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并不知道伟健私下里把她想得如此不堪,相反,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好,而且的的确确是周家的儿媳妇了。不似第一年,她总是弄不清自己是谁,甚至半夜醒来总是忘记自己在哪里,虽然她明明知道她是谁,她在哪里。
现在,她觉得她和这个家的人是一家人了,包括她的丈夫、公婆、小姑子、以及黏人的外甥女,不似初嫁时,对着这一切,她总是觉得恍惚。
伟健似乎一直都没什么改变,也许这本来就是他的家,所以他就一如既往地生活就好了。他依旧喜欢弯着嘴角自嘲,依旧喜欢讽刺她打击她,依旧会逮到缺点就会瘪起嘴巴嘲弄她,就像当年在度蜜月的火车上打着扑克牌嘲笑她是一样的。她对此也习惯了,觉得他要不打击她嘲笑她,恐怕橘园里的橘子都得脱离地球的万有引力!
反正她在他眼里无非是妖怪、巫婆、坏蛋,不过最近她又多了一个外号:巴依老婆。因为每当她看到橘园果实累累,枝头的橘子一天天长大,绿光闪闪,预示着又是一个丰收年时,就不禁欢喜得眼睛放光,而伟健则对这种眼神十分不解,他说那种眼神贪婪而诡异,是只有邪恶而愚蠢而巴依老婆才有的。
“那你不就是愚蠢的巴依老爷了吗?”她反问道,反正他和她脱不了干系,蠢也蠢成一体的!
“是的,宝贝,我们是一丘之貉,我早说过的。”那人扯着一只嘴角:“我们一样的贪婪、邪恶,只是你一直自己把自己当好人呢,宝贝!”
她便给怄得啥也不会说了。她总想不明白:男人对女人不是都应该说些甜言蜜语的吗?难道他对着别人也这样?她觉得这个装蠢的巴依老爷,比真蠢的巴依老婆不知道要邪恶多少倍!
但伟健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作为人类的巴依老爷和作为妖精的巴依老婆一起生活才是真的不易,尤其那种一会儿是妖精、一会儿装仙女、一会又装成纯良人类的,简直得分分钟斗智斗勇。
比方说,他现在就根本猜不透精明又愚蠢的巴依老婆对巴依老爷的“神仙府”究竟知不知道?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对策。他觉得作为一个妖精,肯定是擘两分星,知道得一清二楚。作为仙女,有可能管中窥豹,不甚了了;作为人类,也有可能毫不知情。这其中他觉得和人类坦白是最难的,因为他们非常软弱,容易受伤了,喜欢揪住别人的小辫子不放。而和仙女坦白是最没脸的。只有和妖精坦白容易,因为彼此都心肠狠毒,心照不宣,受点伤也知道给彼此保留颜面。但是和妖精的坦白也需要一个时机,他觉得如果真给他找到告诉她“神仙府”的时机和路径,那他以后绝对什么都不隐瞒她了,因为这完全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还不能喊疼。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三周年的纪念日也过去了,不知不觉的,立秋了,风信子传来秋的消息,橘树上的果实开始隐隐透出巴依老婆最喜欢的金光。这天,难得早回家的伟健正和人类在这满目繁华的橘树下散步,却与妖精不期而遇。
当时,人正走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文静得完全不似一个妖精。而周围天色向晚,将暮未暮,晚风拂过,满园的橘树清香过滤着一天的暑气,让人觉得心清神怡。他们慢慢地走,人型开始用眼睛贪婪地对着美景抒情,他一旁看得生气:“亲爱的,这空气里有你的情人吗?怎么你的眼神就像在和情人约会。”
人型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非常例外地没有和他打嘴架,“阿健,我们也订个约会吧,十年以后,你给我一年时间。”他以为这句子是逗号,便拿出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来等着听下文,可是,却没有了。这是个什么约会!他瞧瞧她:“可以,只要到时候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告诉我用途。”
人型不说话,牵着他的手,静静地往前走,眼睛还在向美景抒情:“这真是一个如诗如画的世界。”
他看看世界,的确如诗如画,而且身边还有个如梦如幻的美人!
“而我们却只有一世的时间享受。”他一下就有些伤感了,可美人似乎并不伤感,对着满目繁华,自顾浅浅笑了:“我真感谢母亲,感谢她给了我生于世间的机会。给了我一双健康的眼睛和双脚,让我可以这样看世界,走天下。”
他忽然就觉得:妖精来了!
因为那种精灵般的情怀根本就不是平凡人类所常有的。可是,她十一年时到底要干什么呢?难道想上哪看世界走天下去吗?那一起去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还要给她一年时间?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到大学里读书。到时候,你给我一年时间,让我去看看大学的校园吧。”人望着远远的绵延的橘林,嘴角挂着一丝妖精般魅惑的笑容:“十年之后,你也老了,我也老了,我们对于生活的诠释一定比现在圆满与周详,一切的俗事再也不能困扰我们了。”转头望着他:“你也可以用这一年时间去圆你的画家梦,那样,在我们离开世界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有遗憾了。”
他忽然就有点——怎么说呢,一个平凡的人,在平凡的岁月里,一般都不会去想十年之后的岁月,但是在那一刻,他突然发觉:光阴是如此易逝,生命是如此微薄,一转眼,十年就过去了。虽然他无法想象他们牵手走过十年之后,真正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却在那一刻突觉:生命似水,流光如箭。
“那请问我家会写名字会算账的小主妇,要到大学校园里去学点什么呢?”他看着她:“不会是让我给你一年时间,去大学学习怎么和男生谈恋爱吧?”
妖精便看他一眼,大声而放肆地笑起来,笑完了,起步往前走:“去学中文吧。”说时神情古怪,令人费解,然后便望着那暮光笼罩的橘园梦也似地笑了:“我好想听听大学老师是怎么讲授中文的。这种语言在我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我想去大学校园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