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陈煜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从战场上第一缕火起,太子与众臣一起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虽说不断有人请示下一步的动作,例如说要不要派援兵进去救人,他也完全置之不理。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过来请示援兵的武将也无非就是按照条例做事,不想背上“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罪名罢了,真要让他去冲这个火海,这家伙就会现场给你展示一下人被逼急了能找到多少个借口。
“殿下!”
无人应答。
“殿下!”
说话那人加大了音量,陈煜总算是回过神来,好不容易让眼神聚焦,才发现是卫錞在说话。
“卫大人,有何话说?”
“殿下,臣以为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我军后营尚有大军,不如把他们调到前面来,不管是要攻要守,我们总得有人才行。”
“哦。”
太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线,只不过条件反射一般的应答道。
“殿下!”
卫錞再次增大了音量,若是在平日,这么大声对着太子说话明显是取死之道,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盼着有人能说话,自然是不会有人有意见。
毕竟现在说话,谁说话,谁就得拿点主意出来。
“那个,周尚文去哪了?”
稍稍有点回过神的太子总算发现了不对劲,作为幕僚统领,尤其还是个在开战前说了清河的爆燃武器库存不多的幕僚统领,周尚文现在总得拿点话来说。
可太子左顾右看,居然没有找到他,以至于现在整个幕僚处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卫錞。
“殿下,不久前周大人说肚子不舒服,要离开一下,估计是还没回来。”
一旁的内侍答道。
“哦。”
真巧啊,太子在心中暗骂,这个老王八蛋最好自己掉到茅坑里淹死算了,也省的孤等等下令处死老臣。
“周大人离开了?为何我等都没有发现?”
卫錞适时的补上了一句。
废话,他当然发现了,不然刚刚他就不会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但周尚文离开的时候他的确被清河的火海所震撼,没有注意到,不然按照他的习惯,一定会派人跟上去,看看那个老王八蛋如此反常是在干些什么。
“大概,大概就是战场上刚刚起火的时候,周大人离开的吧。”
那内侍想了想说道。
“行了,派人去把周大人从茅房里救出来,告诉他现在大陈遇到的危机比蹲茅坑更加重要。”
太子如是说道。
转向众人,太子尽可能的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竭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问道:“现在看来清河人的爆燃兵器数量不算少,我军作战也稍有小挫,众卿可有良策?”
良策?凉策还差不多。
众人尽皆不敢言语,不要看太子现在看起来情绪还算正常,但他不断抖动的眉毛已经把他完全出卖了,这哥们现在情绪已经到了极点,无非就是“再怎么也要看起来像个明君”的习惯在压制着,若是现在说错一句话,怕是要直接成为太子发泄的对象。
“殿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就是巩固我军防御。臣刚刚说了,我大陈兵多将广,在后营还有数万将士,应该赶紧调到前方来,和骑兵一起强化防线。清河毕竟是个小地方,就算仗着先进兵器能够逞一时之威,但那样的兵器定然不便宜,造价高昂,只要我军沉下心来防守,待其力竭,再行反攻,定然能够取胜。”
卫錞扬声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个主意就不错了,谁还真的会去管这个主意的好坏呢。
况且卫錞说得也不算错,现在去主动进攻是不行了,军心和士气都坏掉了,而且最能打的军队毁于一旦,陈朝的进攻能力大打折扣,但只要死守,问题也不会太大,无非就是多死点人罢了。
“嗯,也是个办法,但后军的兵士多是匆匆成军,战力上恐怕是差了点。”
太子一边点头,一边有些担忧的说道。
“无妨。”
卫錞上前一步继续说道,颇有一种他正在力挽狂澜的感觉。
“殿下,普通兵士要想成为精锐,无非两种办法,第一就是军饷充足,厉行训练,但现在府库的确困难,况且我们也没有时间来练兵,因此只能使用第二种办法。”
“哦?还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打造一支精锐之师?”
“那便是用足够多的兵马去轮流作战,去劣存优。一个农夫只要打上几仗,杀过人见过血,活下来了,那就成了可以冲阵的悍勇之士。反正清河人也一定会攻过来,用这一招我们就会很快补充上今天的损失。”
卫錞的话语中充满了血腥味,但在场众人没一人提出反对意见。
这样操作问题似乎不大,后营的战兵、民夫等等加起来少说还有近十万众,要死也死得起。
“嗯,按照卫大人所言也不是不行,但似乎损耗大了点,到时候能留下的精锐兵马不会太多。”
负责后营的统领官刘用感受到了来自太子的目光,赶紧站出来说道。
“如刘将军所言,若是用这种去劣存优之法,后营能成军的不会超过两万人,确确实实是少了点。但臣还有一法可以保障成军的人数。”
“哦?说来听听。”
“光是这附近几个府县,就能招募到十万以上的一棍汉,这说明大陈人力充沛,自然是不缺人的,臣建议让刘将军带兵走得更远一点,毕竟光是大陈西南就有十余府,刘将军只要认真动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臣觉得,到时候参军的人一定不会少。”
卫錞如是说。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就给刘用整不会了。他对朝堂局势和官员之间说话的弯弯绕一直都不甚了解,不然的话也不会以一介统领之身去带领后营那帮杂兵了。
“嗯,方法和抓一棍汉差不多。”
卫錞看到从刘用眼中透露出来的愚蠢才想起,这哥们就是因为听不懂话,才被太子扔去守后营的,要不然以他的战力,至少应该带着一支主力队伍在前线作战才是。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给大陈保留了一位能打的将领。
“一棍汉不都是些老弱病残么?这些人抓回来有用?岂不是浪费粮食?”
