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封这番话令沈熠想起了他初次见到玄蕴时,大师兄玄彻说玄蕴一路上吃干粮、喝露水的情况,这令他有些不是滋味,同时也有些想念玄彻了。
而就在这时,八师姐玄奇轻咳了一声,默默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提醒道:“大家还是先吃饭吧,要是再聊下去,三师兄可要把菜都给吃完了。”
众人齐齐看向玄策,只见他左手抓着一只鸡腿,吃得满手都是油;右手拿起勺子,正在给他盛汤,整个人表现出一副饥不择食的模样。
看到玄策这副十分邋遢的样子,玄蕴的心情有些不爽,冷声道:“三师兄,注意点儿形象好不好,别整得像是没吃过饭一样。”
“六师妹,你说这话我可就要反驳了。我们好不容易傍上小师弟,若是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吃喝,回到山上后一定会后悔的。“玄策又咬了一口鸡腿,毫不在意地道,”你也知道山上的规矩,一年到头就只有四天可以尽情吃喝。现在离回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小师弟请的每一顿饭,我都要好好珍惜。”
听到这话,沈熠的心中充满了好奇,追问道:“三师兄,山上的日子怎么会这么清苦呢?你之前不是说我们道宗与那些秃驴不一样吗,难不成道宗也要讲类似‘三皈五戒’这样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清规戒律吗?”
“那倒也不是!”玄封接过话茬道,“小师弟,我们道宗讲究的是修身养性,而对于口腹之欲的控制正是我们日常修习的一个方面。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不算什么清规戒律。至于三师兄所说的“四天”,其实是指我们道宗自第二代祖师开始便确立下来的重要日子,分别是道宗供奉的东极青华大帝的诞辰、道宗创派祖师的诞辰羽化登仙之日及各道宗弟子的生日。在这四天,道宗会提供各种各样的食物、酒水和瓜果,让全部道宗弟子或当天过生日的弟子尽情吃喝,以示庆贺。”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玄封的解释。尽管他并不觉得这种讲究与佛宗的那些戒律有什么区别,但还是给了师兄师姐们应有的尊重和理解。
吃饱喝足后,沈熠感觉是时候回去了,于是冲着内屋喊了一声,将芸儿等四人叫了出来。按照他的本意,今晚在雅间吃饭的都是自己人,芸儿等四人本不需要到内屋吃饭的,但由于文竹和兰儿与玄策等人不太熟悉,显得有些拘谨,因而沈熠便让芸儿与姜姝陪着他们俩一起到内屋吃饭了。
一众人离开凯旋楼时已经戌时五刻了,距离宵禁也就剩下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了。按照常理而言,街上此时的行人应该很少了,可沈熠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街上灯火通明、鼓乐动天、人声鼎沸、歌舞升平,其热闹的场面丝毫不亚于他前世参加过的元宵灯会。
“四师兄,你见多识广,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吗?”沈熠困惑地道。眼前的场景令他有些恍惚,一度以为自己所处的不是圣朝。
玄封微一思考,沉吟道:“依我之见,这应该是白马城的百姓为了庆祝当初收回失地、光复河山的国战而举行的集会吧,要不我们找个人问问。”
“师兄说得是,姝儿……”沈熠点了点头,看向身后的姜姝。姜姝心领神会,朝着人群汇集的地方走去,不多时便带回了沈熠想要的消息。
“少爷,我都问清楚了,事情跟玄封师兄说得一样,今晚的集会确实是为了庆祝当初的国战胜利而举行的。”姜姝道,“而且,我还打听到,定州府尹和本地知县今晚也在白马城,这场集会就是由他们两人主持的。”
“我知道了。”沈熠沉吟道,“小九,各位师兄师姐,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这种庆祝国战胜利的事,遇上一次也不容易,你们觉得呢?”
沈熠话音刚落,玄蕴便冷冰冰地拒绝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小师弟,不好意思啊,我也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去玩吧。”玄奇也附和道。
沈熠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多劝,尊重了她们的选择,随后看向玄封、玄鹭和玄硕三人,想问问他们的打算。
玄封和玄鹭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婉拒了沈熠的邀请,他们都表示不喜欢凑热闹;玄硕则对沈熠的邀请很感兴趣,忙不迭地点头同意。至于玄策,他如今的定位与姜姝差不多,自然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沈熠了。于是,一拨人就这样暂时地分开了。
送走玄封及三位师姐后,沈熠等人便朝着集会的人群走去,想近距离地感受一下这热闹而又欢乐的氛围。只见他牵着赵云溪的手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四处观看着灯火和歌舞。芸儿和文竹则分别跟在沈熠和赵云溪两侧,仅落后一个身位。姜姝和兰儿紧跟在芸儿和文竹身后,很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尽管有玄策这个高手在,她们仍不敢有任何放松。玄策和玄硕走在最后面,不时地聊着些什么,看起来非常放松。
等几人挤到集会现场的中心时,今晚的集会正巧来到了高潮。沈熠伸长脖子看去,只见高台之上站着七个人,居中的那位着紫色团花绫罗圆领袍,袍身绣着素雅的散答花,腰间束着一条以十三块金銙联结而成的青玉腰带,此刻正激情澎湃地“演讲”呢。
沈熠虽然不认识那个正在演讲的人,但还是通过他的衣着及姜姝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判断出了他的身份——定州府尹曾科。《圣律》对亲王、郡王及诸大臣的常服颜色与制作材料以及腰带与銙的材质等做出了明文规定:亲王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常服用紫色大团花绫罗制作,束金玉带,十三銙;郡王及四品大臣的常服用深绯色小团花绫罗,束金带,十二銙;五品大臣的常服朱色小团花绫罗制作,束金带,十一銙;六品大臣的常服用深绿色双钏绫制作,束银带,十銙;七品大臣的常服用浅绿色十花绫制作,束银带,九銙;八品大臣的常服用深青色丝布杂绫制作,束瑜石带,八銙;九品大臣的常服用浅青色丝布杂绫制作,束瑜石带,七銙。
曾科演讲完之后,场下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掌声。沈熠大致听了一下他所演讲的内容,无非是对于当初的国战胜利和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大加宣扬,并借此引起在场百姓的情感共鸣,以世世代代地铭记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然后便让百姓们演奏鼓乐,载歌载舞地庆祝这场永远载入史册的伟大胜利。
