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左翼盾阵告急!请求增援!”
“报——中路遭到敌军猛攻,杨挺部、乔振年部溃败!”
“都护大人,射手阵地侧后方发现突厥骑兵,急需掩护!”
一条条战报如雪片般送到了曹永吉的面前,令这位昔日猛将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六个枪盾大方阵被敌人撕的支离破碎,全军只能被迫后撤五百步,依托二线苦苦支撑。
然而就是这样,速援师仍旧被突厥人打得节节败退,完全没有余力扎稳阵脚、发动反击。
对面的血狼族克伦骑兵,在昏沉暮色中驰骋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仿佛是要用铁的事实告诉曹永吉一个道理:
你凭什么认定我们是二流部队?就因为我们不如狼卫军有名气?当年突厥帝国大可汗的皇位,难道是白送的吗?
不过,曹永吉现在全然顾不上反思了,再迟疑一会儿,他恐怕都没法活着离开野王坡!
突厥人的战法,既迅猛又狡猾,反复冲杀之间,总是透着一股子贼劲。他们在击溃某一处圣唐军后,往往并不急于就地厮杀,而是像赶羊群一样,将败兵撵向那些仍旧保持完整的方阵。
同时,几个方向上的骑兵战团,都有意无意的瞄着曹永吉帅旗的位置,越杀越近,越围越紧!
老曹毕竟久经沙场,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他见势不妙,知道突厥鬼是冲着自己来的,连忙招呼亲兵卫队护在左右,往南撤退,同时命令四个步骑混同的预备队立即前出,挡住那些正在逐渐逼近的突厥骑兵。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开阔的野王坡上,到处都是厮杀战团,成群结队的突厥骑兵与冲散了阵的圣唐战士,你来我往,拼斗不休。
曹永吉心里清楚,这会儿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与其留在这里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还不如尽量为都护府保存一些有生力量。他一边后撤,一边收拢同样抽身出来的兵马,沿着大仓河一路南逃,而那些尚在激战中的速援师将士,则只能狠下心来,弃之不顾了。
野王坡之战,圣唐大败。
原本三万对三万的均衡局面,都护府还占着主场优势,最后却换来一个折损一万两千余人,主将仓皇逃命的悲惨结果。
而突厥呢,伤亡不到五千,顺手还把野王坡附近的图孜城给血洗了。
这样的情况,别说近二十年,就是近二百年,在圣唐的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安西震怒!凉州震怒!帝都震怒!
皇朝连发两道旨意,派遣特使直抵西疆,先是把逃回车迟的曹永吉押解进京,直接投入天牢。若不是有长刀军团的故旧出面求情,老曹非得被当场砍了不可。
同时,副都护张三皮临危受命,带领镇疆军主力西进,寻敌决战。
帝都方面还特意传下话来:圣唐在西疆的颜面不容有失,都护府在鬼漠的军威不容有失,剩下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三皮倍感责任重大,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边责令飞马斥候营全体出动,务必摸清敌人动向,一边传檄驻扎在各地的镇疆守军,严加戒备,防范突厥偷袭。
而他自己,则统领着四万主力直奔车迟国,与退守在那里的速援师一万七千残兵汇合。
两路大军加在一起,兵力是克伦公爵的两倍,你还想给你儿子报仇?先让我报一报野王坡的仇吧!
然而,令张三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抵达车迟不久,摩拳擦掌准备要大干一番的时候,飞马斥候营忽然送来了最新情报:
敌方突然增兵,血狼军团主力已经越过边境,规模在三到四万人之间!
这个消息,顿时令张三皮惊愕不已:卧槽,这么巧吗?狼崽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增派人手,双方兵力一下子又回到同一水平线了!
不过,人数上虽然相差不多,可是彼此的真正战力却不能同日而语。
张三皮心里清楚,镇疆都护府的人马,虽然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但他们也真是有够“老”的。大部分的将士,都参加过上一次的西疆平叛,那可是二十年前啊,当初十几岁的娃娃兵,道现在也已经胡子一把了,更别提那些须发皆白、走路都喘的老军。
这些人久经沙场不假、打仗的经验也很宝贵,但问题是两军交战,拼的不是说学逗唱,而是血性体格,让一群老大爷去硬刚突厥小伙子,这特么不是开玩笑吗?
张三皮跟曹永吉不同,他更善于动脑子。人多欺负人少,还能尽量弥补年龄上的不足,可若是双方势均力敌,那自己的老兵军团绝对顶不上用。
与其冒冒失失的找敌人打架,然后输得一塌糊涂,完了被送进帝都天牢跟老曹作伴,还不如现在就怂包一点,赶紧求援要好。
打定了这个主意,张三皮连忙写了三封书信,派人火速送往帝都。
头一封是给兵部的,信中略微夸大了一点前线的形势,比如突厥援兵不是三四万,而是七八万。目的就一个:老子顶不住啦,快点增援!
