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的眼中,王化贞是个背锅的。
而孙传庭,通过让傅国的一番试探,也察觉了王化贞是个背锅的。
那么,对于要背锅的这件事情,王化贞本人知道吗?
答案是有所察觉。
能从户部主事一步蹿到辽东右参议,就算是有他老师叶向高在背后出力,但王化贞本人也不是个十足的蠢货。
更何况,叶向高还特意的对王化贞进行过一番嘱托。
为此,在广宁的这段日子中,王化贞可谓是夹着尾巴做人。
在接到了孙传庭要他主持往民间销售货物,以抑制物价的行文后,王化贞忍不住挠起了头皮,将自己的师爷找了过来。
“你说,这姓孙的是打的什么主意?”
看着自己的师爷,王化贞开口问道。
“我有些猜想,但还不敢肯定。”
正在翻看帐本的师爷抬头看了眼王化贞后,想了想道。
“恐怕是冲着银子来的。”
“银子?说说看。”
闻言,王化贞冲对方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直说。
“那个孙传庭,应该是明白了皇帝的打算,想要通过打压辽东物资的价格,从而节省白银,但他自己又不会,所以才想要东家去做这件事情。”
“皇帝的打算?”
闻言,王化贞有些不解。
这怎么牵扯到皇帝了?
“陛下对货币的描述,你看过没有?”
知道王化贞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道,师爷开口问道。
“当然看过。”
点了点头,王化贞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能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王化贞要比杨涟、左光斗这种二愣子就看风向的能力强的多。
对于刊印在京报上的东西,王化贞可是仔细的研究过的。
“货币象征着民力,只是方便民间交易的工具。”
重复了一遍京报上的内容,师爷继续道。
“我总是有种感觉,陛下的话说的东一句西一句的,可能没有说完,但还是给了我一些领悟。”
“我们在广宁做的事,是囤积居奇,控制市场上的物资量,以能用最小的成本,赚到最多的银子。”
“每年辽东各镇的军饷,都是按照市价折算成白银,然后由朝廷划拨银两。但实际上,辽东的运输、店铺都由我们控制,每年物资价格上涨多少,都是由我们说了算,所有,每年朝廷要给的军饷也是我们说了算。”
“皇帝很聪明,专设了转运司,负责运输物资,又在京城招揽商人,提供物资,从我们的口袋里,拿走了很大一笔钱粮。”
“这点我知道。”
闻言,王化贞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谁掌握了运输,谁就掌握了定价权。
通过组织大规模运输队的方法,晋党捏住了大明整个北方的脖子。
即便是李成梁这种辽东的地头蛇,也要想他们低头。
但自从漕运出问题,逼的努尔哈赤不得不造反后,一切都变了。
朝廷在辽东的大败,导致了辽东将门的洗牌。
熊廷弼到辽东后大规模的打击走私,冲击了他们对市场的控制。
而皇帝现在专设转运司的行为,更是在重塑辽东市场,打破他们的市场垄断。
“那现在。。。”
听完了师爷的话,王化贞瞬间背上冒出了冷汗。
“要么反抗,要么加入。”
看着王化贞,师爷摇头道。
“叶阁老想的就是,加入。”
“加入?”
