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清晨,李孟羲起了个大早,然后把弟弟也叫起,两人穿好衣服急匆匆的来到城主府。城主府中,昨夜一夜繁忙,士卒们严格依照要求,断断续续的给溶液加热了一个晚上,终于,大部分溶液几乎熬干了,熬的只剩一个底儿了。当李孟羲走到油脂那一瓮前,他看着还是满瓮的油,郁闷的挠了挠头。边上,负责烧火的那个士卒小心翼翼的解释,“军师啊,俺烧了一夜了,干烧不见少……”李孟羲笑着安慰了士卒一番,安慰说油就是不好熬,打消了士卒的担忧。除油脂之外,所有的溶液,石灰水溶液,醋溶液,面粉湖溶液,酒精溶液,还有最后一个清水,所有这些溶液已经将近熬干了,剩的不多了。最后的一步,李孟羲决定亲自来,他亲自控制着火候慢慢的一点一点把最后的溶液给熬干。可是,熬着熬着,李孟羲发现问题又出现了。因为陶瓮底部是平整带有微凹的形状,溶液因此摊的很薄,这样就造成了边缘部分的水分先被蒸干,然后蒸发的遗留物一些类似白盐的东西随着继续加热开始冒烟,湖了。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当李孟羲探头往瓮底去瞅,瞅见瓮里那一点点溶液开始沸腾,他发觉事情有点不对了。此次测试,全程用的低温熬煮之法,之所以用低温熬煮,是怕高温破坏了药物成分。问题就在这里,溶液多的时候,加热好控制,但是溶液只剩了个底的时候,稍微加热一下,立刻就沸腾了。这让李孟羲意识到,技术流程有大问题,陶瓮太大了,需要一个精致的小器皿。大瓮可以进行前半段蒸发,当蒸发到尾声之后,把浓缩的溶液转移到小的器皿中,然后精细加热。这样,就不会在最后的阶段因为温度升高太快而功亏一篑了。察觉到了漏洞,李孟羲预感,昨夜一整夜的忙碌,可能全成无用功了。李孟羲停止了加热,他问众人,问昨夜天快亮的时候,瓮底儿剩的那一小点水,烧滚了没有。士卒们皆说煮滚了。李孟羲心说完蛋。熬了一夜,一夜都没沸腾,结果到最后,给煮沸腾了。沸腾的水温度可是有一百度的,照这个温度,沸水咕都两下,药用物质估计全得分解了。李孟羲觉得测试可能已经失败了,他本想就此放弃从头再开始,可是,他侥幸的想了一想,人家中药也是高温熬煮的,结果高温熬煮的中药也能治病,这说明,虽然高温会破坏大量药物成分,但总归能有少部分药物存留下来。正基于这个推断,李孟羲觉得,好歹先试试再说,万一呢,万一高温煮过的柳树皮,药效依然还有呢。将所有溶液给倒出来,倒进小清洗干净的陶碗里,把碗放在火上进行加热,溶液已经很少了,不一会儿,一碗接着一碗的溶液被熬干了,水分蒸发掉之后,一些奇怪的东西留了下来。石灰水溶液熬干之后,碗底出现了厚厚一层白色的东西,李孟羲疑惑,他不知这白色的玩意儿到底是碳酸钙沉淀,还是药物成分。醋酸溶液熬干了,几乎不剩东西。面粉溶液熬干了,湖了。湖的啥都不剩了,湖成一碗炭了。李孟羲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他就在想,是哪里出错了,淀粉溶液有必要用吗,当真会有某种奇怪的玩意儿会只溶于淀粉而不溶于其他?不晓得,李某人化学不好。不管有无某种奇怪的只溶于淀粉的玩意儿,萃取方法得该,淀粉熬到最后,必然是要湖的。另一份溶液,酒精溶液,酒精溶液也给熬干了。李孟羲本对酒精极为期待,在他印象当中,酒精这玩意儿萃取效果可是极好的,结果,一瓮酒精熬干,碗里几乎啥也没剩。这让李孟羲感到很亏,一大瓮酒啊,一大瓮烈酒啊,这一瓮烈酒,得用百十坛普通的酒才能提取出来,得耗费上千斤粮食才能得到这么点酒精,结果,什么也没提取出来。李孟羲都诧异了,他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当李孟羲对最不抱希望的最后一份溶液,最后一份溶液只是水,只是清水,啥也没加,当李孟羲把清水溶液熬干,当看到碗里析出的一整个碗底的指节那么厚的厚厚一层白色粉末状物质时,他拿手指捻了捻碗里的粉末,他看着手指上沾染的颗粒,他整个人都茫然了。他茫然,只加了清水啊,这白的是哪里来的,难道说是水质问题,难道是盐碱水,难道熬完剩下的是盐不成。但一想,不对啊,就算是盐碱水,也煮不出这么老多。再说,从井里挑出来的井水,甜甜的,很好喝,也并不是盐碱水。