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有改
作者:华发半生   甚独最新章节     
    秋娘在发的一盒月牙糕正好还剩二十多个,便连漆盒一起给了阿善。
    接过半臂长的大漆盒,阿善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退到两摞堆得足有人高的空漆盒后面,静静观察这一波移民。
    等他看见范泰顺利走过顾氏亲兵和羽林卫的审视,从一郎手里接过一个月牙糕之后,跟着衙丁往粥锅那边去了,才缓缓跟了过去。
    范泰将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甜糕放到随身携带的粥碗里,再用大手护在上面谨防被旁人抢走,正在愁如何在这茫茫“人海”里找到妻儿他们,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先生。”
    这一波移民里的成年男子都是各处简易“移民小学”的教师,也是负责协助县衙治理一片区域的文士,闻言齐齐回头,看见是阿善便都简单一礼后收回了视线。
    整个马场里,能被顾氏大管事阿善免去姓氏叫先生的,只有范泰一人。
    挥手让排在后面的人继续往前,范泰走出队列与他答话:“阿善怎地在此?”
    “才我见了小四娘他们,就在那个方向。”阿善给范泰指了指,然后又向前一步低声与他说:“仆主在此,先生可要一见?”
    范泰立刻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1”
    “如此,烦请先生找到妻儿之后,去那边稍待。仆去请家主意思。”说着,阿善指了指释善遇躲羞的帐篷附近。
    “好!阿善去忙吧。”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范泰行一平礼,转身去这波移民的队尾等粥。
    知道释善遇和他的沙弥们收到布施都得平分,阿善便先去给在粥锅附近帮忙的沙弥们一人分一个月牙糕,省得释善遇借机出帐篷乱跑。
    只是现在赛马场上人头攒动,有的沙弥的光头上已经长出寸许发茬不好分辨,加之阿善向来好声好气,许多已经吃了一个月牙糕的移民孩童们在阿善路过时都妄图从他手里再求一个,给他的来去造成了些许困扰。
    随着赛马场上的成年男子越来越多,一直没收到手下报信儿的顾毗有点坐不住了。
    他与萦芯道:“嫂嫂在此安坐,毗去看看。”
    萦芯没有拦他,只是嘱咐道:“叔叔把白虎他们都带去吧。我这里无妨,他们身上总不能有这么大射程的弓弩。”
    “是。”顾毗没有推辞,只留了十个亲兵,分守在这个看台周围、上下,带着白虎等二十多个亲兵快步去了马场的住宿区。
    百无聊赖的孙铄见顾侯带着许多亲兵走了许久也不见回,便问刘偏:“顾侯是不是去巡视马场内围了?本宫要不要去?”
    今日来前,孙铄是跟皇兄报备过的,也算是他替皇兄来马场看看移民过得如何。
    虽然孙铄不信定侯夫人会苛待移民,但是他看场下移民来去都是县衙出人组织,这几日被祖约的“阳奉阴违”点破了官场如何懒政的孙铄,如今也不太信任县衙了。
    刘偏看着隔壁几个看台和赛马场上乌泱泱的人头,觉得这里气息污浊起来,不如让二皇子殿下去人变少了的内围转转,便点点头。
    只是他们二人带着几个小内侍才下了看台,就有一个发色棕黄的美貌侍女来请:“二皇子殿下万福。奴家夫人近日生了些有关佛家的疑问,还请殿下拨冗,指点一二。”
    信道的改信佛教,或者两者一起信的,现在也不少见。
    一直想拉定侯夫人皈依佛门的孙铄闻言,不等刘偏反应过来,立刻道:“带路吧。”
    刘偏想拦也晚了,只得在他的二殿下和定侯夫人见礼落座后,着意抢了引路来的黄发侍女的茶壶,亲自给二殿下斟茶。
    萦芯扫了这个老宦官一眼,虽不明所以,却也使了眼色让阿蜜退开,只让孙铄自带的内侍伺候。
    坐在顾侯原本的位置上,头一次“单独”与定侯夫人交谈,孙铄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萦芯挑起话题:“今日顾氏招待不周,叫二皇子殿下受冻了。”
    “定侯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本宫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全师兄佛祖成道日布施移民的宏愿,未给贵府平生罗乱也都是贵府运转得当,何来不周之处。何况本宫观移民如今形貌,已比先前好了许多,这都是顾氏收容之功。”
    孙铄说这些全是真情实意,他也是在南城门外见过施粥时有多乱的人,安能看不出顾氏马场今日的组织有多严密?
