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作者:华发半生   甚独最新章节     
    孙铄一愣,看向刘偏的眼神疑惑的偏向下首稳坐原处的释善遇。
    刘偏不愿意他近距离接触移民孙铄能理解,怎么善遇师兄也不开口给病弱难行的移民们行个方便呢?
    于实务过于无知的孙铄哪里知道,其实他们带来的布施,正午未过便都散完了。
    刘偏以为现在发的若不是陛下的少府库,就是定侯夫人用嫁妆或者顾氏积存补的,哪里好意思让他的二殿下插手其中。
    叫阿善“教育”了一回“疑人偷斧”的释善遇,更不好意思开口“建议”定侯夫人如何处置她的善施,只是被二皇子殿下盯得面色讪讪,端起热茶轻啜了一口。
    “大冷的天儿,难得人都出来溜达一回。一会儿叫他们跑个马给移民们乐呵乐呵吧。”萦芯说着,又问释善遇:“今日的腊八盛会实在仓促,好在一切顺利。如今数万移民齐聚此处,不知大师可要继续给他们讲经布道?”
    释善遇毕竟还没真的成佛,只一副肉嗓子哪里能让这三万多人都听得见自己讲经,便道:“善施已放,再无他求。”
    他话音一落,从临近马场内院那边传来了许多人的惊呼。
    原来是八名高矮胖瘦各异却穿着同款全副皮甲的顾氏亲兵,骑着八匹几乎同样膘肥体壮却不同花色的全铠战马缓缓走入赛场。
    “哇——马也着甲了啊?那马脸都挡上了能看见路吗?”小三郎刚坐到看台冷冰冰的木架上,便听见下面翻开的喧哗,立刻蹦起来探身去看热闹。
    眼看着他差点要摔到下面一层的人身上去,小四娘快手快脚的拉住他,没好气的斥道:“你傻吗?那是当卢1!”
    小四郎也抻着脖子往那边看,闻言奇怪的问:“当垆卖酒的当垆?”
    抱着孩子的静月忍不住笑笑,一边伸出手指在小四郎的掌心里写了同音不同意的两个词,一边给小四郎和半懂不懂的小四娘讲区别:
    “当卢只是系在马头面,顾氏骑兵给马戴的是面帘。”
    此时战马马铠基本分为六件,除了马头上只露口鼻和眼睛的面帘,脖子上套的叫鸡颈,马胸前的是当胸,在马鞍下通包马身的是身甲,马臀上的是搭后,马尾上的叫寄生。
    也不怪三万多人都看着踏入赛道的这八骑稀奇。
    大吴少马,骑兵身上的皮甲还罢了,整套的战马马铠就是在顾家军中也难给所有骑兵配齐。
    其他四军的战马基本都是“顾前不顾后”,搭后和寄生在原本朱氏掌握的兖州军和施巍的原部冀州军中,根本就没有配备。
    八个骑士骑着战马在赛马的跑道上颠了一圈儿,好似显耀自身骑术一样,做出种种炫技姿态,引得三万看客的注意力都贯注到了他们身上。
    坐在看台上的倒还好,赛马场中央马球场上的移民们都挤到赛道的边缘,想要近距离看个究竟。得亏赛道里圈儿的栅栏结实,更有衙丁的哨棒和顾氏亲兵的申斥,倒也能维护着一定的秩序。
    萦芯看着下面好似“前世”演唱会现场一样的热烈景象,刚抿嘴一笑,突然远远的看见一个骑着骡子的人突然跑进正对着的马场大门。
    这人好似被马场里乌泱泱的人群吓到了,左右拨骡头两回,才找到个顾氏亲兵搭话。
    “天江!天江!2”
    名叫天江的顾氏亲兵正背对着马场大门,跟那些想要提早占据最佳观赛位置的移民较劲儿呢,听见喊声艰难的扭头怒声道:“干甚!”
    “侯爷呢?夫人呢?我有要事禀报!”
    “轸水?你怎地回来了?”踹了个死皮赖脸往前凑的移民一脚,天江可算得出空隙从半人高的栅栏上跃出来,对着行色匆匆的轸水道:“侯爷在内围,夫人在看台上。你从这边去吧,阿龟2他们要开始赛马了。”
    “得嘞!”轸水拽着缰绳一拨骡头,顺着天江的指引在一众移民兴奋的注视下,从赛道上畅通无阻的奔到夫人的看台下。
    萦芯眼见着这人在看台下跳下骡子,不消片刻就有一个顾氏亲兵上来,叉手禀告:“夫人,轸水说有费县的要事禀告!”
