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便回去等消息吧。这些盐商,也该让他们出出血了。”赵真阴恻恻地道。
“是,那臣就先告退了!”沈熠躬身施了一礼,刚退到门口,赵真又叫住了他,肃然道:“今日之事,不可诉诸外人,也不能见于纸帛,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吧?”
“臣明白!”沈熠不假思索地道。“降临者”的破事能有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期了。赵真刚才的话虽然让他感到有些不爽,但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他也明白赵真在担心什么。身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却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被迫与臣子达成这种口头约定已经够丢脸了,要是再被其他人知道或是给对方留下把柄,那皇家的颜面还往哪搁。
赵真像是看出了沈熠的心理活动,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笑道:“你小子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朕呢。朕也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因此,你可以向朕提一个要求,只要是朕能办到的,朕绝无不允,也算是无法与你正式立约的补偿,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陛下可不能反悔。”沈熠已经看出了赵真这是在向他表达诚意,如同他先前向赵真表达诚意一般,只要自己提了要求,那就表明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而这只能是君臣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但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赵真点点头,心想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笑道:“你想要什么就说吧,朕绝不反悔。”
“回陛下,臣想请陛下赐臣一座茶山。”沈熠道,“茗香楼现在买入青茶的价钱太贵了,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得倒闭不可。到时候,卖给宫里的的茶叶也就没了。”
赵真原以为沈熠会跟他讨一份恩旨什么的,没想到竟要了一座茶山,暗道这小子还挺懂规矩,面上却佯装不喜地道:“沈熠,在你心里,朕就那么寒酸吗?何至于只向朕讨要一座茶山。也罢,你既然提出这个要求了,朕也不能不满足你,江南道的长乐府那边有两座皇家茶山,朕就送给你了。不过,下次卖给朕的茶叶可要跟你送给皇后的一样好,要是再当奸商,可别怪朕对你不客气,明白了吗?”
“臣遵旨!”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茗香楼之前卖的茶叶都是楼里的茶师炒的,质量稍次一些;而府里喝的和用来送人的都是由易茗和她的母亲王佩文亲自炒的,质量是最好的。
“行了,滚吧!郑霆,送他出去!”赵真吩咐了一声,甩甩袖子,转身就走。
先前为沈熠带路的中年太监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熠身后,面无表情地道:“沈子爵,请吧,镇国侯还在殿外等着你呢!老奴送你出去后,还要去伺候陛下呢!”
“有劳郑公公了!”沈熠冲着郑霆点点头道。他之前就听沈泓说过这个人,知道郑霆是赵真身边的近臣,也是整个皇宫中权势最盛的太监。先前不知道他的身份,给他领路的时候唐突了些还可以理解;现在既然知道了,要是还表现得很失礼,谁知道会不会被打小报告呢。
永安殿外,沈泓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赵真和沈熠两人一谈就是小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聊得怎么样了。若是沈熠言谈间不慎惹恼了赵真或是赵真真的要鱼死网破,他可就要做其他准备了。他们一门三父子镇守东境这么多年,要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他还是有谈判的机会的。
正在沉思间,永安殿的殿门打开了。沈泓见到沈熠和郑霆先后走了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熠儿,怎么样了?还顺利吗?”沈泓急忙走上前来问道,假装没看到郑霆在一盘站着。
沈熠猜想沈泓这是故意做给郑霆看的,笑道:“爹,没事了,陛下宽宏大量,不计较了!”
沈泓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回去吧,爹都饿得不行了。”
“孩儿都听爹的。”沈熠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对郑霆道,“郑公公,那在下便告辞了!”
