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耗鬼老的脚步有些匆忙,倒没有察觉到周围有熟人,要不是看到罗獾出现,他可能就带着三十号人离开了这里。
大雨下,虚耗鬼老撑着玄盾,站在一条长道上面朝罗獾。
罗獾满脸笑容,拱手敬道,“前辈别来无恙。”
“你来这里已有几日,却一直不来参见本老,看来罗生门已把本老忘了。”虚耗鬼老淡声道。
“怎么会,前辈说笑。”罗獾解释道,“我家世子顽劣,惹得魔医不高兴,晚辈要时刻盯着他。”
“是啊,黎王的病,惟有绮罗鬼老有方可医。”虚耗鬼老露出不屑地神色。
“可是魔医现在不高兴,只怕黎王他……”罗獾摇摇头,没有把话说完。
“那不正好?黎王死了,罗猿就能上位,岂不正合你意?”虚耗鬼老讪笑道。
“前辈,千万别这么说。”罗獾严肃道,“黎王对我们兄弟一直提携,晚辈和兄长誓死尽忠黎王,绝无僭越之心。”
“是吗?”虚耗鬼老点头笑道,“人,一定要有颗忠心,说句实话,罗猿要是上位,估计就要和我们这些老骨头划清界限,他对我们淫党如何,本老岂能看不出来?相比来说,我们并不喜欢你哥哥。”
“前辈误会。”罗獾皱眉道,“我兄长只是忌惮玄机城,而并非排斥诸位前辈。罗生门原本和节党并无交情,现在示好节党,一是因为黎王的病急需魔医援手,二是诸位前辈与节党已然联手,其实说到底,罗生门是向着诸位前辈的。更何况,晚辈铭记前辈大恩,心里只认前辈,我和哥哥一条心,我们都很敬重诸位前辈。”
一席话说完,虚耗鬼老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笑得十分开心,“行了,本老还有事,要叙,有时间就去雷道找我。”
“是!”罗獾拱手让路。
虚耗鬼老跟着动步,走到罗獾身边时,却又停下道,“以苗绮罗的脾气,原谅你家世子并不容易,不过,用不了多久,她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要乖乖地听从燃灯鬼老的话,你能坚定的站在我们淫党这边,说明你很聪明,最好罗擒和罗猿都能像你这么聪明。”
这句话隐含的深意讳莫如深,在罗獾听来,似乎燃灯想对节党动手。但是神尊已是九元全真,恐怕九州之内无人能够撼动,即便神尊真像传闻所说的那样与世无争,然而一个苗绮罗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话又说回去,在罗獾的印象中,淫党的鬼老从不说空话,譬如虚耗鬼老这样的人,只要煽起火苗,若看不见大火烧出灰烬,就不会熄灭火种。
罗獾望着虚耗鬼老远去的背影,觉得此次带来的礼物大抵是送错了人,真应当抬到燃灯鬼老的面前以示忠诚。
不远处的庙里,慕容酒掐着时间,现在一炷香仍未过去,可是挨着门口张望东方鸣的处境很不乐观,当下急得跟无头苍蝇似的,脚步踱来踱去。
要说制止吧,那东方鸣似乎还能与黑狐和瞎子周旋一阵子;不制止吧,这个小公爵已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惟恐一招躲不过去,这短松冈就成了他的葬身所。
这时,看到罗獾循着庙墙信步而回,他立即撑开玄盾大步迎过去,“你可回来了,你快亲自看看,现在你外甥八成是顶不住了,你快拿主意吧!”
罗獾一直板着个脸,似有心事未解,听到这话仍无反应,只顾低着头,继续往庙门口走去。
“怎么,你不看看?”慕容酒跟在他后面急声道。
罗獾走到庙门口,一屁股坐在低矮的抱鼓石上。他身着一袭轻甲武夫行装,看起来庄重威严,此时的坐姿与仪表不称不符,很像铩羽而归而流露出狼狈。
但他的眼神就像一支强弓射出的箭矢,锐不可挡,这支箭矢很快射向慕容酒,“又不是你外甥,你急什么?”
慕容酒被这象翥的威严唬得不敢吭声,但因熟络,倒也很快张开口,“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拼,毕竟只是为了练习身法,要因此丧命,岂不可笑?”
罗獾放下思绪,转眼看向不远处的松林附近,发现东方鸣确实累得够呛,照此下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
“那就到此为止吧。”罗獾凝目道,“这两个山贼很适合陪练,你想个法子让他们明日继续陪着鸣儿练,但不能磨灭他们的杀心,要是没有杀心,鸣儿就不会感受到真实的紧张感,紧张感很重要。”
“保留杀心的话……”慕容酒用手指敲击着脑袋仔细思考,过不多时,冒出一个对策,忽笑道,“我要是以后做不成医者,不如去黎州投奔你,当你谋士如何?”
