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是权术的天才。
这个天赋,让他二十年不上朝,依旧牢牢把控江山。
徐阶是探花郎出身;
高拱虽然没中一甲,也是二甲进士,而且中举时年仅十七、河南《礼记》经魁。
他们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也是乡亲们眼中的天才。
朝堂上的权力斗争,就是天才之间的决斗。
看不见刀光剑影,同样招招致命。
高拱看到胡应嘉的弹劾奏折,既庆幸又愤怒。
庆幸的是皇帝生病没精力处理奏折,这份饱含杀意的奏折碰巧落入自己手中;
愤怒的是,奏折的内容太过狠毒。
奏折中说,在皇帝生病期间,高拱擅离职守、还将值庐的个人物品搬回家中,不知是何居心?
猛地一看,这份奏折就是弹劾高拱翘班偷懒,算不上大问题。
这年头,还不准人逃班吗?
但往深一点想,高拱在皇帝生病的时候收拾值庐的个人物品回家,是要另起炉灶吗?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大臣过早下注储君。
比如,几年前京官郭希颜制造舆论、上奏请求立裕王为太子,直接被皇帝砍了。
高拱越想越后怕,这份奏折一旦被皇帝看到,按照陛下一贯作风,自己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徐阶匹夫,如此狠毒!”
高拱就此跟徐阶势不两立,连夜去找另一个阁老郭朴,建立抗徐统一战线。
现在内阁四位阁老,李春芳装聋作哑,高拱和郭朴站在一块,徐阶一个打几个,场面热闹得小孩子打群架似的。
如陛下所愿。
徐阶看着势单力孤,但是不慌……连严嵩都被他斗倒,区区一个高拱算什么?
让高拱闹两天,给皇帝看个热闹,就把高大炮赶回老家种地。
徐阶还有一个重要后援——张居正。
张居正找高拱谈心,希望搁置矛盾、共同奋斗。
“昔日我们一起爬西山,相与期业,都希望把国家建设得更好,肃卿难道忘了吗?”张居正语重心长,“徐阁老引你入阁,看重的是你的人品和能力。”
高拱冷笑:“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张居正怀疑高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有小人挑拨离间?
高拱却话锋一转:“你经常跟徐阶单独说话,关起门来就是一天。不知道你们密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张居正愕然。
这话阴阳怪气的,让人没法接啊!
什么是“了不得的大事”,高拱在内涵什么?
瞧不出来啊!
高肃卿入阁之后,成了老阴阳师,功力大成。
这样的高拱,已经不是昔年一起爬山的好友肃卿兄。
张居正心情复杂,微微笑道:“我们不过是讨论朝政、研究学问。”
高拱大声笑道:“急了!你急了!我随口开个玩笑,你急什么?学问,哈哈!”
张居正:……真的没法聊下去。
他内心确实有不能说的秘密。
他跟徐阶关起门来就是一天,谈的不是学问,也不是朝野正在关注的海瑞改税大事……而是皇帝的身体。
一旦皇帝驾崩,权力交接的问题,比改税重要得多!
不能掌权,改税即使短期取得成功,日后也会荒废!
眼看高拱没法劝,张居正起身告辞,在高拱隐约的冷笑中一步一步走远。
昔年一起爬山、谈人生理想的好朋友,终于在这一刻渐行渐远。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一幕发生在高拱府中,但是不知为何传了出去。
知道的人不太多,反正皇帝和阮瑛是知道的。
毕竟,弹劾高拱的奏折,就是皇帝默许传到高拱手里。
阮瑛有些纳闷,按照皇帝几年前的性格,这时候高拱已经倒大霉,怎么还能像斗鸡一样“喔喔喔”?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也似乎自言自语,皇帝淡淡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啊。”
他的语气,有不甘有无奈,也有看淡世事的从容。
几年前,皇帝身体很好,还有两个儿子。郭希颜急吼吼要立太子,皇帝就砍了此人以儆效尤。
现在,皇帝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中有数,开始为儿子铺路……让高拱入阁、让张居正掌翰林院、晏珣接任国子监司业。
这些都是裕王的班底。
都已经开始铺路,又何必因一点可大可小的事,去打裕王的人?
难道真的把儿子逼死,皇位便宜旁支?
胡应嘉的奏折狠毒,可惜时间不对,没算准皇帝的心。
高拱不死,胡应嘉就要倒霉。
……
无形的刀光剑影中,晏珣要告别翰林院去国子监上任。
休沐日,他找一家大酒楼摆席面,请同僚们小聚。
带上朱翊钧、李如松和汪德渊、努尔哈赤。
这个组合,让翰林们莫名其妙。
皇孙、辽东将领之子、南监首席以及……??
翰林们定了定神,不管奇奇怪怪的人,重点讨好皇孙、在皇孙面前好好表现。
虽然朱翊钧年纪小,日后不知道怎么样,但是他的出生带着神奇色彩,在许多人眼中就是铁板钉钉的未来皇位继承人。
就算再有新的皇孙,也不可能有张三丰传经的祥瑞!
晏珣请客、山西大户张四维出钱,宴席丰盛、令人很满意。
食品不丰富的时代,冬日里敲诈朋友几碟黄瓜,就能让好朋友绝交。
因而对于普通小翰林来说,吃席绝对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席上的菜色都能说上几天。
如果说有什么不满意,就是大上司张居正在场,导致小伙伴们不能畅所欲言。
虽然掌院大人很和蔼、对后辈关爱有加,可是有领导在的聚会,就是放不开啊!
一边要在皇孙面前好好表现、另一边又得奉承升官的晏珣、还不能忽略掌院大人,每一句话都得想过三遍脑子……
这顿饭吃得真累。
所以说,好的团建不能带上领导。
张居正:……我赏脸陪下属吃饭,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他的目光在汪德渊和努尔哈赤身上转一圈,跟晏珣碰了碰杯,笑道:“这件事办得不错。”
晏珣试探着问:“海市蜃楼?”
张居正点点头:“我已经知道。”
晏珣:一个秘密是怎么众所皆知的?
但是想一想,裕王知道的事,张居正和高拱知道不奇怪。
张居正知道,徐阶就知道。也许李春芳也知道。
朝廷大佬们口中不说,暗地里都分一份目光在女真人身上。
磨刀霍霍向猪羊。
同时默默关注努尔哈赤小朋友的成长。
张居正没有找努尔哈赤谈心,只是跟汪德渊说:“你是南监的监生,让晏珣出一份文书,帮你转到京师国子监来,在顺天府乡试!”
汪德渊目光一亮:“多谢张大人提醒!是不是顺天府乡试比较容易?”
张居正笑着勉励:“我觉得在哪里乡试都不难,何况还有晏珣辅导你。我们都很看好你!”
大家都看好汪德渊,想看他把努尔哈赤教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