人群中的沈熠此时有些沉默。诚然,铭记历史、伟人和胜利的确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以曾科为首的这些人却似乎忘记了当初那些为了这场胜利而牺牲的士卒和百姓。翻开这煌煌史册,能被记录下来的大多都很简单,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人带领多少人在某个地方打赢了一场战争”。可在这简单的文字背后,却不知埋藏了多少默默无名的士卒和百姓的献血和尸骨。与他前世时国家为牺牲的士卒和百姓立纪念碑并时时祭奠的事相比,圣朝的这些殉国的士卒和百姓更像是三千大世界中的一粒沙,没有人记得他们曾为这个国家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此时的他突然很有感触,情不自禁地吟诵了一首很符合他当下心情的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与沈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赵云溪自然也对其夫君的为人有所了解,此时听到沈熠“做”了这样一首控诉战争、怜悯士卒和百姓的诗,立时便明白沈熠在想什么,于是道:“夫君,要不我们走吧?”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转头就要走。可刚踏出一步,他便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大家都开心的时候将这种低落的情绪传递给身边的人,于是停住脚步,一脸歉意地道:“小九,抱歉,我……”
“夫君,你我之间不用说这种话。”赵云溪微笑着打断了沈熠的话,主动地牵着他的手,宽慰道,“夫君,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也知道你是在为当年那场战争中牺牲的士卒和百姓感到惋惜。这是很好的事,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若是因为这种好事而表现出不愉快,那也不配做你的妻子。”
“小九,你真好。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转转。”沈熠深受感动,含情脉脉地看着赵云溪,眼神中写满了故事。而就在这关键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很煞风景的声音,“这位公子,请留步,在下有话要说!”
沈熠条件反射地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想看看是什么人在叫他。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在叫他。但是,这就跟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突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帅哥”或“美女”一样,是个正常人都会好奇地停下来,想看看是不是在叫自己,就算是自作多情,那尴尬的也不会是自己一人。
发出声音的是一名书生模样的人,他见沈熠转过身来,当即欣喜地朝着沈熠走来,完全无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玄策仍旧在与玄硕闲聊,根本没正眼看那名书生。在他看来,那书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性。但姜姝作为沈熠的贴身护卫,却不能假装看不见。因此,在那名书生刚走到她跟前时,她立马厉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一旁的兰儿也因为担心赵云溪遇到危险,与姜姝一起堵住了那名书生的去路,凶巴巴地盯着那名书生。
被姜姝这么一呵斥,那名书生似乎受到了惊吓,愣在原地,脸色涨红,嗫嚅了半天,可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熠注意到了拿命书生的情状,微笑道:“姝儿,让他过来吧,左右不过是一个读书人,不用担心!兰儿,你也让开吧!”
姜姝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让开了路;兰儿稍微迟疑了一下,恭敬地道了一声“是”,然后也让开了路。上次在酒行天下时,由于兰儿对沈熠的命令产生了质疑,当晚回到平溪驿之后,赵云溪针对此事与兰儿严厉地谈了一番,要求兰儿将沈熠的话当成她的话一样对待,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一定不可以让沈熠有丝毫难堪。自那之后,兰儿便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接受沈熠的命令。尽管有时候的反应会慢半拍,但更多的时候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这位公子,方才让你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不知你叫住我所为何事,还请明言。”沈熠笑呵呵地道,尽量使自己的态度温和一些。
那名书生渐渐缓过神来,向姜姝和兰儿抱了抱拳,这才看向沈熠,很是恭敬地道:“这位公子,在下傅祚,定州府人士,现在既明书院求学。在下方才听到公子做的那首诗,内心感触颇深,这才冒昧地找了过来,想与公子深入交流一下,还请公子勿怪。”
“原来是傅公子,幸会幸会。在下沈熠,一行商而已。”?沈熠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很是客套地道,“不知傅公子想与在下谈些什么,请讲吧!”
傅祚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道:“沈公子,这里人声嘈杂,又人来人往,算不得说话的好去处,若是你时间方便的话,在下愿与你到那边的酒馆小坐片刻,在下请客,你放心,在下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手里还是有点银子在的。”
沈熠本想拒绝,但在看到傅祚真诚的眼神后,还是决定同意他的邀请。紧接着,他与赵云溪低语了几句。赵云溪点了点头,带着芸儿等四人离开了。
随后,沈熠看向傅祚,很是亲近地道:“傅公子,你既是个读书人,日后少不了要参加科举,金榜题名、高中三甲也是很有可能的。到那时,你可就是天子门生了。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商人,若是能与你这样的人结交,那是我的福气,因而还是由我请客吧。你若是不同意在下的提议,那可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商人了。要真是这样,那在下情愿不答应你的邀请。”
傅祚脸色一僵,随即苦笑道:“沈公子真是个性情中人!既然如此,那就让沈公子破费了,请!”
“请!”沈熠应了一声,然后在傅祚的带领下来到了那间酒馆;玄策和玄硕则如影子一般跟着沈熠来到了酒馆中,仍旧自顾自地闲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