“侯爷慢走,沈子爵慢走,老奴就不送了!”郑霆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去了。
直到马车远远地离开皇城之后,沈泓这才心有余悸地问道:“熠儿,你跟陛下都聊了些什么,都快半个时辰了?为父都担心死了,要是再不见你出来……”
沈熠知道沈泓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不禁对这个有些陌生的父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于是很平静地将他与赵真的对话简单地转述给了沈泓,当然,他隐去了最关键的约定一事。
“你没有答应陛下什么吗?”沈泓很警觉地问道。他将兵多年,分析过无数的军情暗报,很容易就听出了沈熠话中存在的不合常理之处。
“爹真是厉害,连这也猜到了。”沈熠不禁对沈泓的认识又加深了一步,含糊其辞地道,“孩儿答应与陛下做一笔生意,我提供技术,他提供人手和场地,赚的钱我们五五分成。”
“就这么简单?”沈泓下意识地质疑道,他总觉得沈熠还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就这么简单,难道孩儿还能骗您不成?”沈熠有些紧张地道。难怪都说人越老越精呢,一个赵真,一个沈泓,这两个人的心眼加起来比他这个活了两世的人还多。
沈泓虽然还在怀疑,但见沈熠不愿意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好在他最担心的事还算完美地解决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要紧的事可是填饱肚子。
父子两人在望月楼吃饱喝足之后才回到侯府。沈熠跟着沈泓去紫竹院给柳含烟请了个安,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回了自己的梧桐院。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隽娘方才一直盯着自己,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还是说隽娘有话要问他,但她为什么又不开口呢,这也太奇怪了。
回到院中,沈熠径直进了卧房,不知是因为今早起得太早还是应付赵真时有些耗费心神,此刻的他只觉得很累,爬上床后就和衣而睡了。
芸儿听说沈熠回来了,急忙跑了过来,却发现沈熠已经睡着了。她看着眉头紧蹙的沈熠,有些心疼地伸出小手抚摸了一下沈熠的脸。上次这么看着沈熠的时候,还是在济世堂为潘云做手术的那天。好像正是从那天起,沈熠的脸上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欢乐的笑容了。
沈熠一觉睡到了戌时左右,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四周全被沉沉的夜色笼罩。屋子里还没掌灯,也没有人进来,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摸索着下了床,想要到衣架旁穿衣服时,却被凳子绊了一下,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房外的芸儿听到了沈熠的声音,急忙举着蜡烛进来,却见沈熠倒在地上,凳子倒在旁边,她这才意识到沈熠被绊倒了,吓得她急忙将蜡烛放在桌上,小跑过来扶起沈熠。
“少爷,您没摔伤吧?真是的,醒了怎么不叫我呢?我就在门口守着啊。”芸儿埋怨道。
接着蜡烛的微光,沈熠看到了芸儿心疼的眼神,他的心突然有些触动,将芸儿揽进怀中,轻声道:“乖丫头,我没事,见到你真好!”
芸儿被沈熠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撩得小脸通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到沈熠还坐在地上,急忙道:“少爷,我扶您起来洗洗吧,然后我们去吃晚饭了。”
“嗯。”沈熠点点头,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一般,搭着芸儿的手站了起来。
“小师弟,快过来尝尝这猪肉炖粉条,简直太好吃了,尤其是这猪肉,一点味道都没有,师兄以前吃的猪肉可难吃了。”沈熠一进膳厅,玄彻就急忙招呼道,好像他才是主人。
见到玄彻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沈熠笑道:“大师兄,好吃你就多吃点。不瞒你说,这道菜本就是我教季婶做的,而这猪肉也是经过我的处理变得才好吃的,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小师弟,咱们师兄弟谁跟谁啊,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玄彻吃得嘴角流油,又盛了一碗鱼汤一饮而尽,完全不顾一旁的玄蕴能杀死人的眼神。
“小师弟,今天的事可还顺利,宫里那位没有为难你吧?”玄蕴感觉到沈熠有些不开心,很是担心地问道。自己卜筮的结果应该没有问题啊,难道还有她没算到的意外。
“师姐,今日之事如你所占卜的一般,一切顺利,我还跟那位做了一笔生意。”沈熠道。
“事情既然顺利地解决了,那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可你现在怎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玄蕴不解地道,“我们道宗讲究‘顺其自然’,这就意味着我们该开心的时候就应该开心,该生气的时候就应该生气,该面对问题的时候也要勇敢地去面对,反之就会影响到你的‘道’。”
沈熠沉默了片刻,安静地消化着玄蕴的话。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露出了非常诚挚的笑容,坦然道:“多谢师姐指点,我明白了!”玄蕴的话算是帮他解决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心魔。自从得知自己被刺杀的真相后,他就害怕被各种潜在的麻烦缠上,无论是净昙宗的人告诉他的那份卜辞,还是无念道人与宿主的恩怨,又或是“降临者”的事。他下意识地想逃开这些麻烦,可到头来,他还是被迫地选择接受了,而这正是他不开心的根本原因。
“那就好,赶紧吃饭吧,不然饭菜要凉了!”玄蕴道。说着,她便替沈熠盛了一碗鱼汤。
玄彻看到这一幕,惊讶得合不拢嘴。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先师无执真人外,玄蕴可从来没有给别人夹过菜或是盛过汤,今天还真是意外之喜。这么看来,小师弟的魅力还挺大的嘛。
“欸,姝儿呢?怎么没来吃饭?”沈熠突然发现饭桌上缺少姜姝的身影,好奇地问道。
“回少爷,姜姐姐今天该换药了,下午的时候周先生带她去济世堂了,应该也快回来了。”芸儿解释道,“我见少爷当时睡得很熟,也就没跟您说。”
“这样啊……”沈熠突然觉得有些抱歉。姜姝为了救他,差点连命都没了,可他竟然连姜姝什么时候需要换药都不清楚,这未免也太“忘恩负义”了。
说话间,曾容推着姜姝进来了。未及两人开口,只见沈熠快步走到姜姝跟前,俯下身子急切地问道:“姝儿,伤口可好些了?慕容掌柜怎么说?”
