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清平县,黄昏,小阁楼。
这里是季缺和宁红鱼在回去路上商量过做生意的地界,因为这里的彩锦和染布小有名气。
以宁红鱼的观察,只要继续深耕,再加上他们投资得当,打通各方面渠道,能很快做大做强。
至少让这清平彩锦在北地火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这地方并不安宁,比如如今这间小阁楼里就来了一位姓曹的不速之客。
“没想到,我又来到了这种地方。”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如第一次一般紧张。”
曹平蜷缩在床底,感到了久违的紧张和刺激。
他看着不远处穿着单薄衣衫的女子,调整着呼吸节奏。
他不该这么紧张的。
在来到这清平县之前,他是一名贼。
专好人妻的那种。
可惜和第四个夫人偷情的时候,他失了手,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还浸了猪笼。
万幸那猪笼在水中散了架,喝了无数口水,肚子都撑大了两圈的他总算捡回了条命。
劫后余生的曹平发誓,今后与“色”不共戴天。
在这没人认识的县城修身养性了好几年,曹平除了隔段时间会去勾栏青楼缓解一下压力外,俨然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贤者,与“色”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不再执着偷人。
偷夫人。
可惜,曹平还是看到了她。
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的这位赵夫人。
赵夫人一家是从外地搬来的,丈夫经营着一间裁缝铺。
那一天,他看着赵夫人提着菜篮,轻摆着窈窕的身姿走过街道,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偷人的冲动。
那青楼玩的,妙龄的,风韵犹存的,终究是投怀送抱,比不得偷的滋味。
比如这个时候,最吸引他的就是赵夫人那双紧致的腿。
不知道那个天杀的卖丝的,发明了一种“丝织长袜”这种东西,在这座县城逐渐流传开来,让女人本就诱惑的美腿平添了一抹朦胧感,更加让人欲罢不能。
曹平的手上,刚好就有一双这样的袜子。
黑色的。
他没想着重操旧业,只不过偷偷摸进了赵夫人的房间,睡在她睡过的床上,拿着她穿过的丝织袜,想感受一下她的气息,抚慰一下躁动的内心而已。
可是今日本该和丈夫一起去铺面点账的赵夫人却半路回来了,把他堵在了床底。
兴许是很久没做过了,一时手生,又或许是有一条腿瘸了,动作已没有当初那么灵活,又或者是这张脸已不复当年的年轻英俊,本是老手的曹平一时很紧张,从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就可以看出。
他以前偷人,靠的是本身的魅力和出其不意,让各位夫人半推半就上了道。
可如今他已不再年轻,每次想找回自信时,那微凸的肚腩,以及那条走路都有些不利索的右腿,都会瞬间把他拉回现实。
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胆量。
他真的只想在赵夫人房间里感受一下她的味道,拿着她的东西泄泄火就走。
这个时候,只听见啪嗒几声细碎声响,赵夫人脚边已多了几件衣裙,以及一件紫色的亵衣。
此刻的赵夫人应该是光着的,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晶莹通透的青丝长袜。
一时间,曹平只觉得更热了。
那双美丽的脚走到衣柜前,停了下来。
曹平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刚才翻找衣物织袜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把柜门关严实。
赵夫人会不会有所警觉,进而发现他的存在?
曹平不禁想起了那次被人打断腿浸猪笼的经历,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一时又害怕又后悔,只想快点离开。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这次出去了,一定不能再干这种事了!
曹平再次下定了决心。
万幸,赵夫人只是迟疑了一阵儿,就穿上了新的衣裙,坐到了床沿。
那白嫩的小脚和绣花鞋,如今离曹平不过迟尺距离。
他甚至能闻到上面的味道。
可如今的曹平害怕极了,不禁放轻了呼吸,生怕鼻腔带出的气息呼在赵夫人的脚上,会引起她的注意。
这时,曹平突然浑身一抖。
缘于屋子窗户那里传来了一阵敲击声,两下重,三下轻。
他就是从那扇窗户进来的。
赵夫人下了床,打开了窗户,一个男子粗犷的声音很快响起——“夫人,你可让我好等啊。”。
“你这人......”
曹平:“......”
这不是赵夫人相公的声音!
赵裁缝他认识,声音有点细,绝对不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赵夫人正在偷人?
这娘们儿......
之后,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男人脚出现在了曹平视线中。
“你不要这么急。”
赵夫人说道,声音中带着娇媚的味道。
可是看得出来,男人很急。
曹平只感到头顶的床往下一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了好些年偷身又偷心的贼,他曹平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这种场面他真没见过。
竟然遇到同行了,自己还在他们办事的床底!
