付出全打水漂,郑尚书不救也得救!
席宴江胸有成竹。席夫人呆滞了一下,随即挣扎的幅度更大了。
“呜呜……啊!啊!!!”
不能娶!不能娶啊!
粗重的铁链跟枷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席夫人几乎绝望,呜呜地嚎叫着。声音太大,很快吸引来了衙役。
“啪!”一鞭子抽在了枷锁上,衙役不耐烦道:“老实点!”
鞭子没有抽在席夫人身上,席宴江注意到这一点,彻底放心了。
果然杨家的打点还是有用的,虽然只是敷衍了下,但震慑这些最底层的衙役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实际上,衙役其实是怕席夫人死了。
只是吃了点不新鲜的窝窝头就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模样,要真死了可没法儿跟上面交代。
衙役驱赶着周围的百姓,要带着这些流放的囚犯出发了。席宴江抓紧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干粮悄悄塞给她:“母亲,您路上留着吃。”
除了干粮,还顺便给了她点银子,用来打点衙役。杨家打点是杨家的事,母亲带着点儿银子更方便,路上也能更好受些。
席夫人:“……”
“啊……啊!!”
严清清啊——严!清!清!是帝姬!帝姬啊!
席夫人一步三回头地给席宴江传递着消息,席宴江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母亲,您要说什么?”他皱了皱眉,“您是上火了吗?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可发现不对劲也晚了。
衙役驱赶着囚犯动身,将囚犯与周围的百姓隔彻底绝开。母子二人越来越远,席夫人焦急地频频回头,席宴江看着她的唇语,仍旧一头雾水。
“夫人好像,有话要说?”小厮挠了挠头,“什么‘鸭’……什么‘鸡’?”
席宴江正想追上去问问,但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又停住了。
城门口人来人往的,保不齐会被人认出来……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他答应了要带郑雨蝶去仙屿湖玩呢,去晚了太阳高照,可就太热了。
席宴江拽了拽帷帽上的皂纱,将翘起的一角整理好,吩咐小厮道:“你带着银子追上去,贿赂一下衙役,让你同夫人说几句话,问问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欸!”
席宴江站在城门口,遥望着席夫人离去的背影,朝她摆了摆手。
却不知这一别,便是永别。
而小厮也注定不可能见到席夫人。
无人的角落,一抹黑色身影确认席夫人什么都没传递出来后,悄然隐匿在阴影中。
*
席夫人入狱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席大人回府的消息给掩盖了——
席大人进京忙前忙后了一通,竟然被礼部尚书看中了,将他调到京都礼部上任,小升了一下,官职变成了从四品。
被席夫人埋怨在五品待了二十年的丈夫,终于升了官。
可她却看不到了。
席大人一回到榕城,就被熟识的官员拉去喝酒,美其名曰庆祝,实则是想让席大人拉自己一把,把自己也弄到京都去。
一时间也没人看席府的热闹了,甚至还张罗着怂恿席大人娶续弦。
席大人好不容易接受了只是出差一趟,女儿嫁出去了,儿子也要成婚了……就连媳妇儿也被流放了的事实,正恍恍惚惚着,就被塞了一堆年轻姑娘的画像。
席大人:“……”
席宴江趁机跟郑雨蝶快速敲定了良辰吉日,定在了六月中旬。
日子有点赶,席宴江怕岳父大人不满,咬牙准备了极丰厚的聘礼,彻底掏光了杨家娶席宴溪时给的聘礼。
“这位,便是郑小姐?”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儿媳,席大人有些茫然无措。
听说郑尚书的夫人只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将女儿们如珠似宝地疼着。
……郑夫人竟舍得将女儿下嫁到席家?
席大人挠了挠头。
他怎么听闻,郑家的小姐们早就已经订婚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