“少爷不必担心,我这伤总体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姜姝温柔地笑道,“慕容掌柜说,右臂的刀伤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只剩下左臂的骨折和双腿的刀伤还需要再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沈熠点点头,“下次换药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陪着你一起去,知道了吗?”
姜姝低着头“嗯”了一声。不知怎的,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体内流着沈熠的血的那天开始,她就有些害怕见到沈熠,尤其是当沈熠这样温柔地与她说话时,她就更紧张了。
擅长察言观色的曾容见状,落落大方地向沈熠施了一礼道:“几天不见?少爷可还好?”
“都好,多谢容儿关心,快过来吃饭吧!”沈熠笑了笑道,又将玄蕴介绍给曾容认识。
晚饭后,沈熠推着姜姝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又闲聊了几句,最后又提到剑谱的事,姜姝激动得恨不得立马就练。可她也知道自己的伤势,加上沈熠一直拦着,这才强行冷静了下来。
由于曾容回府了,今晚便由她照顾姜姝,芸儿便重新回到沈熠身边。或许是有了芸儿的陪伴,再加上他也想通了许多事情,今晚这一觉他睡得极为安心。
翌日上午巳时,沈熠懒洋洋地起了床,跑到厨房对付了两口,又开始了久违的纨绔生活。
与此同时,凌亲王府中,独孤娉婷正在看书,只见彩云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说赵文秀突然昏迷不醒了。独孤娉婷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惊又怕,一面叫人赶紧去请府里的先生,一面急匆匆地赶到赵文秀的闺房中。等她到时,发现赵文秀脸色苍白、形神憔悴,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她先前只知道赵文秀病了,却没想到竟然病到这种程度,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心疼。
王府的先生祁琳听到赵文秀昏迷了,提着药箱急忙赶了过来。经过一番折腾后,赵文秀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祁琳这才擦了擦额间的汗,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祁先生,明月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昏迷呢?”独孤娉婷看着自己的女儿病成这副样子,不禁心疼地问道。在她的印象中,赵文秀一直很健康,平时也很少生病,她实在想不通,赵文秀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呢。
“王妃,郡主殿下此证是由心病导致的,忧思郁结导致的急火攻心。您不妨想想,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令郡主殿下伤怀的事,或许会对殿下恢复病情有所帮助。”祁琳捻着胡须道。
“心病?”独孤娉婷惊讶地道。她平时确实很少过问赵文秀的内心生活,也难怪没想到这一茬。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事后,她终于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还需要证实。
“祁先生,明月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独孤娉婷道。只有等赵文秀清醒过来,她才能问清楚事情的真相,要真是她想的那样,唉……
“回王妃,大概再有一刻钟的时间,郡主殿下就可以醒来了。”祁琳道。
“有劳先生了。”独孤娉婷听到祁琳的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祁琳可是当代太医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与宫里的太医令佟铭可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他的话还是值得信的。
果然,一刻钟后,赵文秀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神色焦急的独孤娉婷。
“乖女儿,你可算是醒了,娘都快吓死了。”见赵文秀睁开了双眼,独孤娉婷急忙道。
“娘,女儿没事,您别担心。”赵文秀声音微弱、语气苦涩地道。她刚才在梦中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还与他一同喝茶、听戏、吃烤肉呢。可这场梦突然醒了,这让她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