木床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摇晃声响。
一段时间后,随着男女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声,木床的摇摆总算停了下来。
这时,那男子开口道:“夫人,刚刚和你缠绵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赵夫人疑惑道。
“我以前有一个好友,和我一样偷人的时候,一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什么?”
“他就看见那位夫人的相公正躺在床底,一脸惊惧的看着他。”男子调侃道。
赵夫人明显紧张起来,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男子笑着道:“夫人该不会认为相公就在床底吧?要不在下去看看?”
这一刻,曹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赵夫人马上说道:“不要,别闹。”
男子说笑道:“你家相公就算在,老子也不惧。夫人应该知道我杀几个人轻轻松松的。”
曹平心悬得更高了。
敢情这野男人还是个杀人的狠角色?
如果他被发现了,那跪下求饶能活命吗?
不,以这个男人的口气,定然是要杀人灭口,避免他们的秘密泄露。
一时间,曹平害怕极了。
他以前好色又胆大,可经历了那次挫折之后,已有些怕死了。
不过幸运的是,床上的两人只是开了个玩笑,并没有真的下床来看。
一段时间的温存之后,赵夫人让男子离开了。
这木楼二层的房间,又重新安静下来。
直到这时,曹平才敢吐出一口浊气。
赵夫人一定很累了,待会儿睡着了,他就可以趁机会安稳离开了。
果不其然,赵夫人躺在了床上。
可是她并没有马上睡着,而是在床上翻来覆去。
黄昏已逝,天地陷入了黑暗,趴在床底的曹平累得够呛。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好长一段时间了。
“相公在床底,可笑。”赵夫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清冷的声音在屋子回荡,曹平差点哭出声来。
很显然,赵夫人对那个玩笑依旧念念不忘。
如果是当年,曹平定然已从床底钻了出来,捂住赵夫人的嘴,笑着道:“夫人,你偷人的事不想让相公知道吧?”
可是如今的他只想离开,回到家里大口喘喘气,再好好睡上一觉。
他今日受到了太多惊吓,一颗心跟绑在悬崖上一样,忽上忽下的,简直受不了。
他发现自己已不适合再干这种事了。
他早已是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今日的决定实在是愚蠢至极。
一盏油灯缓缓亮起,将晦暗的屋子照亮了些许。
可是灯下黑的地方越黑,将亮未亮的地方则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整个房间显得深邃了许多。
赵夫人下了床,走到了从梳妆台前,拿出了一把剪刀。
她缓缓靠近了床边,油灯映照的影子甚至已蔓延到了床下的空间。
曹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如果赵夫人看见了他,一定会吓得够呛。
而一个手拿着剪刀被吓到的女人,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他可不想事情闹大了。
从这里,曹平能很清楚的看到赵夫人开始往下弯曲的小腿,以及微微蜷曲的脚趾。
那是她要蹲下来看床底的征兆!
他突然觉得赵夫人好可怕。
曹平疯狂咽着口水,如果被发现的话,他打算用尽全力冲出去。
即便后面被捕快逮了,扔进牢房里,也好过呆在这里受折磨。
可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身体麻得厉害,想要动一下都非常困难。
完了!
床下,已可以看到一缕发丝垂下。
然后是下巴。
嘴巴。
鼻子。
再一点。
只要再一点,赵夫人的眼睛就会进入他的视线中。
那时,他就会被发现。
那只玉手上的剪刀跟着往下,折射出了冰冷的光辉,在这灯火摇晃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恐怖。
就在这时,赵夫人停了下来。
她应该也在害怕,害怕在床底看见什么。
最终,鼻子、嘴巴、下巴和头发依次消失。
赵夫人没有真正的看床下,而是站了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个时候,曹平觉得自己只剩下了半条命。
“干嘛自己吓自己。”赵夫人自言自语道。
之后,赵夫人应该想通了,躺在了床上。
一段时间后,她睡了过去,曹平能听到她均匀且略显疲惫的呼吸声。
这并不长的一段时间里,曹平只觉得宛若地狱般煎熬。
他开始小心移动着身体。
他要离开这里!
必须离开!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心脏会受不了。
不知不觉间,曹平发现已经习惯了当贤者的安稳日子,这种冒险的事,他应该再也不会做了。
他手握着织袜,暗自发誓道:“菩萨保佑,今日离开之后,我曹平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当贼了。”
就在曹平靠近了床沿边缘,打算一鼓作气钻出去的时候,他突然不动了。
屋子房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
缝隙处,可以借着油灯光芒看见一只青面的布鞋。
鞋子上绣着一朵云。
他认得这鞋子。
这是赵裁缝的鞋子!
他下午看见他穿着这双鞋子出门的。
赵裁缝什么时候回来的?
曹平满脸是汗,心惊胆颤的顺着缝隙往上看去。
那里,一只惨白的眼珠正死死盯着屋子里,格外瘆人!