    “未亡人去去就来。诸位自便。”萦芯的心没来由的缺了一拍,直接起身对着孙铄和释善遇微微一礼,留阿甜和白茸伺候茶水,带着阿蜜和三娘下了看台。
    孙铄和释善遇在定侯夫人起身时只欠了欠身。
    范泰自觉作为门客代替缺席的顾氏主母,继续与他二人攀谈。
    “夫人万福!请恕标下无令擅归。”轸水见是夫人亲自下了看台,立刻上前两步大礼拜下。
    “起来。”萦芯往看台阴影处走了几步,带着轸水和两个侍女离开了二皇子府的两个小黄门的注视范围,才问:“费县何事?”
    风尘仆仆的轸水深吸一口气,这才细细将费县在腊月初五被南晋骑兵突袭而下的当夜,李藿带着他们几个独自出城给缯县、琅琊郡、徐州州府报讯的事情说了。
    萦芯初一听老巢费县被南晋突袭而下就是一个激灵,又听李清跟着隔壁孔小宗长一起做了南晋“顺民”以保自家,心头更是一紧。
    直至轸水说了李藿背着李清星夜出城,给徐州抢出大半天可以辗转腾挪的时间和空间,几乎致使南晋所图功亏一篑,萦芯这才长长的纾了一口气。
    “夫人!李小郎君此举乃是解徐州之倒悬,功不可没!标下急急回来,就是怕李小郎君的功绩被那全掌徐州军的张氏埋没……”轸水的良苦用心被夫人伸出的一只素手阻止,不甘的闭了嘴。
    萦芯回身,看了身后的两个侍女一眼,道:“三娘,速去找侯爷回来!”
    “是!”三娘毕竟没经历过大事,受的大家侍女教导的时间也短,掀起下裳跌跌撞撞的往马场内围跑去。
    强压心中忐忑,萦芯抿抿发麻的嘴唇,问轸水:“既你到了我这,想必琅琊郡的军递也到了广固吧?”
    轸水肃容垂眸,答道:“是!标下是跟军递一起进的广固,到家打听夫人和侯爷都来了马场,这才过来的。”
    也就是说,没有节外生枝的话,孙钊此时应该已经看到琅琊郡的军报了。
    细思片刻,萦芯又问:“缯县……到下邳还有几个城?”
    “若走直道,最少还要经兰陵和武原两县。”轸水迅速明白夫人在问什么,只是理解得有点偏差:“夫人放心,虽然各县军递的马都是军中退下来的,但是一定比南晋骑兵快!他们此时说不定已经被抓到先机的徐州军包了角子了!”
    萦芯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不管徐州军能不能反应过来,最起码这两个县紧闭四门的话,就会像缯县一样变得令这支南晋骑兵无处下嘴。
    南晋骑兵既然是奇袭,那么攻城器具和辎重肯定是没带多少的。
    只是苦了几个县周围的村民了……
    战时就地抢劫以饱麾下的事情,其实不止外族入侵的时候会干。
    何况南晋和大吴将鲁地和吴地分为两国已有五十年,两地的汉人心中已经很难把对方看为同族了……
    闭了闭眼,萦芯强行将心思收回到自己身上。
    她得先自保,然后才能考虑保别人。
    李清跟着隔壁孔氏和费县其他大小世家任南晋军摆布,没有顽抗到底,走的无非就是一步中立自保的棋。
    但是这意味着李清这个父亲为了儿子、孙子,放弃了在东吴两个陛下眼皮子底下的女儿。
    萦芯能理解他,并且很庆幸当年李清没有强行带着李藿去随军,不然哪有十年的时光可以让萦芯经营她与李藿的兄妹情谊。
    没有这份深厚的情谊,李藿又怎会以身犯险,给萦芯挣出个腾挪的时间和空间呢?
