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村常一听两万人,便对赵新道:“敌军不止两万,恐怕是四万。”他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基于江户时代的军役制度。所谓的战斗,首先要判断战斗的规模和沿路地形,以便灵活地动员兵力。一场只需要五百人的战斗非得动员两千人,那纯粹是劳民伤财。但是由于古代岛国是兵农分离,且武士们都是集中居住在城下町,幕府和大名们为了确保兵力,就只能用军役制做硬性规定。话说德川二代目上台之前的并没有规定军役,不过因为那时德川家跟外样大名以及丰臣秀赖的大阪方面的关系紧张,便制定了军役规定。最早是在知行五百石~五千石的旗本上设置了军役,九年后的庆长十九年,为了应对大阪冬之阵,知行一千石的武士从配备五名枪兵改为十名。到了大坂夏之阵的时候,再次增加了知行一万石的军役要求。这一时期,枪兵、弓兵、骑兵、打旗子的人数要求没有变化,只是考虑到作战灵活性的问题,把枪兵的数量减少了将近一半。宽永十年,德川家三代目在位时就规定了旗本、谱代和外样大名的军役标准。军役规定中还确定了从两百石到九百石的要求等到“岛原之乱”后,岛国开始进入太平时代,所以军役标准就直接反应在参勤交代和普请上。不管是参勤交代还是普请,大名出动的军役人数是否合规,会直接跟对幕府是否忠诚挂钩。达不到标准的,轻则家主下台顶罪,重则减封;历史上因为普请完不成任务而自杀请愿的藩士大有人在。伊达村常之所以说敌军会有四万,那是因为按照军役制要求,十名枪兵可不只是十个人,还得有同样人数的随从;其他兵种也是一样。赵新听了点点头,心说人多好啊,人多好办事,直接一次干翻。眼下表高超过十万石的外样大名就剩十七家了,干掉一个是一个。“也不知道江户那边会不会感谢我?”赵新如是想着。打岛国跟打带清不同,岛国打完了可以拍屁股走人,带清打完了还得派人治理。北海镇的体制又不用读书人那套办法,所以到现在也不去占领宁古塔。行政干部的人数凑齐了,赵新才会出兵。打发走了探子,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选择战场。赵新选的地方就是桑原郡的国分平原,这里东西宽六公里、南北长七公里,面积大约是十五平方公里,联军不到一万人,摆开是足够了。于是已经进军到横川麓的联军部队开始南撤,三天后回到了国分平原东部的日当山麓。之前攻占这里的时候,赵新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兵站,那座地头仮屋和周边的院子都被改成了仓库存放粮食。接下来就是大挖工事,等待南九州各地援军的到来。国分平原上可都是大面积的耕地,而联军部队要占用耕地挖战壕,这消息让农民们全都傻了眼。正当这些人群情汹涌,准备集体情愿,求联军手下留情的时候,赵新让人在周边各村发布了告示。谁来帮着挖沟,每天给米一斗!管饭!告示发出去后的第一天,工地上只来了十几个农民,都是本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的。结果到了中午,不光给了他们满满一大碗米饭吃,下午每人还真拿到了装着一斗米的布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已经舂好的精米。周围的十里八乡的农民第二天就听说了这事,所有人都懵了。平常去镇子里做工,每天也就是给五合大米的口粮;现在这些外乡人居然给一斗外加八合口粮!他们脑子进水了?两天后,来干活的只有三十几个农民,其他人还在观望,很多人都觉得北海军这是拿几十个人做样子,等人多了,就不会这么给粮食了。别怪农民们麻木不仁,不相信北海军的告示,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压榨的太狠了。天明饥馑的灾害虽然没有波及到九州,可萨摩藩收取的年贡太高了,八成的地租让农民们始终在饥饿线上挣扎。饿不死也吃不饱,还总给点如空中楼阁般的希望,总让人觉得不是藩厅拿的年贡多,而是农民们不够努力。