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夕阳斜照之时,在林中行进了一整天的商队终于停了下来,扎营,歇脚。
在溪边的空地上,五辆马车围出了营地。
按路程来算,这里距目的地海法城应该只剩下了不到一天的路程。海法城周边向来安全,这一路上商队也没遇到任何野兽劫匪之类的危险,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所有人都觉得今晚大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明天上路,轻轻松松就可以到达终点,结束旅程。
于是,商队惯有的那股紧张赶路的气氛也似乎淡了不少。取而代之在商人们之间升起的,却是一种仿佛“今天的努力就到这里,明天的艰辛明天再说”的默契,萦绕蕴含在每个人不自觉的微笑之中。
在这样不知不觉放松了的气氛下,人们开始了打水,捡柴,点火,做饭……
天幕上,夕阳落下地平线,深蓝则追上去,向着西面的天空抹去。而在天幕下,围绕在篝火旁边,炊烟与火星,歌声与笑声一同升腾热闹起来。
一直等到繁星都挂上了头顶,吃饱喝足的商人们才重新安静下来。
但在将要结束旅程的兴奋之下,很少人回到马车或是帐篷内休息去。商人们继续围坐在篝火旁大声呼喊,喝酒聊天,唱歌跳舞。
“圣光在上!是谁,做了决定不走大路,免得给安丕亚修道院的修士们交过桥费,为我们省下十个金币的?”明显喝多了的商队主人得意洋洋地大着舌头吹嘘道。
商人们起哄道:“是您,是您,英明的掌柜!”
“美德护佑!又是谁,识破了本地向导的敲诈,又省下三个金币?”
“是您,是您,睿智的领袖!”
半醉的商队主人站起身来,兴高采烈地挥舞着一张羊皮纸呼喊着:“救主啊!又是谁,贡献出了这张家传古地图,从上面找出了这条足可以让路程缩短三分之二的小路?”
“是您,是您,引路之光!!”
“没错!朋友们,你们看,虽然不为人知,但这明明是多好的一条路啊!三天来没有马崴脚,也不难走,一路都是通畅平坦的林间大道,连热辣的太阳都被头上的林荫挡住!!”商队主人哈哈大笑,“而更重要的是,更早地到达海法,也就意味着我们的货物可以比姗姗来迟的对手卖出更好的价钱!!”
“——时间,就是金钱啊,朋友们!”
于是人们一个个举起手中的木杯水壶:“敬您,敬您!带来财富的天使!”
商队主人转了转眼珠:“那么,看在我为大家都节省了时间与金钱的份上,明天给各位提供的早餐,就没有奶酪了。”
“别想!别想!吝啬的老公鸡!!”人群以同样的热情哄然回应道。
少年约书亚没有参与其中。
从商队扎营之后,他便从搭帐篷,砍柴,点火,帮厨,再到最后的洗碗洗锅一路忙到现在,直到此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约书亚顾不得休息,而是先走到锅边盛起剩余的残羹。但他只尝了一口,便端着碗离开人群与篝火,绕到了装货马车后面。
车厢边缘,一名少女正蜷缩在挡板与货物之间的狭小缝隙里,呼吸均匀地沉沉睡着。
约书亚面露柔和地摸了摸少女的脸,然后轻轻对着少女唤道:“希达,希达?吃饭了。”
希达揉着眼睛被唤醒,一言不发地喝了两口碗里的汤,便再次如同支撑不住那般垂下眼皮,伏了下去。
约书亚便挨着少女坐了下来,低头闭目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圣地撒冷……
——直到身后突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嗯?这是什么?”。
约书亚回头,瞥到一个怪物一般的奇怪影子,顿时吓得差点把碗都飞了出去。
但这时候那个影子又往前走了两步,从被马车遮挡的黑暗走入了由远处的篝火映照而来的亮处。
这下约书亚看清楚了,这才松了口气:“萨巴奥……先生。”
“叫我格雷就好。”对方则态度亲切地答道。
来人十八九岁,年龄介于成年与少年之间,混合着两者的气质,也算是没比约书亚大两岁的同龄人,一副旅行者打扮。而至于约书亚刚刚第一眼看到的奇怪的轮廓……其实是此人背着的那枚足足有人半身多高,又宽又深,表面光滑的巨大木箱子。
格雷·萨巴奥,与约书亚一样,其实都不是这个商队的正式成员。
不过两人的情况并不相同。
约书亚算是被临时收留下来。商队主人爱虚荣又吝啬,但其实是个好人。他允许约书亚跟着商队一去圣地撒冷,还在马车里为希达腾了个位置,却没按惯例收搭车与伙食的费用,只让约书亚帮着干一些杂活。
格雷·萨巴奥则是商队的“客人”。他虽然也搭车搭伙跟着商队去圣地,但从一开始就给商队主人付了钱。
而至于这位格雷到底是做什么的,约书亚其实看不透。
一定不是做生意的商人。虽然也说要去圣地,但从没见过他祷告,因此不可能是虔诚的朝圣者或是苦修士。他独身一人不带随从,不可能是去行政务的官员与贵族。
约书亚也在偶然间听商队主人与伙伴谈起过格雷。商队主人也不知道格雷的来历,但又说“金币作证,一定是位体面人”。看来,格雷给出的路费与伙食费绝对不是个吝啬的小数目。
一个出手阔绰,但又似乎又不带任何目的的旅行者啊……
更不要说,格雷背着的那个箱子里——
就在约书亚胡思乱想期间,格雷已经慢悠悠地走近了过来,瞥了一眼车厢里,似乎终于看到了希达。
然后他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抬头望向约书亚问道:“也是兄妹?”
“……也是?”约书亚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就是和我一样嘛。”格雷说着,将身后的大箱子解了下来,放到了地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说话。但你应该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吧?我也是和妹妹一起旅行的哦?”
说着,格雷便伸出指节敲了敲箱子:“来,佐伊,和我们的新朋友打个招呼。”
“哥哥。”从箱子内部,传来了回应。
短短两个字,声音轻柔悦耳又有着明显的稚嫩,令人不自觉升起怜意,但又干脆利落,字音落下后便复归沉默,短暂到如同破碎的幻影。
约书亚短暂地发愣了片刻之后,意识到那个传言是真的——格雷的箱子里,真的藏着一名年幼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