王化贞有些不明白,轻声道。
“我们能影响宣府、大同、辽东的军队,但是却无法控制他们。如果皇帝要不顾一切的控制互市,那些将领不会听我们的。”
对王化贞肯定的点了点头,师爷继续道。
“所以,打不过就加入。”
“反抗,最终迎来的可能是灭顶之灾。”
“但若是加入,就像是前番朝廷分发世袭的售盐权一般,虽然赚的不多,但却是个长久的买卖。”
“我要怎么做?”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王化贞问道。
“帮那个孙传庭组织市场,将广宁的物价打压下去。”
看着王化贞,师爷嘱托道。
“最好,能和宫里搭上线。”
“嗯。”
听到这里,王化贞缓缓的点了点头。
“踏马的,可算是回来了,这辽东的十一月,可真的是差点儿冻死老爷我啊。”
就在王化贞与师爷商议对策之时,一支商队缓缓的进入了广宁城。
虽然身上披着件羊毛大氅,但骆思恭还是被冻的瑟瑟发抖。
“骆爷。”
听到骆思恭的抱怨,商队的领头人转头笑着对骆思恭道。
“这已经到了广宁城,我们的人已经吩咐好了,给骆爷您准备好了热汤。”
“那可真是谢了您嘞。”
闻言,骆思恭冲对方拱手谢后,笑着道。
“大爷。”
趁着商队领头人没注意,一个精干汉子混进了商队,来到了骆思恭的身旁。
“家里老爷让我给您带个话。”
“哦?”
闻言,骆思恭连忙转过头去,说什么?“说。。。”
这汉子抬头看了眼骆思恭,犹豫了一下道。
“说,让去打听打听,姓骆的死了没有,老子让他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
听到汉子的话,骆思恭眨了眨眼睛后,挥了挥手,将这人打发走。
骆思恭眯着眼睛看正在京城的商队,骆思恭思索了起来。
他一消失就是大半年,啥的消息都没传回去,皇帝这是派了个人来问问,不意外。
不过,他这次回去,恐怕是要给皇帝一个大惊喜。
他探明了一条能够通往察哈尔的道路,一路上淡水、避风的绿洲都有。
“骆爷,这到了广宁后,我们就要分开了。”
来到城中的货栈后,商队的领头人寻上骆思恭,开口道。
“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出发,回宣府给我们东家复命,就不与骆爷同行了。”
“好说,好说。”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风霜的男人,骆思恭冲对方点了点头到。
“我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商路,要在广宁多歇几天。”
“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在京城的啊。”闻言,这人羡慕的看着骆思恭道。
“家安在京城,回去近些,不像我们,还要多走上一段路。”
说着,这人又与骆思恭寒暄了几句后,转身离开去住店。
“。。。”
看着离开的商队领头人,骆思恭的眼里闪过几丝疑惑。
“大爷,怎么了?”
来到骆思恭的身侧,陆川好奇的问到。
“我要回京城,他们要去张家口,走辽西走廊过山海关更安全一些,我只是要休息几日,他为何不邀我同行?”
“可能是急着回去吧。他不是说过吗?他们每次出来行商,都是在规定日期内要向东家汇报。”
“不,就算是要向东家汇报,也不必急着如此回去。”
闻言,骆思恭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客房走去。
“我们之所以能加入他们的商队,是兴旺银号牵的线,他们对我们和宫里有关系是知道的,他就不想多与我这个皇帝家奴多聊聊?”
说着,骆思恭脸上浮现出一抹恍然。
“恐怕,是有事情不能让皇帝知道啊。”
“您是指?”
“喀喇沁。”
说了三个字后,骆思恭便不再多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喀喇沁?”
嘴里念叨着这个词语,陆川站在门外久久没有离去。
“五日后回京。”
就当骆思恭在广宁缓过劲来,要踏上回京的路之时,京城之中,已经炸窝了。
在皇帝拔除东林书院之时,毕自严联手周应秋,开始了一轮新的内部斗争——年终考成。
一时间,京城就跟鱼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一般,哀鸿遍野。
当年张居正倒腾出来的考成法,弄的大明官员们欲生欲死,在有了毕自严、周应秋这种在实干派官员参与后,更是查缺补漏。
在天启元年第一片落下来的雪花中,毕自严与周应秋两人,几乎要让骂化了。
年中考成的第五日,毕自严与周应秋带着一本考成结果寻到了南海子。
“考成法的目的,是要打击官吏流于表面,虚浮于事的恶习。”
翻看着周应秋亲自书写的考成结果,朱由校挑头道。
“但是现在的考成法,达到了这个目的吗?”