只要拼命一下,再拼命一下,日子就会变好。到了第四天,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从家里扛着锄头就来到了工地上;干活的人一下增加到了一百。不就是挖个沟么!虽然这些外乡人对沟的宽度、深度都有严格的规定,可这点活对只能卖力气的农民们而言还真不叫事。等这些人拿着粮食美滋滋的回到家里,其他没去的人这下全都信了。次日一大清早,周围村子的男男女女几乎全来了,战壕挖掘的速度一下就快了很多。......“在国分平野上挖沟?他们这是打算阻挠马队吗?”菱刈郡马越麓的联军指挥所里,在座诸人听到北海军的动向,全都笑了起来。熊本藩的细川家来的是一门众第一席细川忠虎,本家七代目细川治年已经病重不起,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佐贺藩来的是八代目锅岛治茂,这位在长崎的时候被北海军一炮打伤了胳膊,这次带着大军是来报仇的。“不可等闲视之,那位赵王殿的战法吾平生从未见过。”才十几天的功夫,岛津重豪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全黑变得花白。福冈藩的现任家主黑田治之道:“上总守何必长他人志气。”岛津重豪面色凝重道:“福冈侯,若是给你三千人,攻打此地,你要用多少天?”“这......”黑田治之考虑片刻道:“若无援军,三五天总是能拿下来的。”“那位赵王殿只用一天!”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的笑容一下就冻住了。一天?只听岛津重豪道:“吾收集各方消息,他们在攻打本藩各处的外郡山城时,都是只用一天。”此时屋内落针可闻,过了片刻,黑田治之道:“上总守,贵方答应的军粮和军饷什么时候到?”屋内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把目光望向岛津重豪。这年月谁都不傻,别看在座四家都是天下十万石以上的外样大名,其实各家穷的都恨不得扣墙皮了。岛津重豪耍心眼,熊本藩、福冈藩和佐贺藩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拿着还没吃到的琉球三十六岛当胡萝卜可不够,这次各家出兵的一半军粮都得由萨摩藩出,同时每家还得给十五到二十五万两金不等的军资。岛津重豪咽了一口苦水,沉声道:“粮食明日就到,各家的军资也都已经准备好,可凭印信派人去大阪提取。请问诸位的兵马何时开拔?”黑田治之和其他两家对视一眼,抚膝微笑道:“军资和粮食交割完毕,立刻开拔!”天明七年十月八日,吉日。黎明前弯月已落,漫天星斗缀满了九州岛的天空。全身戎装的岛津重豪在一众萨摩藩武士和侍从的护卫下,走出了马越麓的地头仮屋。还能回来吗?岛津重豪在黑暗中倏地这么一想,随即狠下心肠再不回首。纵使岛津家失败了,七十七万石大名的历史也会被永远铭记。岛津重豪脚步加快,出了院子便上了自己的战马。身边百余藩士高举着大火把,驱散了马越麓内的黑暗。麓内各家皆是寂然无声,其实所有人都醒了,他们只能站在院子里为即将出征的人念佛祈祷。一行人策马出了马越麓时,诸藩军营中开始吹响出征的螺号。在连绵不绝的螺号咆哮声中,岛津重豪一马当先。未久,朝阳升起了。四万大军汇成了一条长蛇,蜿蜒在马越麓到本城麓的道路上。岛津重豪回首眺望,这已经是九州岛四大雄藩出兵的极限了。日头升高了的时候,大军越过菱刈郡。太阳西倾时分,抵达桑原郡内的横川麓,部队分别驻扎于附近各处。四家诸侯进入麓内休息,士兵则在外面野营。第二天上午,一骑快马飞驰进入日当山麓内,马上的骑士在一座宅院前拼命的勒住缰绳,下马后快步跑进院子。北海军和仙台藩的联军的指挥部就设在这里,那骑士大声禀报道:“敌军先锋已经从横川麓出动,正朝着沟道麓方向前进!”伊达村常大声道:“知道了!下去吧。”他转身走进屋内,对赵新道:“要不要把这股前锋打一下?”“不必。打轻了没意义,打狠了他们就缩回去了。”