    他甚至自己把顾氏人留已经得到布施的移民在赛马场不放回去的行为,解释防止吃完的移民们“去而复返、多吃多占”的好办法。
    “顾氏不过出了个地方,移民状况好转,都是因着陛下开少府库供养的慈心,也是县衙治理得当的功劳。”
    本意只是想把孙铄拘到眼皮子底下,别让那些走投无路的别国奸细有可乘之机而已,萦芯与他随意闲聊几句,便把话题转到了佛教上,“才未亡人听二皇子殿下说今日是佛祖成道日,怎地日子这么凑巧,正好在腊日2?”
    在孙铄开始给萦芯讲述佛祖是怎么先饿肚子后吃饱,最后证道成佛的故事的时候,顾毗已经进了马场内围。
    因着马场选址是块面积很大的平地,只有周围有几处山包,所以萦芯当初设计马场居住区的时候并没有整太多花活儿。
    赛马场与居住区中间就一个大门,也建成军营辕门的样子,只是有一人多高的原木大栅栏作门板。
    里面虽然处处大小院落,联通的道路却是横直竖平,最中间的主路与城外直道一个规格,又平又宽。
    现在,直道上都是等待去赛马场领布施的成年男子,因着等待时间过长,已经有些沸沸扬扬的抱怨声。
    “唉……又冻又饿,早知道晚点出来了。”
    “哼,我还嫌出来的晚呢!就怕没轮到我们出去布施就叫那些女娘们吃没了。”
    “不能吧。今日该发的柴粮都没发呢,若是布施也轮不到,岂不是要饿到明日?”
    “我说,谁能去问问。总不能有了比丘的布施就不给陛下的赈济吧?”
    “就是!就是!”
    “得一处的赈济就不错了,别得陇望蜀。”
    “你这话说的,比丘的布施是布施,每日的柴粮可是陛下开的少府库!他们要是不发赈济,肯定是都贪墨了!”
    “嘘——巡逻的来了!”
    ……
    这个移民的本意只是制止同伴越发没遮拦的抱怨,却吓得他身后矮小的十四一个激灵。
    好在严寒和长久的等待给了十四的颤抖一个合理的解释,蓬乱的发髻也遮掩了十四闪烁不定的视线。
    四个身着全身皮甲的顾氏亲兵分为两组,在移民队伍两侧相向而过,再一次短暂的平复了这一小片区域内移民们的抱怨。
    缩着脖子只有马腿高的十四低着头,紧紧的跟在前面一个男性移民的身后,让根本不相识的两人乍看好似一对父子。
    眼看还有两波移民,十四就能混出去吃点热乎的了。
    只是看着顾氏亲兵越发严苛的巡视,独自一人的十四心里就越发没底,不住的埋怨毕九、水狗等同伴。
    他们这两波人在顾氏马场里修整了几天后,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毕九想趁今天马场乱糟糟的机会离开顾氏马场,水狗却不想把大安一个人留在这里孤立无援,其他几个也是各有心思……
    而十四自己既不想继续跟着大安,也不想离开这个还算安逸的地方。
    耳听得两骑顾氏亲兵突然下马,十四发现一队没骑马的顾氏亲兵走进马场内围,便越发蜷缩起来。
    斗木远远见着是小侯爷亲自来了内围,两脚一磕马腹,颠儿着迎到小侯爷前面才翻身下马,行一军礼:“小侯爷怎地来此?”
    顾毗扫视着排队的移民们,意有所指的问:“怎么样?”
    “回小侯爷,剩下的移民一半儿在这里排着,还有一半儿在住处等着呢。朱雀带着他们去挨个院子‘催’了。”
    斗木说的他们,指的是刚才进来的五十个披着羽林卫皮的察事司探子,他说的催自然也就是搜捕的意思。
    说话间,又有两波移民被放进了赛马场,因着都是男子,每波移民前后不止有衙丁看管,还有两个顾氏亲兵协助。
    男子们聚集起来后,的确比女娘们难以监管。
    顾毗逆着移民队伍的方向缓缓前行,听了几耳朵他们的抱怨和揣测,有点担忧万一察事司抓捕的动作太大,让他们闹起来不好控制,便与斗木道:“告诉朱雀,不要急躁。”
    “是!”斗木翻身上马,去找朱雀传话。
    他利落的上马动作惊动了附近的几个移民。
    因着大吴限制民间用马,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啧啧的称赞起来。
    白虎循声看过去,一个身形十分矮小的移民肩头一耸,立刻转开了视线。
    “你,过来。”白虎一边招呼这个矮小的人,一边示意身后一个亲兵补上自己的位置。
    十四磨磨蹭蹭的走出队列,仿佛很冷似的将身形缩得更小,唯唯诺诺的问:“贵……贵人唤奴?”