赵裁缝早回来了,甚至看着自家夫人和那男人偷情?
那我有没有被发现?
曹平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悄悄移动着身体,又缩回了床底。
重新躲回床底的曹平,整个人已经麻了。
他大脑有些晕,眼泪顺着眼角溢了出来。
他好想出去!
如果他现在在外面,不仅可以随意的说话,大口的呼吸,就是对着别人家墙壁大吐一口浓痰也没什么问题。
他甚至可以去青楼找姑娘过夜。
一个不够,那就两个!
两个不够,那就三个!
可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木床突然一震,赵夫人应该是从睡梦中惊醒了。
曹平的心同样跟着悬了起来。
躲在床底的曹平看不见赵夫人的情况,却知道她一定很紧张害怕,从这微微颤抖的木床就可以看出。
她是在发抖。
她定然发现了门外的丈夫。
那只一直盯着里面的眼睛,想想都恐怖。
“相公?”赵夫人战战兢兢道。
没有回应。
赵夫人一直没敢下床,在床上战战兢兢的。
半茶茶的功夫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像是被风吹开的一样。
一双蓝面的,绣着云朵图桉的布鞋出现在了曹平视线中。
“相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夫人紧张问道。
赵裁缝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走到了梳妆台前,冷冷道:“你下来。”
“相公,我......”
“我让你下来。”
赵裁缝重复了一句,冷漠的声音让人胆寒。
一段时间后,曹平的视线中就多了一双穿着雪色织袜的脚。
没有穿鞋。
赵夫人从床上下来了。
看得出来,她很害怕,双腿在发颤。
“夫人,你我打小是邻居,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相公,是他逼我的!”
“是他逼你买的这种带着花纹的丝织袜,还是你本就喜欢这种露骨的亵衣?直至最近,我才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只有死人最忠诚。
夫人,要不我把你剪碎了,缝在人偶中吧?”
“那样,你就可以和我永远在一起了。”
赵裁缝的声音很平静,却是病态的,带着毛骨悚然的味道。
结果就在这时,只听见“啊!”的一声叫,地上已然多了一串血。
“你敢扎我?”
地面上,油灯映照着两人的影子,那是赵夫人拿着剪刀突然扎了赵裁缝脖子一下。
下一刻,曹平看到了更为可怕的一幕。
地面上赵裁缝的影子,突然抽出了一把半个手臂长的大剪刀。
他把赵夫人的上半身子一下子按在了梳妆台上,卡察就是一剪刀。
冬的一声,赵夫人的脑袋如西瓜般滚落在地,和床底的曹平四目相对。
曹平:“!!!”
曹平差点失声叫出来,他用力捂着嘴巴,眼泪不断的往外涌。
地面上的血水顺着木板的缝隙流淌着,曹平不敢看赵夫人那颗美丽且孤零零的脑袋,只能往别处看。
赵裁缝随意从赵夫人身上剪下一块布,包扎起颈部的伤口来。
地面上映照着他的影子,简直跟一只恶鬼一样。
时间流逝,没有其他波澜,曹平总算缓过了一口气,结果这时,他的童孔勐然收缩,心脏骤停。
一幕更为恐怖的画面映入了眼帘。
本来趴在梳妆台上的无头赵夫人的影子突然站了起来。
那双被白色织袜包裹的脚一步一步靠近了正在那包扎的赵裁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这一幕的曹平,不仅上面在流泪,下面也在流,一片温热。
卡的一声,无头尸体用手洞穿了赵裁缝的身体,从中取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放在了梳妆台上。
赵裁缝的身体软软倒下了。
而无头的赵夫人则向床这边走来。
曹平整个头皮处于持续炸裂的状态,死死咬着舌头,避免自己叫出声来,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地板上,那赵夫人的头颅眼神是空洞的。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断头没有看见他。
下一刻,地上的影子一个转变,赵夫人将头颅重新安了回去。
之后,她抓起那颗心脏,打开了房门,离开了。
整个房间恢复了安静。
曹平觉得整个人都要没了。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他知道这是最后可以离开的机会了,可身体一时竟完全不听使唤。
几经努力,曹平终于挣扎移动着身体,靠近了床沿,脑袋缓缓往外探去。
万幸,想象中一只眼睛正冰冷盯着自己的恐怖画面并没有出现。
曹平觉得自己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那“赵夫人”一定是去处理那颗心脏了!
“嘘。”
结果这时,一个极轻的呼声,带着凉意,在后脑勺扫过。
曹平愕然的转过头来。
床底下,他的背后,赵夫人躺在那里,正看着他。
一只眼睛里,却有两个眼童并排着,死死的盯着他。
......
......
......
夜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