“好,你要愿意,我这次回黎州就带上你。”罗獾认真起来。
“你是真不挑,黎州这么缺人?连我都要?”慕容酒白去一眼,旋即收去玄盾,朝东方鸣那边跑去。
山贼之恶有很多,手法大部分如出一辙,也不需要别出心裁地加入一些新颖的想法,因为擅自更改一条,就有可能失去山贼的水准。比如“夺宝杀人”的专业做法在于“夺宝”和“杀人”,是时黑狐和瞎子占了琞璧,那么如果不杀人,就不符合世人眼中的山贼所应有的形象。
既知对方有了杀人的目的,慕容酒想出的对策也很简单,——那就是甩开一张飞行符带着东方鸣逃之夭夭。
至于琞璧,可暂时交给两个山贼保管,而且由于此物极其贵重,或许轻微地磕碰都会促使他们感到心疼。
看到慕容酒带着东方鸣要逃,黑狐万分紧张,“不能让他们走,要是真让他们到了伊藤部,那座山膘就算是没有胆子前来讨要,伊犁也不会就此罢手!”
“伊犁不是去了汉州兵府?”瞎子感觉现在伊藤部无甚精锐,不足为惧,但想到短松冈也和他们别无二致,突然直跺脚,“那张飞行符的速度你我谁能追上?我倒不是怕伊藤部的二当家,而是他们任何一个当家来找我们大首领问罪,你我恐怕都要彻底完蛋?”
黑狐“呸”地一声,“这一点用你提醒?赶紧继续追!那伊藤部距离这里有些路程,他们人生地不熟,八成到不了那儿,不妨拿出点银子,沿路通知别部相熟的兄弟一道追缉……”
这样最好,慕容酒只担心他们拿着琞璧潜逃到山外,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此,忽而暗恨自己失算,要是遗失琞璧,那无疑是血亏一笔。
方想调头去找他们,却见达湿陟的身影出现在下方。
原来此行已被喰魂鬼老监视到,而当时高流正好就在他的身边,获悉这件事情之后,因担心东方鸣遭遇不测,就让熟知地形的达湿陟火速接回东方鸣。
待几个人到了游灵谷,高流也不管慕容酒是谁的徒弟,直接对他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顿,转眼要骂罗獾时,发现喰魂鬼老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罗獾。
实际上,乌桓遍及死灵虫,而罗獾遇见虚耗鬼老的事情也被喰魂鬼老洞察到了,惟一不明的是,并不清楚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对此,罗獾表现地坦然自若,仿佛早就摆脱了死灵虫的监视,又像是根本不惧怕眼前的这位鬼老。
但是,虚耗鬼老为何出现在短松冈,扶蝗已有自己的猜测,而这种猜测很快就被短松冈的一名统领所证实。
朴休所传来的符箓加了禁制,破除禁制后,则就吐露人言,说得是:虚耗鬼老亲自从他手里提走三十人以饲狂橹。
果然,一切并非猜测。
对于东方鸣跑去短松冈“强训”的事,苗绮罗也已知道,当他看着慕容酒带着东方鸣有说有笑地走进钟楼时,她的一双眼睛充满愠色。
“你很开心?”苗绮罗坐在堂上,轻声质问。
从慕容酒看到苗绮罗的那一瞬间起,脸上的笑容就已消失,他倨傲地抱起双臂,眼睛则盯着一面屏风不屑理会。
东方鸣则是往慕容酒的身后缩了一步。
苗绮罗凝视几眼,旋即端起一杯茶,淡声道,“自那老头死后,为师就没见你笑过,今日见你笑了起来,这很好,为师也不希望你整日愁眉苦脸。如若说,杀一两个毛贼就能让你开心的话,为师可以把整个乌桓的毛贼都杀了,甚至,只要你不摆着一张臭脸,即便你杀了哪个部族的大首领,为师也不会责怪你半句。”
慕容酒微微动容,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东方鸣拽拽他的衣角,细声道,“你师父在生气,你可以不怕,但为了我,你也要说点什么吧?”
苗绮罗瞅了一眼东方鸣,“小公爵,不说你怠慢本老的药田,莫非忘了你的身上还有本老的屠龙斩?这次就……”
“此事,都是受我教唆……”慕容酒面无一色,说完,嘴唇一张一翕,艰难地发出一句微弱之声,“师,师父,请你勿要怪他。”
“师父”这个称呼,自那老头死后,还是第一次从慕容酒的嘴里说出,苗绮罗愣了少时,没有任何喜色,甚至可说毫不在意,紧接着就把目光盯向东方鸣,继续说道,“这次就姑且饶你,下次再敢私自乱跑,本老就剁了你的腿。”
“是。”东方鸣低声道。
听此,苗绮罗欠起身,吓得东方鸣又退一步,然而她只是转过屏风,迈上楼梯,似乎是要回房。
东方鸣松了口气,不意耳畔传来话语,“小公爵,你要是能把罗杀虎打趴下,以后你就不用干农活了,不过,你应该做不到。”
东方鸣听此,还未及反应,却见苗绮罗转身上了楼。他看向慕容酒,顿了顿道,“你师父到底什么意思?她是让我乱跑,还是不让我乱跑?”
慕容酒也不太确定,不由得挠挠头,“这个,你刚才为何不问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