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踢到了铁板,还踢到了最厚的一块,在江南的王爷还能有谁,面前这小白脸明显就是北静王。
他此前从来没招惹过北静王,北静王为什么故意害他?
若不是北静王掩藏了身份,穿的也普通,他又怎么会如此无状?
但是万千怨念最后都被他埋在了心底,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
“王爷,饶命,小人不知您的身份,不然绝不敢冒犯啊!”
水溶却更加的生气了:
“如果今日在此的是个真正的百姓,是不是就只能无辜被害?
周继祖,你果然是无可救药!”
水溶调来军队,针对的自然不是周继祖这种小角色,抹着冷汗拖着肥胖的身躯赶来的刘知府才是他此行的目标。
军卒们按照水溶的吩咐直接将刘知府押下,又封锁了府衙。
所有的官员和三班六房的书吏也都被限制了出行,静等调查。
见事态平息, 茶楼里的人大着胆子探出头来。
掌柜和茶博士更是小跑着上前,五体投地的拜道:
“之前竟不知是王爷,小人失礼了。”
水溶命人扶起了两人:
“不知者不怪,本王微服出行,途经贵地,还要多谢掌柜的招待。”
两人的面色这才松缓了一些,凑趣的上来吹捧道:
“王爷,您真是为我们徐州城的百姓除去了一个大祸害,对于那周继祖,大家平日里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水溶再次祭出了公审这个法子:
“明日本王在衙门审理此案,若有冤屈的可拿着状子前去,自有本王为受害之人做主。”
人群中已经有人喜极而泣。
“青天大老爷啊!”
人群散去之后,黛玉悠悠一叹:
“明明是同画本子上一般在行侠仗义,我却没觉得快意,看到那些被压迫的百姓,只觉得可怜。
你这次怎么想着自己亲自下场了?如此急迫可不像你往日的作风!”
水溶叹气:
“身份不就是用来压人的嘛!
我也是为了快刀斩乱麻,不是我冒进,不知玉儿你有没有注意着一路上的异常?”
黛玉歪歪头,又默默摇了摇头:
“山水如故,如诗如画,我想不出有什么异常。”
水溶扶着黛玉上了马车,望南城走去。不久,一片宽大的湖面映入眼帘。
“你看!”
水溶指了指湖面:
“你看那堤岸上的痕迹,往年的水位线已经露出来许多了。”
黛玉恍然,原来如此。
“从咱们南来之后,一场雨都没见,这不正常,咱们刚来的时候可是梅雨期。”
水溶唤出黄九和黄十,交给他们一个艰巨的任务,陪着小金鱼玩,等小金鱼蹦蹦跳跳的走远了,这才溢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来:
“但是无论是朝廷还是我都没收到旱灾的禀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黛玉也不是没见过猪跑的:
“江南的官员竟这般大胆,旱灾之事也能儿戏吗?”
水溶冷哼:
“若真是瞒报,那他们可就实在作死了!
我已经派人去各地收集证据了,不管他们为何如此,若是旱情属实,我定然具折禀奏。”
黛玉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我也算在江南长大的,这么多年只见过洪涝或者蝗灾,没想到水网密布的江南,竟然也会缺水。”
水溶斟了两杯茶,一个多一个少,然后微微倾倒。
“正如这茶水,北方本就缺水,所以对旱灾就更在意,更敏感。
而江南一带,就算一时土地缺水,因为各地水系密布,反而不易察觉,地方官更没有这等意识。
或者觉察到了也没有重视,因为他们不知道旱灾的严重性。
对农民来说,能引到田里灌溉的水才是水。
骤然的高温,加上久久不下雨,江河湖海的水位下降,必然会影响田地的灌溉。
江南一旦干旱,会来的极为迅速,这等旱灾也叫骤旱。
等察觉到严重性的时候,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水溶眉间染上了一丝郁色:
“我只怕这旱灾已然发生,但是却被官员联手瞒报下来。”
黛玉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往年江南多洪涝或者蝗灾,没成想今年竟可能有旱情。民生多艰啊!
