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裕王的面,高拱、张居正和晏珣默契地不谈胡宗宪和东南战事。
前线打仗,问罪主帅,实在是辣块妈妈的。
裕王原本因为徐阶倒严,对其既感激又欣赏,现在也有新的看法——
徐华亭不顾大局,人品不如高新郑。
现在徐阶享受所有鲜花和掌声,裕王已经谋划着登基后用高拱取代他。
有因必有果,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不谈朝政,皇孙的教育话题就是最安全的。
终究是小皇孙扛下所有。
高拱说:“寓教于乐的想法不错,只是皮影戏要专门画稿、剪影,一个故事就要一套图样。”
裕王一听,兴致顿时冷却。
他现在的处境,不适合搞费时费力的玩意儿,被人参一本“玩物丧志”,岂非冤枉?
晏珣笑眯眯地说:“家父认得一个沔阳皮影戏的班子,能演楚汉、三国、隋唐、封神等三百多个剧目。他家皮影图样多,演新戏不费事。”
同一套皮影“演员”,可以演三国,也可以演隋唐,别限制得那么死嘛~~
高拱点点头:“不需要太费事的就可行。另外,这是给皇孙看的,殿下不能沉迷。”
李开先教出琵琶大家,高拱教出皮影皇帝?
想一想就落泪。
裕王兴致又提起来,连连保证:“老师放心,我就偶尔看一看,监督皇孙听课。”
怎么监督?
当然是摸妃子的肚皮,有回应就证明胎儿在听课,没回应就是在偷懒。
有趣的生活即将开始,裕王和晏珣眨眨眼,转眼间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
张居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升出一丝危机感……
总不能他和徐阶费劲肃清朝堂,晏珣抄近道成为皇帝心腹?
这是贤臣君子干的事?
他神色一正,问:“晏珣在修《承天大志》,还有时间编胎教故事?还是从国子监选几个人做吧!”
说起来,《承天大志》本来是张居正的馅饼。
不知不觉中,晏珣已经抢走他几次机缘。
晏珣说:“新进庶吉士抢着修大志,我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另外,我的老师李太常心疼我辛苦,找个举人来协助。”
官员请幕僚很正常,但修大志不是一般举人有资格参与的。
张居正问:“请来何人?”
晏珣得意地说:“归有光!”
有李开先的面子,又打着备考下一科会试的旗号,归有光才肯进京。
听到是归有光,张居正和高拱都没有异议。
归有光是大才子,有“当世欧阳修”之称!
张居正不禁羡慕晏珣……
有爹宠又有老师疼,干什么都能找到帮手,这才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高拱目光一转,看向裕王:“今日众人在此,我要提醒殿下,酒色伤身。虽是为绵延皇嗣,但殿下年轻,切勿沉迷此道。”
裕王神色尴尬。
高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总让他戒色……
晏珣瞪大眼睛,天真地问:“年轻不能沉迷,年纪大就可以沉迷吗?”
“噗!”张居正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这回轮到高拱尴尬。
他脸色一沉,冷哼:“殿下身为皇子,就算年纪大也不可沉迷。”
晏珣同情地看着裕王:“殿下,你要进退有度、一张一弛啊!”
“对!对!”裕王点头,“老师放心!晏珣送来的鹿含草酒非常珍贵,我一次只能喝一小口。”
高拱本来想追问,难道不喝酒你就不行?
但是当着外人,这句话忍下。
晏珣明明是正人童子,裕王怎么就不学好的呢?
玩猫养生,长命百岁。
晏珣可不敢惹怒高拱,立刻转移话题,谦虚请教第一册《胎教故事集》选哪些故事。
高拱的意见是首先选二十四孝,百善孝为先。
二十四孝图形成于元代,其中一些故事令人遍体生寒,埋儿奉母、卧冰求鲤、尝粪忧心……
都是狼灭啊!
晏珣担心,小皇孙会被这种高标准、高要求吓得不敢出生。
“咳咳,这些故事,可否等皇孙长大一些后再讲?关于幼儿教育,在下有一点点心得……”晏珣侃侃而谈,脱口而出一串成语故事。
守株待兔、叶公好龙、鹬蚌相争、滥竽充数、愚公移山……
这一回,张居正同意晏珣的意见。
裕王也认同,二十四孝,他听到都怕!
哪一天父皇为求长生,让他割肉怎么办?
那必须把景王弟弟推出来。
高拱听着还行,“既如此,皇孙胎教的事就由晏珣负责。”
实则他觉得胎教这事挺扯的。
晏珣愿意操心就去,只当积累经验。
将来皇孙十岁,晏珣已有十一年教学经验。
取代张居正做皇孙师没问题。
三人行必有我敌,张居正偏向徐阶,高拱只好物色新盟友。
时间不早,裕王没有留客的意思……
他还有正事要做,陪几个大老爷们聊半天,已经够礼贤下士。
晏珣走出花厅,小太监田义向他使个眼神:阮公公有事找你。
晏珣:什么?你眼睛疼?
田义:你要小心。
晏珣:我回头给你送眼药。
田义:通知到位,该说的说完。
高拱和张居正都发现晏珣跟小太监眉来眼去,不禁齐齐望天。
晏珣俊美又有才华,就是奇奇怪怪的。
大明未来的天子,会被他教成什么样?
走到外面,高拱和张居正都有轿子,晏珣的坐骑是一匹马。
上轿子前,高拱忽然对晏珣说:“你当官也快一年,感觉如何?”
张居正也停下脚步,看向晏珣。
“什么感觉?”晏珣不明所以。
“高官厚禄、美酒佳人、前呼后拥,这些你羡慕吗?”高拱似乎在问晏珣,目光却看向张居正。
晏珣笑道:“这些离我太远,我没感觉。”
不用惦记我,我还不是你的对手。
你先把徐阶干掉吧!
其实,晏珣真的不羡慕。
首辅这种又累又高风险的事,还是交给全能的老爹吧!
他只要做小阁老,教养出一个放眼世界的皇孙就好~~
高拱却郑重地说:“晏郎清高。我当官也不是为这些,太岳应该记得。”
当初两人一起爬香山,约定将来一起实现心中抱负。
张居正点点头,淡然道:“我记得。”
你放心,我没有忘记自己想做什么。
但我跟你不一样。
晏珣左看右看,觉得这两个人话里有话,自己在此有点碍事?
“两位大人,天色变暗,恐怕要下雪。我是骑马的,先行一步?”晏珣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也走了。”高拱走进大轿。
张居正默默看着高拱的轿子……打倒严嵩,朝堂并没有一团和气。
是人心易变,还是皇帝有意为之?
“晏珣,天寒路难行,你自己当心。”张居正警告一句,也上轿子。
晏珣道谢,目送两位前辈先行,自己慢慢上马。
当心?
他是应该当心……昨天好奇吃了皇帝赏给爹的雄黄粥,一直流鼻血。
皇帝是不是起了疑心,故意害他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