李孟羲随之又想,可能是石灰沉淀,随之,李孟羲意识到了不对,石灰水沉淀也没这么多啊。把石灰溶液那一碗拿出来,跟清水溶液放到一起,两下一对比,很明显,清水一碗,碗里的白色粉末比石灰水那一碗要厚上一层。如果说,石灰水溶液熬干了会有一些石灰沉淀,那清水一碗,没有任何杂质,那析出的会是什么,李孟羲隐约有了猜测。目光触及到石灰溶液那一碗上,李孟羲目光动了一下,正这时,田卜来了。田卜忧心李孟羲的病情,特意来查看。见到李孟羲,田卜认真观察了一下,看见李孟羲气色不错,田卜便知道他病情好的差不多了。田卜笑问,“军师,今日可还好?”李孟羲看向田卜,他点了点头,“我好了。”说着,站起身,把两个小碗端起,郑重对田卜说,“田卜,来的正好,我这儿有剂新药,劳烦你帮我试试药性……”田卜目光落在李孟羲手里的两只碗上,见碗里是一些不知名堂的白色粉末,田卜慎重的问,“该如何试其药性?请军师明讲。”田卜这么一问,把李孟羲给问住了。对啊,药性是该怎么测试来的?要测试药性,当然是得找一堆风寒病人,然后给病人服用药物,看病人恢复状况。李孟羲意识到了难题所在,测试药物不同于测试造纸术,造纸术弄点死物来测试就行,但是,药物需要病人,需要活人,病人难找,大量同一病状的病人更难找。生病这种事,可遇不可寻,一时半会儿,哪里找那么多感染风寒的人。李孟羲皱眉问,“田卜,你可知咱们军中,风寒病人多吗?”李孟羲这一问,田卜感慨的点点头,“每至天暖回春,疾病必多发,这几日,感风寒者忽然便多了,每日不下几百……”田卜只是随意感慨了一句,李孟羲听在耳中,警惕大生。天暖回春,疾病多发……瘟疫!城中的风寒可能不是瘟疫,只是寻常的病,但是,春天时候不冷不热,非是夏时的酷暑,非是冬时寒冷的,因而,春时乃是病毒细菌最活跃的时候。耐寒不耐的热的病毒可以活在不冷不热的春日,耐热不耐寒的病毒也可以活在春日,因此,春日爆发大疫之可能要远高于夏冬两季。李孟羲意识到了事情的恐怖,风寒可能是小问题,大片大片的人感染风寒这可能同样是小问题,但假如突然有一日瘟疫来袭,在此春日之时,瘟疫侵袭能力非常之快。李孟羲赶紧问田卜,“田卜,我让你找人做的口罩做了没?”田卜一愣,“做……做了。”——天暖回春,疫病多生。这对田卜而言,对大汉百姓而言,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常识问题,然而,通晓瘟疫原理防疫知识充足的李孟羲却没想到这一点。说来说去,知识归知识,实际归实际,说到底,李孟羲生活经验还是不足。火速赶往军医营,此时的军医营,已经模样大变了,军医营分成了两部分,伤兵移到僻静处了,军医营宽敞了许多。到军医营的时候,见到营前排着长队都是等着看病的人,一路走过去,耳边不停的听见咳嗽声。李孟羲很嫌弃别人对着他咳嗽,不由得往远走了一点。到营帐里,田卜拿口罩给李孟羲看。李孟羲看到口罩的第一眼就直皱眉,口罩是丝绸做的,巴掌大的一块澹黄色丝绸,丝绸纹理细腻,用来做口罩很好,这没问题。但是,口罩的形状,两层丝绸之间,塞了鼓鼓囊囊的一大疙瘩碎炭,口罩逢的跟着沙包一样,就这鬼形状,能带的上去?能贴近口鼻?显然不能。这么丑陋的口罩,还不如随便拿块布把鼻子遮起来呢。李孟羲皱着眉头看了看口罩,又看了看田卜,他问田卜这玩意儿好用吗。田卜竟然答说好用。实在受不了田卜过于粗糙的审美,李孟羲决定自己去找人做口罩去。离开之前,李孟羲把两碗提取物交给田卜。对田卜道,“这两碗,是我用八斤柳树皮煮出来的东西,也不知能用不能。你记清,少的这碗,是拿石灰煮的,多的一碗,是拿清水煮的,别记错了。”“待会儿,你去找些风寒病人,一组十个,找四组,四十个。第一组,不给吃药。第二组,给吃石灰水煮的药。第三组,不给吃药。第四组,吃清水煮出的药。”“记住了吗?”李孟羲问。田卜点了点头。想了想,李孟羲忽而想起一事,“田卜,你觉用药用多少合适?”田卜闻言看了看手里不知底细的两碗白色粉末,田卜迟疑了,他反问,“……军师以为,该用多少?”日了狗了都,李孟羲心想,我哪里知道药性啊。挠头想了一下,李孟羲觉得,八斤柳枝才煮出这么一点东西,这点东西吃下肚,等于吃八斤柳树皮了,估计人得吃死。再考虑到,提取的东西不多,用量太多,不够病人分的。综合种种考虑,李孟羲给田卜说了个数,“这样,一人给一克……给,给……给拿小勺子给舀小半勺。”