    “抬头。”白虎在他面前两步站定,左手虽自然垂着,右手却搭在了腰腹的革带当中。
    这个位置,与左腰挂着的环手刀柄相距,只有两寸。
    抖动得更加剧烈的十四却并未听从白虎的命令。
    就在白虎的右手一分一分的移向刀柄的时候,仿佛恐惧突破了阈值,十四突然向后一蹦冲进了移民队伍里,大喊:“跑啊——抓人当兵啦——跑唔!唔——唔!”
    早在白虎将这个矮子单独叫出来的时候,移民队伍的对面就有两个顾氏亲兵聚了过来,矮子冲进移民队伍的瞬间,这两个亲兵也冲了进去,一个将他按住,一个捂住了他的嘴。
    “别乱动!”
    “干什么呢!”
    “敢传流言!不要命了?”
    负责这波移民的衙丁赶紧过来弹压抓捕带来的骚乱。
    “唔!唔——”
    十四挣命的挣扎,却被亲兵熟练的用绳子倒撺四蹄,着意拨乱遮挡面容的乱发也被一把薅起来,不得不仰视缓步走来的白虎。
    他不在察事司记录的画像中。
    白虎攥着矮子的脖子将他提起,好似炫耀猎物一样的朗笑道:“这可是广固通缉了许久的要犯,竟然混到这里了。”
    捆矮子的亲兵站起身,配合道:“哈哈,合该耶耶们得了这赏金,晚上喝酒!”
    白虎和亲兵的话,给了周围移民平息恐慌的理由:鱼龙混杂的移民里有个通缉犯倒也正常。
    更有吓了一跳的移民呸了矮子一口,“呸!作恶多端的野狗,乱叫乱吠,差点吓死耶耶。”
    “这强人还有几个同伙,谁见过与他相近的?举报有赏。”白虎一变问,一边仔细的环视周围移民。
    “呃……咯……”
    十四两眼暴凸,四肢倒缚,窒息的翻腾在他虎臂的钳制下,渐渐停止。
    慑于顾氏亲兵的武力,更害怕惹是生非,这一队的移民们全都说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同伙是谁。
    “嗯?都不说?”将昏厥的十四往后一扔,白虎好似个贪得无厌的兵痞:“不说你们今天就别想吃饭!”
    “别啊!耶耶!”移民们一时还不敢发出怨声,倒是负责这波移民的衙丁急了,上前求道:“他们什么时候领了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交差。耶耶为难他们就是为难我俩啊。”
    另一个衙丁也道:“是啊、是啊。耶耶看他们哪个像逃犯,直接拿走!其余的就让我们带出去吧……”
    ……
    不远处,被亲兵护卫着的顾毗冷眼看着白虎行事,希望他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可以顺着这个意外暴露的细作抓到其他同伙。
    这边白虎已经有所斩获,那边挨个院子驱赶滞留移民的朱雀正在踢一个“装病”的移民:“给你吃都不去!怎不懒死你!”
    “耶耶饶命!耶耶饶命!实是太冷了啊……”
    这移民身上只有一件破了个大洞的袄,脊背都露出来了,也不知是怎么熬过进马场之前的。
    “少废话!上面说了,布施每人都得拿,管你冷不冷,赶紧滚出去!”朱雀心硬如铁,一脚将这个可怜人踢出了院子。
    带着几个亲兵彻底搜查过这个院子的角木已经习惯了朱雀的冷漠,顺手扶了这个倒霉蛋一把:“趁着没冻死,去找衙丁要件衣袍裹上。就说是我说的,明日我过来看你。”
    但凡管这个院子的衙丁是个人,早把该发给他的旧衣发给他了,也不至于让他漏着后背至今。
    “谢谢耶耶!谢谢耶耶!”室外的寒冷让这个可怜人话都说不清楚,只简单谢了一两句便被寒风拿鞭子抽了似的,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