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沈熠突然就醒了,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又做梦了?”玄策坐在桌子前,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熠。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熠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正在吃早饭的玄策,苦笑道:“三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很久了,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我这才进来看看。”玄策尽可能放缓语气,耐心地问道,“还是上次做的那个梦吗,方便跟我详细地说一说吗?”
沈熠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声音虚浮地将那个奇怪的梦境转述了一遍。直到此刻,他的脸色仍旧有些发白,像是还没有从梦中醒来一样。
玄策耐心地听着,眉头时不时地挤到了一起。直到沈熠讲完后,他这才问道:“小师弟,不知你在梦中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吗,是男是女?”
沈熠一脸好奇地盯着玄策,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片刻后,他试探性地问道:“三师兄,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玄策嘴唇微动,迟疑了片刻后,他幽幽地道:“小师弟,你知道澹台明月吗?”
沈熠眉毛一挑,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后撇撇嘴道:“三师兄,貌似不久前我刚问过你这个问题吧。”
玄策脸上一红,忍不住自嘲道:“也是,我忘了。”
沈熠没有理会玄策的神色变化,而是皱着眉头问道:“三师兄,你莫不是想说,我这个梦与澹台明月有关。”
玄策点了点头,似是有些苦恼地摸了摸下巴,回忆道:“半个月之前,我接到了大师兄的飞鸽传书。信里说,你小时候的记忆会逐渐恢复,甚至会梦到一些与小时候的你有关系的人,其中就包括澹台明月。”
沈熠震惊得无以复加,匆忙跳下床,连鞋也顾不上穿,一路小跑到桌子前,猛地抓着玄策的手,焦急地问道:“三师兄,大师兄还说什么了?”
玄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有些局促地侧过脸,避开了沈熠灼热的目光,这才低声道:“小师弟,你别着急,该告诉你的,我绝对不会隐瞒。大师兄还说,他与七师叔仔细分析了你的情况,最后得出结论,你之所以不能习武,很可能与你幼年时经脉严重受损、未能及时修补有关。”
沈熠愣了愣,像是没有从玄策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灵魂穿越者才无法学习圣朝的武功,可今天却被告知是与宿主小时候遭受的苦难有关。这令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既是因为宿主这倒霉催的命运,也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
见沈熠笑得有些凄凉,玄策的心里突然有些苦涩,忍不住低声劝道:“小师弟,你不要难过,大师兄还说了,他已经与七师叔仔细地研究过以往的案例,只要找到硫磺草、天香水和狐涎石,七师叔就可以炼制出白玉补脉丹。只要你的经脉修复了,你就可以像我们一样习武了。”
听到自己有机会习武,沈熠忍不住喜上眉梢。可很快,他那一腔热情就冷静下来了。且不说他现在已经过了最佳的习武年龄,就算是年龄可以,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坚持下来。再说了,玄策所说的那个“白玉补脉丹”以及相关的药材他听都没听过,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大师兄故意编造出来让他心怀期待的东西。
等到情绪彻底平静之后,沈熠微微一笑,将话题引了回来:“三师兄,我们不是在说澹台明月吗,怎么又绕到习武上面去了,还是说回正题吧。”
“哦,好。”玄策应了一声,解释道,“大师兄在信中一共提到了三件事,前两件已经说过了,第三件事便是与澹台明月有关的。
大师兄说,他上个月重新进入了‘那座山’,在毒障外围发现了篝火的痕迹以及咬食生肉的齿痕。他怀疑,当年澹台明月误入‘那座山’后,很可能并没有死。而随着你的记忆的逐渐恢复,你就会频繁地梦到与你关系密切的人。至于为什么会是澹台明月,大师兄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并没有与我细说。”
沈熠沉默不语,暗自叹了口气。关于他与澹台明月的关系,大师兄玄彻很在之前就跟他说过了,而他之所以决定回道宗,就是想妥善处理当年那件事的遗祸。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回山呢,当年的事就找上他了。
见沈熠陷入了沉默,玄策试探性地问道:“小师弟,你与那个澹台明月究竟是何关系,为什么大师兄和你提起她时,表现得都这么奇怪?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是跟着师父闭关修习的,又怎么会认识她呢?像我这种经常在外面侍奉的弟子都没有见过此人,难不成她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沈熠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沉思了片刻后道:“三师兄,此事说来话长,且牵扯甚广,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具体的等我们回山后见过大师兄了再说吧。”
玄策察觉到沈熠似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也就不再多问,点点头道:“也好。”
师兄弟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大概过了十息时间,沈熠突然道:“对了,三师兄,你昨晚探查杏林堂时,可有打探到什么新的消息吗?”