刘用顶着“愚蠢”两个字继续问道。
“刘将军!”
卫錞的话语中明显带上了些不耐烦:“一家四口人,你去把他们全家都抓回来,老弱妇孺当做一棍汉,家中的壮丁当做后备兵,家里的粮食充作军粮,家中的财物充作军饷,这样一来,你跑一趟不是什么都有了?这些话还需要本官明说么?”
“啊啊啊啊,懂了懂了。”
刘用连忙点头道:“还是卫大人想得周全,这样一来简直就是一石四鸟嘛。而且要是有人反抗,刚刚好就能拿来练兵,确实是个好计策。”
刘用转向太子,行礼道:“殿下,臣愿现在就出兵,为殿下分忧。不过本将是一个粗人,连账都不会算,这次还要弄什么军粮军饷的,很是容易出错,还请殿下分派几名得力的文臣和臣一起,免得臣出了岔子。”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道:“可。不过此等也是大事,等等周大人到了之后,若是他也同意,我们就立刻出兵。”
“殿下,不可!”
这时候居然有人敢提反对意见,真的是有勇气啊,众人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幕僚处的幕僚,挂行军参赞衔的毛文锡。
“毛大人不同意?难不成有更好的办法?”
卫錞见是自己下面的人,还当众反对自己的意见,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问道。
“殿下!”
毛文锡并不搭理卫錞,而是两眼通红的看着陈煜,略带哭腔的说道:“大陈西南尚有百万生民,若是行了此法,大军强行征丁夺财,此间定然是民不聊生,此后没有百年也难以恢复元气啊。这些人也是殿下的子民,忠诚于殿下,忠诚于大陈,还请殿下怜惜!”
这...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扔到了太子脸上。
毕竟常年用“要做一代明君”为口头禅的太子,若真的下了这个令,估计他所谓的“一世英名”就真的成空了。
是的,现在的“一棍汉”还能说周边几个府都在交战范围内,若是打赢了,到时候就说是清河的败军肆掠地方,就能把责任都丢出去。而现在眼看清河要赢,自己就要成为“败军”,而且这么大的范围,任谁都瞒不住。
眼见太子陷入了沉思,卫錞着急了起来,这事可不能黄!周尚文很可能因为情报的问题被处置,幕僚统领的位置就要空出来了,自己能不能爬上去就靠这一勃了啊。
“毛文锡,你安的什么心!”
卫錞朝着毛文锡连走几步,一直走到毛文锡面前,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毛文锡,用手指着他的头大喝道。
“卫大人...下官,下官也是为了太子殿下...”
“撒谎!”
卫錞大怒,唾沫星子都飞到了毛文锡的头顶,他环顾四周,大声道:“你若是为了殿下,你就不会反对!你这完全是为了你自己!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去年的时候你贪图西南的地价便宜,在东宁府置办了万亩良田,还把全族的人都迁了过来,你如此说只怕是担心自家的佃户和田产吧!”
“嗯?毛文锡,可有此事?”
太子闻言,皱着眉头问道。
哦?有门!众人听闻太子没有管毛文锡叫做毛大人,而是直呼他的名字,便很是清楚了太子现在的倾向,便纷纷出言,大抵是一些“趁乱敛财”、“舍大家为小家”、“以一己私利败坏国家大事”之类的...
总之一句话,今天打了败仗,殿下还没有杀人,这是不对的,一定要弄个人让殿下的邪火发泄出来,不然大家都要倒霉。
“殿下,臣的家人的的确确都在东宁府,但臣对殿下,对大陈,是忠诚的啊,臣完完全全是为了殿下考虑啊。”
毛文锡很是后悔向同僚们炫耀自己如何低价收割到那些流民的田产了,现在数人站出来作证,让他百口莫辩。
“毛大人,勿慌,孤相信你是忠诚的。”
太子一席话差点让人傻眼,但又差点闪断了一群人的老腰。
“但孤也相信,你也是考虑到自己家的。所以你的忠诚不够啊。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毛大人,你怎么看?”
“殿下,臣,冤枉啊。”
毛文锡叩头不已。
“嗯,孤信你,所以孤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来向孤展示你都忠诚,你愿意么?”
毛文锡如逢大赦,赶紧说道:“臣愿意,愿意的啊。”
“那行。刘将军,此次征兵征粮,就从毛大人家里开始吧,你这就带人出发,抄了他的家,他全族人中,壮丁充作战兵,老弱妇孺充作一棍汉,全部家产充作军饷。至于毛大人本人嘛,你给他挑选一把上好的兵器,开战的时候让他站在最前面,让他亲自向孤展示他的忠诚!”
刘用领命而去,而趴跪在地上的毛文锡总算没有瘫软过去,而是竭力大喝道:“殿下,不管是不是臣的家人,他们都是大陈的子民,不可如此虐民啊。”
太子不再言语,而卫錞倒是面带微笑的蹲了下来,就在毛文锡的耳边轻轻说道:“若是西南丢了,这些百姓岂不是就成了清河的子民了?那还留着他们干嘛,资敌吗?”
说完起身,摆了摆手,示意侍卫把毛文锡给拖了下去。
到这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太子才想起来,疑惑的问道:“怎么周尚文还没有回来?真的掉茅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