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楚珩的,首先是一枚白眼。
“各州官学初办,忙着呢,我才不去。”
自上京官学招生,已过去一年有余。
而此一年之内,凡表现极为突出者,皆被免去学费不说。
甚至,户部和太医院,还曾共同抢夺一名医科小姑娘。
要说这医科的人,为何户部横插一杠子?
害,还不是那小姑娘,似是天生种田圣体,种啥啥活。
再难种的药材,到了她手上,就跟路边的狗尾巴草一样,乖巧好养活!
对此,司远道还玩笑打趣过。
自家两个催花圣手,该去同小姑娘好好学学。
不求种啥啥成,但求别再嚯嚯花草。
到最后,小姑娘还是被太医院给抢了去。
毕竟,人家一开始,学的就是医科啊!
其入太医院后,也并非被当做普通药童培养。
而是正儿八经学医,只不过,也得从初级认识药材开始。
至此,太医院也不再装模作样,自视甚高。
转而将锄头,对准杏林阁的女医,准备挖墙脚。
给出的俸禄与官职,也都是正儿八经的。
谢知意得知此事后,一笑置之。
她,本来就想让天下人,打消对女子不可行医的偏见,又怎会进行阻拦?
诚如其所想,凡脑子稍微灵活些的,都捕捉到了朝廷的新动向。
女子行医亦是一技之长,虽不定十成十能进太医院。
但这玩意学会之后,就是一辈子吃喝不愁啊!
也难怪,历来杏林之家的医术,大多只传给自家男儿。
毕竟在他们看来,女儿注定是泼出去的水。
他日嫁做人妇,将医术教给了夫家,岂不是给自己找竞争对手?
‘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此般高尚品德,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的。
行医?亦不过是求生手段尔。
是以,在今年各州官学招生后。
许多家长,也不管家里孩子是男是女。
一概送去参加入学考试,看看其在六科之中,有无天赋。
保不齐一飞冲天,带领整个家族咸鱼翻身呢?
然如科举一般,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能笑到最后的,却寥寥无几。
然又因那原本寂寂无名的寥寥无几,又将官学的名声打得更加响亮。
朝廷出品,必属精品!
就是眼下女老师不够用,不过,季平君也有对策。
除各州簪缨之族,饱读诗书的姑娘,不还有个江陵谢氏书院吗?
就是可惜,成材时间太长。
大梁国土扩大那么——多,各地都缺人呢。
......
楚珩静静端详着,季平君的面容。
眼底深处,骄傲与愧疚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骄傲,他的季二妹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国母。
愧疚......其本也是如楚蓁一般,懂兵法,喜爱山水。
然,一国之皇后,并不需要后两者。
有时,甚至还会成为,官员弹劾的由头。
爱是常觉亏欠,他欠季二妹妹太多太多......
楚珩垂下睫羽,目光落在季平君脚上,那明黄色绸绣凤凰棉袜上。
在此深宫之中,能用明黄色凤凰刺绣的,惟皇后与太后......
不知,母后可否如他一般,亦常觉亏欠?
他兀自想得出神,季平君又用足尖,点了点他。
“自年前母后感染风寒,身子就一直不大好。”
“昨儿夜里又传唤了太医,你得了空,去母后那看看。”
楚珩只“嗯”了一声,便将话头拉回。
“我想亲征扶桑,并非临时起意。”
季平君疑惑看他一眼,心下略有猜测。
许是与谢玉衡有关,但并不十分肯定。
只听楚珩继续道:“不论扶桑到底有无银矿。”
“自适才招供可见,其生存环境,极度恶劣。”
“不是地动,就是飓风,还伴有海啸,火山喷发。”
“扶桑向外发展的野心,必定永不磨灭。”
“有此狼子做大梁的邻居,孰能安枕乎?”
“我大梁,必亡其国,灭其种!”
已至中年的帝王,语气凿凿,不再年轻的面容上,满是杀气!
可没过一会儿,便如泄了气的鱼泡一般,重重叹了口气。
“这本是大梁之责,国君之任。”
“怎能将一切因果,皆系之玉衡一人身上。”
“若由其口下令,将扶桑亡国灭种。”
“后世史书,该如何评价她啊......”
是凶暴残虐,还是嗜杀成性,又或者视人命如草芥。
可那孩子,明明最是良善。
他又怎么舍得,躲在一个孩子身后,还是一个姑娘家身后。
若如此做,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算什么一国之君。
人心啊,都是肉长的......
他自己,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自他登基称帝之后,便觉母后,有缓和之心。
他一人独处之时,也常就此感到迷茫困惑。
可幼时母后的冷漠,如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烙印,历历在目。
她偏爱弟弟楚琛,不问是非对错。
只要有争执,必是他这做大哥的错,罚跪罚抄家法都是家常便饭。
后来,渐渐长大了些。
而他不再与楚琛争什么,也不再期望母亲,能将视线投向自己。
惟一心沉浸学业之中,方有片刻解脱。
常言道:‘好了伤疤,忘了疼。’
便是疤也消失不见,就代表伤害,不曾存在?
楚珩对此,并不认同。
已知冷雨苦,何将风霜撒他人?
又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
季平君起身,绕过几案,侧坐到楚珩身旁。
看着眼前人,眸中化不开的伤痛。
她伸手,抚平其眉间山丘。
“又不是不让你去,只是担心你和那孩子的安危。”
她话刚说完,就被楚珩牢牢搂入怀中,似要揉入骨髓一般。
缕缕金芒透过雕花窗棂,照射入室内。
为贵妃榻上紧紧相拥的璧人,镀上一层暖黄。
春光明媚,驱散所有风刀霜剑。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见女声,再次响起。
“王行儿且放心去吧,京中一切有我。”
......
二月,剩下的日子里。
几乎每一次朝会,君臣之间,都少不了一番争吵。
陛下的嘴,就跟淬了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