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事先的担忧确实没错,突如其来的两个月归家休沐,消磨了不少人的意志,如今「乾门」中的弟子较之年前足足少了半数。
其他各门也大多如此。
不过场面上的人反倒多了。
依照张昌生这位临时的学监祭酒的安排,正观太学的学子们也要入阁来旁观。
秦修的「乾门」平日里讲演兵法,便成了大多数学子的首选,其次便是教授药理的「兑门」。
而「离门」倒是影响不大。
原先的弟子大抵是由于宁如风的风格过于严厉,那些个受不住她的操练的弟子早在冬校开始前就已经开溜了。
至于学监的学子若要学兵器,大多也是从那号称「百兵之君」的剑学起,其次便是「坤门」的枪棍,哪可能来这「离门」学刀。
......
秦疏弦带着胡洛一早进到「离门」校场。
她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却不料已有人正在门中习练。
精壮的身型配上练功服颇为干练。
那人手中长刀所行刀势极为利落,招式虽仍有《北风刀》的影子,但气势意境却也大为不同。
虚招出手,尽走偏锋,带着几分轻灵剑意。
实招落下,似山如岳,溢出满是沉猛煞气。
“胡越!”
一声招呼,漠然空洞的双眼骤然有了光亮,胡越也从忘我的状态中拉扯而出。
长刀归鞘,闭眼回神,他平息气劲后,将思绪收回。
“秦姑娘,下次见别人练功还请不要咋咋呼呼的惊扰。万一吓出毛病,你可曾想过该如何处置?”
见胡越又要唠叨,秦疏弦赶忙狡辩:“你又没动气劲,怎么会出毛病?再说了......”
“那下次你练功的时候,我找人来试试?”
“我看谁敢!”
口气虽然嚣张,但看着胡越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秦疏弦心里也知道有错,耳根发红,撇了撇嘴假装四处张望。
而这副模样,打小和秦疏弦玩闹长大的胡洛还是头一遭见着,一时不由得心生敬意。
“这位师兄,不知如何称呼?师从何派?”
“凌云阁,胡越。”
胡越转头看向胡洛,虽是素未谋面,却只觉亲切,而且奇怪的是自己刚开口,心口处居然久违地感受到了洛北散出的温热。
有空得问问是什么情况了。
胡洛也是带笑还礼:“哦?竟还是本家人?洛川侯府——胡洛,今日入阁修习,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呀。”
听到「洛川侯府」四个字,胡越也是眉头一颤。
好在自己的定力较之往日强了不少,没有显露过多异样。
“师兄,我刚看你的刀路颇有军中刀法的影子,不知在下可否赐教?”
胡越摇了摇头,他可不好为人师。
“赐教可不敢,再说了,我这刀法也不过是多家杂糅,上不了台面。秦姑娘出身将门,你不妨让她指教指教。”
“那既然如此,不如让秦姐与师兄你较量一番?我便从旁观战,二者兼得,可否?”
眼前这位本家姓氏的师兄,胡洛拿不准性子,但秦疏弦他可太了解了。
“好!”
秦疏弦可是等这机会很久了。
虽说入阁已有小半年,但自己始终对于阁中弟子的实力不甚了解,她入阁的目标可是奔着坐上阁中首席,给秦家雪耻的。
眼看着秦疏弦情绪高昂,胡越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事前上个保险。
况且自己也好验一验自己自打休沐以来勤练的成果。
“怎么个切磋法?”
“自然是全力以赴!”
胡越也料到了会是这么个说法,将手中的「未明」放在一旁,取来两柄与二人佩刀形制接近但未开锋的钢刀。
“那将就用这个,真失手伤到也不至于太严重。”
秦疏弦轻声嘟囔着:“至于吗?”
“小心为好。”
胡越的谨慎,秦疏弦习以为常。
接过钢刀,她掂量后便立刻与胡越拉开距离,双手握刀立于身前,弓步压身,摆开了架势。
而同样是双手持刀,胡越后撤一步,架势紧缩,原本比秦疏弦的斩马阔刀长上几分的刀身,摆好架势看上去却好似相差无几。
一双手掌握刀方向却是一阴一阳——即右手在前,反握刀柄,左手在后,正握柄首。
自己的刀型修长,对方的刀厚重,双刀角力,哪怕是有气劲加持,力道上是肯定比不过的。
阴手持刀难以顾及左右,根据在《北风刀》中的描述,乃是在军中结阵时所用的技法,在灵巧上难免有所牺牲,但这种刀势出手的力道比正常握刀要强悍不少,也足以弥补兵器形制上的差距。
“《北风刀》?我倒是要看看你学到家了没!”