“达到了一部分。”
听到皇帝的问题,毕自严开口到。
“自考成法施行后,顺天府一改往日风气,最醒目的一点就是,公文处理速度已经提了上来。”
“公文啊。”
闻言,朱由校转头在屋子内看了看后,伸手指了指放在书架下的一箱奏本,示意给毕自严抬过去。
“朕前番就说了,朕书读的不多,要求群臣上奏之时候,要有格式,要有句读,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说着,朱由校示意毕自严与周应秋两人翻阅这堆奏本。
“看看这些,一个个引经据典,写的是晦涩难懂,歧义连连,这就是你所谓的考成法施行的结果?”
“eummm。。。”
闻言,毕自严与周应秋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不太好解决。
毕竟,世界上总有那食古不化的书呆子和居心叵测之徒。
为了蒙蔽皇帝,这些人的奏章往往写的云里雾里一大堆,长篇累牍的垃圾文字。
特别是身为内阁首辅的毕自言,朝臣的奏章,除非是秘奏,否则都要他先看,但一本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章,说正事的内容只有几句话,能烦死人好吧。
真苦了皇帝,居然将这些难读的奏章都给找了出来。
“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看着沉默的两人,朱由校开口问道。
“陛下,臣请罚俸。”
闻言,周应秋与毕自严对视了一眼后,毕自严抬手道。
“罚俸,罚俸。”
闻言,朱由校撇了撇嘴。
“俸禄罚完了,让他们拿什么养家?靠贪污吗?”
“。。。臣思虑不周。”
听到这话,毕自严只能低头认错。
“累计吧,凡言事奏疏,再敢写这种通篇废话的,一次记过警告,二次罚俸,三次直接降职外放,四次直接罢官。”
看着毕自言,朱由校开口道。
“既然这么喜欢说废话,就让回家慢慢说去。”
“臣遵旨。”
闻言,周应秋两眼一亮,当即就拱手应道。
“这本考成结果。”
从桌上拿起考成大略,在上面用了金印后,朱由校将其交给身边的太监,开口到。
“既然两位爱卿都已核查,就依此处置吧。”
“臣领旨谢恩。”
闻言,毕自严与周应秋两人同时躬身行了大礼。
看着离去的毕自严二人,朱由校又从身侧拿起了那本奏章的副本,看了起来。
考成法的施行,需要时间,需要斗争,需要总结经验和教训,不是可以朝令夕成。
经过了半年的日常考成后,大明这架本已锈迹斑斑的国家机器,重新的转动了起来。
《天启元年辛酉京官考成初略》,《天启元年辛酉京账清查通知》,两篇大红字头的公文一经印发京中各衙门,顿时就激起了一片骂声。
“天杀的毕自严!”
这六个字,是现在京城之中,官员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皇帝搁南直隶搞大清洗呢,你特么跟着在顺天府搞大清洗,两相配合是吧。
其中,骂声最大的就是户部和董应举的顺天府衙门。
以及,毕自严自己所管的度支司衙门。
世界上什么最难查?账目。
世界上什么最好查?同样也是账目。
说账目不好查,是因为你派去两波查账会计所乘的直升机,可能都会被人给干下来。
说好查是因为,只要你的拳头比对方大,账目是最容易查出问题的一个切入口。
早在要推行考成法之时,毕自严就翻出了当年张居正所留的六册记账法。
十一月十五,文华殿中,一堆箱子放在文华殿之上,京中各衙门主官和佐贰官坐在上首,下首则是坐着各衙门的文书。
一群度支司的会计,此时正在对朝廷和顺天府的:《外册》、《总账》、《鱼鳞册》、《内册》、《度支册》、《堪合册》进行核对。
随着一本一本账册的勾销,时不时的就有人晕倒过去,被人架出去。
看着自己手下又一个账房被带走,左光斗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能保证自己没贪,但无法保证手底下不贪。
虽然自信牵扯不到自己,但真的丢人啊。
群众里出坏人了啊。
他数次强调不许贪污,结果还是有人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