    有李藿这一出,李清就是真为了李氏嫡支的延续叛到南晋,萦芯这里也不会立刻被清算。
    甚至,有大吴光复费县那一日,兄妹二人尽可以将李清对大吴的“摇摆不定”定性为“虚以为蛇”。
    有了可操作的空间,萦芯的心神就稳了。
    心神稳了之后,萦芯又问了轸水许多费县战后的情况。
    轸水在费县被下的当晚就跟着李藿出城了,连当日南亭侯府被屠都不知道,只说了李氏西邻郑氏叛国和李氏少君新孕之类的事。
    两人问答间,顾毗已经带着白虎等几个亲兵骑着快马回到看台下。
    来时路上,顾毗已经听嫂嫂的侍女简单说了下费县来的消息。见嫂嫂和轸水还在看台下,顾毗长腿在马头上一跨,不等马停便跳下马来,安抚道:“徐州之难该当解了,嫂嫂切勿担忧!”
    怕他摔倒,萦芯下意识上前两步虚扶了下:“我知南晋军招式已老,并不担忧家兄安危。”
    顾毗微喘着点头,继续开解她:“各地世家临战自保都是常态,嫂嫂有顾氏庇护,且与陛下亲近,也无需顾虑自保。既然第一批军报到了,后面陆续的消息也快了。也许费县此时已经被徐州军收复了。”
    后面徐州消息会越来越多是自然,徐州军却不一定会立刻派兵收复费县。
    萦芯沉声道:“叔叔立刻带着轸水去陛见吧!如今最紧要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家兄微末之功更无需大张大显。如果太上皇和陛下有嘉奖垂下,除过金银,烦请叔叔全都代家兄婉拒了吧。”
    闻言,轸水突然抬头要说些什么,却被顾毗身后的白虎瞪了一眼,只得讪讪闭嘴。
    “……是。”顾毗一直也想不明白李藿为啥不出仕,还道嫂嫂知其兄长脾性淡泊名利、无心仕途才这样说。
    “另外,叔叔陛见前想办法通知下师父,昨天我跟他说的东莱侯的事情别挑时机了,必须立刻跟太上皇和陛下说清。”说完,萦芯原地踱了两步又继续道:
    “想必以太上皇和陛下之能,当知此时防范桓楚在徐州战事上插一脚才是要务。只是内贼可恨应当早除!若此事落在叔叔身上,且立刻索拿负责往来兖州运输战马的官吏!”
    顾毗瞳孔一缩,顷刻明白了嫂嫂的意思:
    费县所在的琅琊郡只与大吴的兖州和桓楚的豫州相邻,有徐州军分兵豫徐边境谨防桓楚军再开一处战场的当下,南晋能趁着战时偷偷运几千人、甲、武器虽然也很难,只要足够小心还是能操作。
    但是如果没有内贼,战马是绝无可能的!
    察事司兴立已经一年了,再废物也不会看不到数千战马的异动。
    所以,这些没法藏匿身形的战马很大的可能,是通过看似正常的渠道在大吴境内流转的。
    而如今最有可能被运用的渠道,就是被桓楚一股拿下泰半,一直在紧急征兵、练兵,恨不得一日上三封奏疏给陛下和大司马求拨款、拨马的兖州路!
    “毗明白!”心恨国有蠹虫自掘坟墓,顾毗立刻翻身上马。
    “还有!”萦芯抿了抿嘴,在心中再次权衡片刻,又对着马上的顾毗道:“东莱郡那边,叔叔万不能松懈。哪怕太上皇或者陛下说不用查了!”
    她说着,一咬牙:“拧杀错,不放过!”
    身下的坐骑因为被死死拽着缰绳不得不转了一圈儿,顾毗两眼紧盯着马下的嫂嫂,突然打了个寒战,一个字也没说,一夹马腹直接冲向都城。
    轸水的骡子还在看台下,他立刻飞奔过去却被夫人叫住:“你嘱咐白虎一声,即日起,除非在宫中实在不得已,万万不能让叔叔有孤身一人的时候!这是顾家军令!”
    “尊令!”轸水听了夫人只转瞬间就分析出这么多,已经彻底收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恭谨抱拳一个军礼,飞奔上骡,追着他的侯爷去了。
    顾毗带着十多骑从赛道奔离马场,引得看“马戏”的移民们又是一阵轰然。
    看着顾侯来不及与二殿下道别就要匆匆离开的背影,刘偏眉头皱紧,低声在孙铄耳边道:“臣看这天儿是要起风,不如殿下也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