赵新说完,随即对手下一个参谋道:“传我的命令!让三团派出一个营,对战场五里范围实行遮蔽,不许敌军靠近!”十月十日晚,四藩联军的先锋部队抵达了沟道麓,跟北海军的阵地遥相对峙。因为是平原地带,四藩联军的哨探根本无从凭借,几次想要抵近观察,便被北海军和仙台藩派出的马队给打了回去。凭借一路的缴获,仙台藩现在已经有了五百多匹战马。已经算是“老将”的伊达村常组织了一支骑兵队,派了自己的心腹当总大将,专门负责战场遮蔽的任务。十月十二日,四藩联军的四万大军全部抵达。北面的踊麓至沟道麓一线是佐贺藩的一万大军,沟道麓到加治木麓是熊本藩和福冈藩的两万大军,岛津重豪则带着一万军马坐镇加治木,将北海镇从北、西、西南三个方向全部包围。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四万大军则是另外一回事。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这两位此刻已经紧张的要死,仙台藩能不能打下萨摩藩,就看这一仗了。十月十五日,清晨的国分平原上雾霭涌来,向西流去。北海军的军旗迎风招展,犹如在雾中游弋。雾海奔流中,几架蒙着伪装网的高射炮时隐时现;北海军的阵地上悄然无声,只是隐约可见士兵们正坐在战壕里狼吞虎咽吃着早饭。三里地外的四藩联军阵地上,各家主将都在大声高呼激励着士卒。“砍下唐夷的首级,每颗脑袋赏金五两!”“砍下仙台逆贼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的首级,每颗脑袋赏金一百两!”四藩联军的士卒听到赏格,顿时战意高涨。“大炮搬来!”西部战线上,熊本藩的细川忠虎大声命令道。侧近人立刻奔向后方,足轻们抬着着二十门炮吭哧吭哧的来了。这是萨摩藩种子岛家仿造的佛郎机青铜炮,原先都是安装在岛津家的御用船上,主要是为了对付琉球到萨摩藩一路的海盗毛贼。现在都给卸下来了,从鹿儿岛城给运了过来。这些炮都没有车轮,炮筒都是固定在木台上,论其性能,比那些抱式大筒可强多了。岛国通常野外会战不使用大炮,攻城或是海战时才偶尔动用。岛津重豪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把自家御用船上的各种炮全都搬过来了,分别布设在三个方向的战场上。“前进!”按照之前军议上的约定,辰正时分,几条战线上的海螺号几乎同时吹响。在铁炮队、弓箭队和长枪兵的掩护下,各家炮队紧紧跟在了后面。“来了来了!”第一道战壕里,北海军两个团的士兵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在他们身后的两道战壕内,则是仙台藩的部队。之所以没让仙台军进入第一道战壕,就是怕他们扛不住引发骚动,到时候跟没头苍蝇似的一跑,这仗就没法打了。“都别急,放近了再打。要不一打他们就跑了!”连长的话一出来,顿时引起战壕内一阵窃笑。“放心吧,连长,你不吹哨我们绝不开枪。”四藩联军抵达了第一道战壕的一里之外,足轻们开始着手填装火药。先将子铳内装入两升左右的火药,用长棒将其捣实于子铳底部。然后其他足轻将重约四公斤的炮弹装入子铳,再装霰弹。说是霰弹,其实就是装入纸袋里小石头、铅子等,数量得有五六十个。细川忠虎命令道:“从左侧开始,依次开炮!最后一门开炮之后,铁炮队抵近二百步射击,枪矛队前进!”两分钟后,第一门大炮的导火孔点着了火,足轻们都捂着耳朵,趴在地上。“轰隆隆!”巨大的炮声响起,炸得沙尘飞扬,草根喷天,炮声在战场的天地回荡。重约四公斤的炮弹撕裂空气,飞在空中;霰弹雨好似喷洒出去的水,朝着北海军的阵地狠狠泼射过去。瞬息间又是第二炮响起,熊本藩军队的阵容,被火炮发射产生的浓烟密实地笼罩着。二十门大炮连续轰隆隆地发射,最后一炮咆哮过后,负责突击的铁炮队钻出了白烟,前面一队人举着橹盾,朝着北海军就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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