玄策摇了摇头,有些怀疑地道:“说来也怪,杏林堂昨晚非常平静,除了那些巡查的护卫外,其他有用的人一个都没有见到。对了,之前提到的那棵梧桐树,我也去调查过了,只是那边的防守太严密,我实在无法深入探查。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里一定有猫腻,地面的草都不是土生土长的,而是平铺在上面。”
闻言,沈熠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玄策先回房休息,等晚上了再探杏林堂。而他则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所做的那个怪梦以及回山后里该如何面对伤害过宿主的无忧道人。
玄策道了一声“好”,随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康州府府衙后堂的书房内,廖笠又慌又怒地看着跪在他跟前的心腹董刚,恼怒地道:“你是干什么吃的,我说了多少次了,那间房子很重要,需要派出大量人力看护。可结果呢,你竟然让人闯了进去,还带走了一张地图。现在是什么时节你不知道吗,万一由于此事影响到那位的大计,我们都会没命的。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董刚明显也害怕了,紧张地道:“大人,我们的人已经追出去了,那个人受了伤,跑不了多远的。只要将他抓回来,一切就还有救。”
廖笠冷笑一声,怒斥道:“你说的倒轻巧,要是抓不回来呢,要是那人把地图传了出去呢?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说话行事永远都是这么想当然。”
董刚被训斥得满脸通红,跪在原地沉默不语,像是彻底摆烂了。
这时,廖笠的师爷方孝合起了手里的折扇,一脸自信道:“回大人,以属下之见,府衙可以贴出告示,就说南边近来来了一群流寇,潜入丰安城行凶伤人,最终被捕班衙役打伤,逃入市井之中。为了保护百姓们的利益不受侵犯,丰安城即日起全城封锁,捕班衙役将挨家挨户盘查负伤之人。若是举发者,府衙赏银十两;若是包庇者,视为同罪论处。”
廖笠的眼睛突然一亮,拍了拍方孝的肩膀,称赞道:“方师爷果然头脑聪慧,本府没看错你。等大业成功后,本府定当为你请功。”
方孝躬身抱拳,一脸谦虚地道:“大人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尽了应尽的责任,不敢邀功。”
廖笠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了董刚一眼,怒骂道:“还不滚出去,跪在这里等死呢。”
董刚擦了擦额间的汗,急忙站起身来,忙不迭地道:“是,是,小人这就滚,大人息怒,息怒!”
康州府府衙的行动很快,仅仅一刻钟的时间,一张张盖着府衙大印的告示贴遍了丰安城的各处坊市。
巳时刚过,丰安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城中有一个受了伤的流寇,整个城中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一名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的大汉正表情痛苦地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不多时,应湛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当他看到面前这大汉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关切地道:“陈明,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名叫“陈明”的大汉眨了眨眼皮,嘴唇颤抖着,很想说些什么,可终究由于伤势过重,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见状,应湛急忙扛起陈明,一路上连躲带藏地回到了驻地。全城通缉受伤流寇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也从潜伏在康州府府衙中的影龙卫口中听说了陈明受伤的事,两个消息联系起来,他当即便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这才顺着陈明留下来的专属于影龙卫的标记寻到了伤势严重的陈明。
将陈明安顿好后,应湛本打算派人去请先生为其医治,但转念一想,陈明受伤严重,廖笠定然会派人盯着医馆和药铺,他现在派人出去,岂不是自暴行踪嘛。
思虑再三,应湛决定去找沈熠帮忙。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沈爵爷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玩世不恭,尤其是当他暗中调查过沈熠自加冠以来所做的种种事情后,他对这位年轻的勋贵产生了极其浓重的好奇心。然后,随着他调查得越深入,他就越觉得沈熠深不可测。
应湛找来的时候,沈熠还在思考澹台明月的事。这一个早晨他都没有离开房间,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当他从应湛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的时候,立马从行李中取出一只锦盒,随手塞进怀中就离开了客栈。
影龙卫驻地内,沈熠认真地查看了一下陈明的伤势,稍一犹豫后便从怀中拿出锦盒,取出一粒散发着药香的药丸,塞进了陈明口中。又让应湛拿来一杯水,喂陈明喝下。
“行了,应指挥使,他虽然伤势较重,但吃了我的药,伤势很快便可以稳定下来。”沈熠长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应湛,开玩笑道,“应指挥使,你今天可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可要记得偿还啊。不是我夸口,我这一粒药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最少可值百两银子。”
“多谢沈爵爷赐药!沈爵爷放心,您的救命之恩,在下及康州府所有影龙卫都会牢记于心!”应湛感激地道。他虽然不知道沈熠究竟给陈明喂了什么药,但从陈明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中却可以推断出,沈熠拿出的这粒药丸绝对不简单。百两银子恐怕都是不够的。
沈熠喂给陈明的那粒药丸乃是他离开云州府时八师姐玄奇给他的救命药,仅有八粒,用一粒便少一粒。
此药名为“白露返生丸”,融合了广藿香、乳香、苏合香、安息香等十数味香料及郁金、冰片、朱砂、琥珀、牛黄等数味药材,再取白露那天的露水浸泡,然后炼制而成。且不说那些香料本身就很贵重,光是这露水就很难收集。因此,沈熠在一开始才会有些犹豫。但好在他还是心善之人,将这种难得的救命药给了陈明。
闻言,应湛当即整理衣冠,郑重地向沈熠施了一个大礼,恭敬地道:“在下先替陈明谢过沈爵爷的救命之恩,日后但有所命,只要不悖逆朝廷,我康州府影龙卫绝不推辞。”
沈熠没想到应湛竟把他的玩笑话当了真,一时间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咳了两声后,他摆了摆手,正色道:“应指挥使何必如此大礼,大家都是替陛下办事的,该帮助的地方,我自当伸手支援。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趁着你这位弟兄还没有苏醒,你跟我仔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到沈熠要谈正事,应湛立马端正神色,肃然道:“是,沈爵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