第二封是给何景明的。他是张三皮的老上司,又是现任的大都护,所以用意也很清楚:战况不利,求大人指点迷津。
第三封信,则是给徐友长他爷爷,老将军徐烈的。徐老爷子是张副都护的恩师,爷俩就跟亲父子似的,因此张三皮有话也没瞒着他:这场仗实在是不好打,倘若不小心输了,会给老师您丢脸。
徐烈看完学生送来的书信,当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啥也没说,直接就换上官服进了宫。
两天之后,帝君李成武在徐烈、何景明等大将的建议下,着令兵部谋划方略,调派玄甲军团前往西疆,增援都护府抗击突厥入侵。
于是,便有后世史书中记载的“第一次西疆会战”。
之所以放着近在凉州的烈刃军团不用,而是急调驻扎中土汴州的玄甲军团,主要有三个原因:
其一,烈刃军大统领何景明当时身染重病,无法承受远征作战之苦,选个副统领前往,级别又与张三皮相同,指挥协调易生不畅。
其二,根据镇疆都护府所报军情,突厥人此番西来,声势浩大,后续或有更多强援,而西疆不容有失,所以干脆派出圣唐的顶尖军团,争取一战定乾坤。
其三,玄甲军大统领谢光,前不久刚刚带兵扫荡漠北,大获全胜,在皇朝的高级将领之中,不仅年富力强,而且极有威望。他去西疆,定能统带好玄甲、镇疆两路人马。
旨意颁下,大军启行。
十五万玄甲大军,留下五万重甲兵镇守汴州,其余十万铁骑跟随他们的主帅谢光,自中土出发,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终于赶在都护府险些崩盘之前,抵达了西疆前线。
圣唐坊间曾有好事之徒,搞过一个皇朝“福将”排行榜。纵论八百年辉煌历史,前十名有福气的将军里面,总少不了副都护张三皮的影子。
没错,这货的确是一员福将。
张三皮原本是个读书人,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惜,圣唐皇朝天才辈出,科举竞争异常激烈,年轻时的他连着考了两回都名落孙山,实在令人郁闷不已。
不过,张三皮脑子活泛,眼看文路难行,于是毫不犹豫转了武行。凭借着练过几年三脚猫功夫,再加上一手好字,这家伙居然成功混进了帝都演武堂,当了一名武科兵。
也是该着他走运,那时候演武堂的首座,正是麒麟军大统领徐烈徐老爷子兼任的。张三皮为人乖巧、眼力活络,文采又不错,于是一下被徐烈看重,招到身边当了学生加亲随。
三年之后,他从演武堂结业,徐烈建议张三皮不要总待在他的身边,而是应该到外面去闯出一片天地。张三皮听从了老师的话,凭着乙等武科的成绩,被选入烈刃军团效命。
这一回,他的运气再次爆棚,分到了时任副统领的何景明麾下。何将军同样看出这小子不错,又冲着徐烈的情面,刻意栽培,短短数年时间,便从小校升到了都尉。
再后来就是平叛之战和组建镇疆都护府了。张三皮和曹永吉不一样,他到都护府的时候,仍旧是都尉级别,勤勤恳恳的干了十年,才被何景明一步步的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但总的来说,老张的运气还是好的没话说,四十来岁就成了副都护,完全算得上年轻有为了。
而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有一个福将的特点——嘴准。
何为嘴准?
就是说啥都能应验。
比如这一次,飞马斥候跟他说突厥增兵三到四万,他跟帝都说敌人来了七到八万,朝廷信以为真,当即决定十万玄甲进西疆。
结果呢?幸好谢光来了,不然真的凉凉!
就在突厥的第二梯队刚刚越过边境不久,第三梯队忽然接踵而至,足足八万大军,与前面那两批人马合在一起,总兵力直逼十五万!
张三皮一边暗叫“我滴个亲娘,幸亏老子机智”,一边指挥各地的镇疆军,摆开架势、严防死守,凭借城堡要塞的坚固工事,硬抗突厥人疯狂进攻。
镇疆都护府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选择在类似野王坡那样的平原旷野上与敌人展开较量,而是化整为零,坚守堡垒,用城墙和弓箭消耗突厥的锐气。
这种被血狼军戏称为“乌龟打法”的战术,尽管面子上不怎么好看,但是对于保存实力、守护战略要地,却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两个多月下来,突厥大军虽然也取得了不少胜利,攻占城镇达四十余处,可是,他们却没能完全击溃圣唐在西疆的核心力量。
都护府的鹰旗,仍旧骄傲的飘扬在茫茫鬼漠之中!
突厥统帅部针对这样的局面,决定改变之前四面出击、灵活游走的策略,转为将主力汇聚在一起,实施“凿穿”行动。
而凿穿的首要目标,就是车迟国。
在那里,有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兵马,还有他们的指挥中枢,拿下车迟,等于摧毁了圣唐在此的根基,大半个西疆便自然而然的落入突厥帝国手里。
面对目标明确、气势汹汹的突厥人,张三皮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逃?还是守?这是一个问题。
逃,意味着生;而守,多半会死。生死当前,又有谁能毫不犹豫呢?
不过,张三皮并没有犹豫太久,他对手下们淡淡说道:
“身为镇疆军,丢了车迟,还不如直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