久闻江南富庶,乃天下之粮仓,若是江南生了变,恐怕就要麻烦了。”
水溶心说,可不就是如此嘛。
江南如果受灾,肯定会影响粮价,粮价一旦上涨,其他的所有东西都会上涨,这样一来就是恶性循环。
所以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水位下降的这么厉害,一路走来土地也有干裂,秋收不可能没有受影响。
但是秋粮已经收了,就算想调查,咱们一时间也没有证据。
除了这些胥吏,初步取得百姓的信任之后,那些碍于官员不敢开口的百姓总会有勇敢的,站出来说出真相。
如果真的有旱灾,恐怕就要赈济和除恶双管齐下了。
那些恶吏不除,我都能想象得出,就算朝廷发了赈济,也会被他们层层盘剥。”
黛玉冷笑道:
“姑且不说以史为鉴,只看你这些年无论南面北面还是京里,难不成还杀的少了,可见贪官是杀不尽的?”
水溶能说什么,唯有给黛玉献上大拇指。
“只靠着百姓举告也不成,我拿下这徐州府的知府以及下面各县的主官,将那些官吏都控制住,表面是为了整顿恶吏之事,实际上也是为了找个突破点。
他们绝想不到,我这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真实目的是把他们都困住,有机会去查看粮仓。
百姓的嘴巴能堵住,账本可以作假,秋粮收割了就没了证据,但是粮仓里的粮食是绝无可能作假的。”
黛玉给了水溶一个赞赏的目光:
“夫君果然是诡计多端,这声东击西的计策可谓是让你用出境界了。”
水溶扁扁嘴,委屈道:
“为夫这明明是神机妙算、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黛玉插着手,微微后仰,说不出的袅娜灵动,她故意调侃道:
“这几个词都是形容端方君子的,可体现不出你的狡猾来。
我看还是老谋深算,谲诈多端方能描述出你这黑心黑肺黑肚肠,一肚子的黑水响当当。”
水溶反而很是自豪: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只有比恶人更坏,才能制裁恶人。”
黛玉贴过去,定定的看着水溶,感慨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以后我也得凶恶一点,不然怎么制得住你这坏人!”
黛玉贴的那么近,连睫毛都纤毫毕现,让水溶觉得他不使坏一下,仿佛都说不过去。
所以水溶遵从本心,忽然一个吻,浅浅的落在黛玉的睫毛上,然后逐渐向下。
“呀~”
黛玉吓了一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水溶直接物理禁言。
嘿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正该做一点快乐的事。
被护卫抱着看了湖上风景又捞鱼,捞了小鱼又放生,无聊到快要看的睡着的水昭明有些迷茫。
他还想把藏着的点心捞出来吃呢,黄九黄十两个叔叔为什么说爹娘有事办呢?
青天白日的能在马车里办什么事?
把手底下的小乌龟翻了个面,今天的水昭明小朋友也有很多问号。
火把攒动,今日的徐州府夜间灯火通明,如开水沸腾,水面上波澜骤起,水面下也暗流涌动。
有人惶恐不安,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泪如雨下,也有人良辰美景,岁月静好。
监牢的大门重重的落下,那些往日的人上人才开始后悔,为何明知道北静王那个杀神南下了,却没有更加的小心一点。
麒麟卫被水溶另外派了任务,收集粮仓的账本,查探粮仓的实情。
除了麒麟卫,别的人就算是军卒,水溶也信不过。
“砰!”
柳木棒落下,瞬间火树银花,无数星火如天女散花,在空中绽放,如雨丝吹落,又转瞬消逝。
正是予我两三星火,手握天地星河。 嘹亮又悠长得祈福调子响起,饱含着虔诚和祝福。
【一打天降百福,铁花献瑞。
二打政通人和,神州同乐。
三打五谷丰登,百业兴旺。
……】
漫天星火下,水溶的眸子仿佛秋水映着明月。
“余生有卿,所求足已。
愿令仪福泽绵长,岁岁常安!”