高纯度的药物使用,微忽到以克来计算,这可跟中医药的用药方式计量方式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中药用药,最小剂量大概是钱,一钱两钱重,但高纯度提取物,小到一克半克。而田卜也好,其他军医也好,他们根本没有称量微毫重量的工具和方法。这让李孟羲意识到,随着高提纯药物的推进,势必需要配套的精确称量工具。在思路飞转中,李孟羲想到,可以做一些很小很小的掏耳勺大小的勺子,然后一勺子一勺子取药,如此,能控制到毫微的剂量了。再次询问田卜,是否记清了测试流程,田卜完完全全回答了一遍。药物的测试流程是,找四十个风寒病人,然后部分给药,部分不给药,对比药效。给了田卜测试方法之后,李孟羲觉得没问题了。但田卜此时却犹豫了,田卜犹豫了下,出声问到,“军师,人家染病,放着不给人看,这万一……”田卜面有担心。田卜话只说了半截,李孟羲听懂了田卜的意思。李孟羲不由得慎重起来,确实,风寒这个病说小不小,可说要人命也是会要人命的。人家来看病,不给看病,还把人捉走做药用实验,实验的还是一种根本不知道药性的药,这很没有道理,很无人性。可,要是不拉人来做测试,药就没办法实验了。李孟羲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田卜,问,“可是田卜,不找人试药,怎么知药物有用没有?”田卜笑了,“我来试!试药理应我们军医亲来,哪里能让病人来试?”田卜笑得很自然。田卜今天没带遮掩头发的铁胃,一头没长起的短发看着是那样的突兀,田卜很自然的就说试药乃是医者本职,岂有让病人试药的道理。李孟羲动容了,他定定的看着田卜,在这一刻,李孟羲感触到了田卜他们这些草药医者或者中医身上可贵的品质,那是从神农尝百草时代绵延千百年所传下来的一贯相承的探索与奉献精神。与田卜相比,李孟羲反思,自己似乎很随意的就准备拿病人来测试了,根本就没意识到有丝毫不对。李孟羲嘴巴张了张,他很想同意田卜的做法,“可是,你们军医有人得病?三两个得病的也不行啊,人不够多,就没法对比……”田卜嘿嘿一笑,说,“等俺们有人得病了,早晚都能试。”可,不统一测试,今日试一个人,明日试一个人,人跟人的体质不同,每一日跟每一日的天气也不同,这样测试,数据得乱成什么样子。李孟羲郑重的想了很久,他郑重的对田卜道,“这样田卜,我给你两法。第一,你去找找,专找身强体健的人来试药。这般身强体健之人,区区风寒,扛三两日不至身死。同时,参与试药之人,每人发肉丸一斤,若有人死于试药当中,赔付钱财百贯,粮食五百斤,若有家小,家小给军中给安置好。”这第一法,李孟羲决定还是得找病人试药,同时,加入了试药酬劳和风险赔付。田卜听了李孟羲所说的方法,田卜还是觉得让病人试药这事儿不好,犹豫着,想说些什么,犹豫着未说。“至于这第二法,”李孟羲盯着田卜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为染疫之法。何为染疫之法?田卜,你当知疾病原理。疾病成因,乃是微小病毒活物侵染人体繁衍增殖,此微小之物,会随人呼吸喷嚏排出体外。所以,上风一人喷嚏,下风百人染疾。你们军医通晓人体穴窍微妙,病生在你们身上,药用在你们身上,的确要比用在病人身上更好。至于这染疫之法,你们军医,主动染疫……懂了吧?”田卜完全听懂了,他郑重的点了点头。之后,李孟羲交代了一些细节,比如,试药的人,同一组人最好安排一处,莫让随意走动。不然,今日用了药,人好了,结果边上又有人得病,又给传染了,这就会让测试失真。除了这一点,还有,最好把试药的细心照看起来,不然,有人夜里习惯不好,睡觉睡着睡着就把被子蹬开了,结果弄的也不知他到底是夜里受凉了病情复发了,还是药根本没用。最后一点,李孟羲觉得可以再加上寻常治风寒的药再加一组,以此为比较,看到底是柳树里提取出来的粉末药效好,还是寻常药剂药效好。要是测到最后发现柳树粉还不如寻常的药好,那柳树粉价值就没那么大了。田卜把李孟羲所交代的一切都记下了。李孟羲朝田卜拱手准备离开,田卜亦拱手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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