秦疏弦微微一笑,脚下重踏,飞身而来,更是顺势腰胯拧转,带动?全身的气力挥出手中的刀刃。
刀刃横挥之气势就如单骑陷阵,不破不回。
如果是《北风刀》在大同军阵中的步战之法,那秦疏弦用刀便是骑兵的战法。
上马对冲,在马匹速度的加持下,一切防守都显得毫无意义,所以衍生而出的刀法自然大开大合。
讲求的就是快、准、狠!其势狂放刚猛,刀锋触之即死。
胡越见状推刀斜挡,刀刃相接一瞬,火花迸射。
紧握长刀的双手感受着这一刀的力道,如刀尖坠着一块千斤重石。
侧刀转身,将刀上的力道卸去,脚步腾挪,两人擦身而过。
挡下这一刀的胡越在转身卸力的同时也清楚秦疏弦发起主攻自然无法收力。
尽管双手被震得发麻,还是抓住对方背身的空当,刀柄作捶在秦疏弦的后心窝上顶了一记。
秦疏弦吃了这一下,一个趔趄顺势扑倒,翻身卸力,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再次出击,她显然也记着这一下的亏,挥刀不敢再尽力,骤雨般的劈砍挥抹,硬生生的将那寛刃陌刀耍出了单刀般的迅疾。
随着自身的状态渐入佳境,秦疏弦每次出招,刀刃所过,白芒流转,隐隐带着一丝刺骨的朔气。
这可不似当初北魁在擂台上需要积蓄气劲才能凝聚的斫雷气劲。
出招之间习若自然,气劲发散由内至外,显然是锻体已至「铁骨」大成的表现了。
但这刀口白芒一旦碰上了胡越那疲于防守的刀身便迅速消散,始终难以蓄势,相击之下只留出一道道豁口。
再往后难进寸步。
双方过招,看似眼花缭乱,但一旁的胡洛还是觉察到了秦疏弦的疲态。
而二人酣战之时,却不知「离门」之中的弟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眼看着又是一刀被胡越挡开,二人错身而过时,秦疏弦心下一狠,也不再回首顾盼,直接强行反手出刀。
而几乎就是这一刀发劲的同时,胡越也觉察到变招。
错身过后竭力压低身子,脚下进步卸力的同时,步伐急促却不乱,几步轻踏拉开距离,腰身齐力拧过身子,一手抓着未开锋的刀刃,摆好架势,以刀做枪。
就在这回马一刺已然蓄势,可就在吐纳呼吸之间,他紧握柄首的左手猛然压低,竖起刀身,换做了守势来挡这一刀。
眼看着带着白芒的气劲再次接触刀身后被尽数消散,两把已经满是豁口的长刀再也承受不住折磨。
叮!
脆声一响,双刀旋即崩断。
作为旁观者,胡洛自然觉察出其中的端倪,眼前一亮,嘴角轻挑,心下嘀咕。
——有点儿意思!
而看着光亮的断口从自己眼前擦过,胡越长出了口气,脚下一松,一屁股坐倒在地,颇为狼狈。
“小输半招,最后这一招就算不断刀,也要脱手。秦姑娘,毕竟只是切磋,以后与同门较量可要收着点。”
而回过头的秦疏弦也是担心自己方才这一刀是否过重,见对方无碍才安下心来。
“抱歉。”
“无妨,你是上过战场的人,第一次切磋,手上不留招也是正常。”
胡越自然也没记仇,像秦疏弦这样的身份,在家或者在军中真找找人切磋也得让着,
真尽全力,要想收招谈何容易。
二人客套时,才发觉「离门」的弟子已是尽数到场。
宁霖声性情随和,也深谙人情世故,先开口将话头挑起,以免场面尴尬:“秦师妹不愧是将门英杰,在下宁霖声,往后请多多指教。”
秦疏弦明媚一笑,赶忙拱手回礼:“宁师姐谬赞,疏弦蒙阁主关照临时入阁,自然落下不少功课。若门中师傅有所要求,还望各位提醒,不必迁就在下。”
“就凭你这本事,宁师傅自然不会迁就,”一旁的北魁倒是一如既往的叫苦:“只怕是以后要是以你为标杆来鞭策我们,那可就要吃苦头咯。”
丧气话刚说完,便远远地传来洪亮的飒爽女声。
“北魁你小子倒是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