黛玉看过来,直直的看进那映着星光流火格外明亮的眼眸:
“余生有君,幸莫大焉。
愿与郎君白头偕老, 同心永结!” “此地的这打铁花丝毫不逊色于京里上元日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入目所及煞是美丽,可惜烟花易逝,美景难永。”
“你若喜欢把他们请回京去日日打给你看如何?”
稚嫩的童言童语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小金鱼从两人之间探出头来。
“爹爹,你再离近一点就挤到我了!”
水溶气结,这个小电灯泡是啥时候回来的?
水溶怒而转头去看黄九,只收获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小金鱼扯着水中的衣裳,手脚并用的要往上爬,水溶无奈的把自己的裤子拯救出来,然后一把抱起明哥儿,在他的欢呼声中,把他架到了脖子上。
徒然拔高了视角,小金鱼欢快的拍手:
“爹娘都祈福了,我也要。”
“你有什么愿望?”
“希望我有永远吃不完的点心,希望明日没有功课。”
水溶哑然失笑:
“你这愿望祈福求老天爷没用,求我才能行。
祈福要这样——”
大手牵着小手,水溶一手抱着宝贝儿砸,一手揽过黛玉,此情此景仿佛同数年前重合了。
年年岁岁,烟花相似,岁岁年年,物是人非,岁月流传,唯有情义难以磨灭。
水溶清郎的声音清越轻咏、似鸣琴弦: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时,日日常相伴。” 同赏这火树银花,漫天星火,城中无数百姓从窗口探出头,对北静王的大手笔和夫妻情深议论纷纷。
似乎城中的兵丁攒动再也不能让他们惊慌失措。
普通人不知道,这看似浪漫的一夜里发生了多少石破天惊的事情。
把黛玉和明哥儿送回暂住的院子之后,水溶并没有休息,而是换上不起眼的衣裳,马不停蹄的跟着麒麟卫去了一处粮仓。
见到近乎空荡荡的库房的时候,尽管因为麒麟卫的禀报已经早有准备,水溶还是险些气疯了。
“这可是常平仓!”
同来的麒麟卫同样很是愤怒,他们的家人也同样是普通百姓的一员。
常平仓里的存粮本来就是为了遇到灾害的时候能够开仓赈济,如今有可能旱灾甚至发生饥荒的时候,常平仓却这般光景,谁又能不愤怒。
这些官员鱼肉百姓、过手刮油也就罢了,贪婪到这种程度,竟能分毫不留,何其令人发指。
黄九压抑着怒气,但是平日里缺少表情的脸上还是明显能看出愤怒来。
“剩余的存粮真要赈济,根本撑不过一日。”
水溶有些庆幸他没有大张旗鼓的来调查了,不然这消息万一泄露出去,恐怕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
“查处恶吏的名头撑不了太久,你们加紧审问,一定要在结案之前把涉案相关的人员都审问清楚。
对外引而不发,只宣布他们鱼肉乡里的罪名。
反正这种巨贪,屁股底下小辫子一堆,好捉的很。”
麒麟卫拿出了全部的本事,不过三日,这一条线上的蚂蚱们就都被拎了出来。
水溶整理好罪证,又写了一封密折,加急送进了京里。
而那些涉案的官吏,明面上只是为恶一方,被羁押在大牢里等候处置。
实际上关键的人证已经被水溶悄悄转移到了别处另外关押。
水溶没有借口去调查其他地方的粮仓,但是水溶觉得不会太乐观。
粮食!
水溶手指轻扣桌案,一下下的敲着,心中静静地盘算起来。
朝廷那里就不用想了,往日里朝廷缺粮都是从江南调的。
如今,要到哪儿去弄到大笔的粮食呢?
……
“哈哈哈哈,好!”
“陛下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如此龙颜大悦?”
永安帝拍了拍手上的折子,话中掩不住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