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宫湦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太督内史冂神情自若,显然不容有假。
“太督请讲!”
太督内史冂却道:“恳请大王屏退殿内众臣!”
姬宫湦颔首:“便依太督所言,诸位若无他事,便都退下罢。”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大殿之内,只剩下九人。
寺人尨依旧在旁伺候,五名天子亲卫宛如磐石,内史伯朙则提笔待书。
太督内史冂这时才开口。
“臣以为,当勾结太原戎,随后暗中策反锦诸戎与邽戎。”
姬宫湦却笑道:“孤王之策,乃是继续与乌氏戎合作,趁机将太原戎诛灭。”
“彼时乌氏戎一家独大,局势将难以掌控也。”
“太督可知乌氏王秉性?”
“臣略有耳闻。乌氏王颇为好大喜功,且时常自诩谋略过人。”
“如此之徒,助其执掌陇西,方为明智之举。”
“终究为近邻之患!太原戎盘踞远北之域,距大周疆界至少三百余里,难以构成威胁。”
姬宫湦嘴角微提:“义渠戎苟延喘息久矣!”
太督内史冂心中一动。
“大王已决议歼灭义渠戎?”
“正是!”
魏姝赴任犬城县令后,草场勘定进展神速。
现如今,犬城县草场已悉数划定,继续往北便是义渠戎最后腹地。
此前因义渠戎残部尚在,太原戎并未南下。
倘若大周攻灭义渠戎残部,疆界继续往北拓展,很快便会与太原戎接壤。
因此,联合乌氏戎,攻打太原戎,才符合大周当前利益。
太督内史冂并未执拗。
“原来大王早有精妙预谋,臣万万不及也!”
姬宫湦平静道:“太督让孤王屏退众臣,似乎并非只为陇西之事。”
太督内史冂长舒一口气。
只因雅俗之辩,姬宫湦五月又亲征,太督内史冂应该是生出一种陌生感。
而今君臣心意仍旧相通,自然不再有所顾忌。
“启禀大王,崔仲白筹建东海坊,幕后有大周朝臣参与。”
姬宫湦忙问:“何人?”
太督内史冂直言不讳:“公族内卿姬赟!”
公族内卿姬赟,正是太常姬黁之嫡长子,太仓姬綦之兄长。
姬宫湦组建新朝堂前,姬赟司职小宗伯及太庙神主,属于毫无存在的角色。
后姬宫湦设立九公十三卿。
经过对比考虑,便将姬赟任命为公族内卿,负责执掌王室公族与丰水私田原。
姬赟平时从不张扬,是以邦谍营并未留意。
太督内史冂之所以得知,皆因一场无比巧合的小误会。
姬宫湦亲征之时,太督内史冂再无要紧政事,便时常到东市游走。
一为暗查不法之属官,二为探听民间秘闻。
五日前,中午。
太督内史冂循例走进云梦坊食肆,正准备饱餐一顿,突然瞥见姬赟身影。
姬赟虽然经过乔装打扮,太督内史冂却是看着他从小长大,自然不会认错。
自幼便老实本分之徒,竟学会乔装打扮,在云梦坊食肆出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督内史冂佯装毫无波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暗中观察。
只见姬赟走到食肆角落,坐到一名灰衣男子案前。
二人并无言语交流。
姬赟很快站起身,仿佛认错人一般,朝灰衣男子行礼。
紧接着走到食肆门口,仔细辨认几眼招牌,随后转身离开食肆。
在旁人眼中,姬赟犹如初到东市的畿外之人,认错与他人事先约定的食肆。
太督内史冂却深知,姬赟不可能走错食肆。
不久前,姬赟在此处饮酒,太督内史冂有事途经,二人曾对饮三爵。
小厮对姬赟颇为熟悉,显然是姬赟时常光顾。
姬赟失去踪影后,灰衣男子枯坐半刻钟,才召来小厮结账,起身离开食肆。
太督内史冂当即跟出去。
灰衣男人颇为警惕,离开云梦坊后,先前往畿外十六坊闲逛。
太督内史冂虽不善追踪,却因此前经常在东市闲逛,反倒容易掩饰行迹。
灰衣男子绕了一圈,随后便进入东海坊。
涉及九公十三卿,太督内史冂自然不敢对他人泄露,甚至包括镐京邦谍营。
“兹事体大,臣唯有等大王凯旋,再行上报。”
姬宫湦深思十数息:“在那之后,姬赟可有异状?”
太督内史冂答:“据臣所知,其离开云梦坊食肆后,便一直身处丰水私田原,至今未曾离开过。”
“此间是否有误会?”
“倘若臣没猜错,其等是通过密信商谈,故意坐错位置,实则是在暗中传递。”
“以姬赟如今之地位,为何要勾结东海坊?”
“正因其地位异常尴尬,才容易被崔仲白等人迷惑视听。”
姬宫湦忙问:“有何尴尬?”
太督内史冂道:“兄不及弟,便是为大忌也!”
在此之前,姬赟为小宗伯兼太庙神主,姬綦则司职庶府。
姬赟地位始终高于姬綦。
如今姬綦已位列九公,与父亲太常姬黁等同。
身为家中嫡长子的姬赟,却只是公族内卿。
按姬宫湦行事习惯,未来太常姬黁薨亡,很大概率会另行提拔太常。
往后,姬赟一脉将势弱。
身为旁支的姬綦一脉,权势却会如日中天。
西周之时,出现兄不及弟,大多为兄长一脉主动让位迁走。
赵世父此前自知不才,便将西陲大夫之位让给弟弟赵开,自己则选择向西戎复仇。
在众人眼中,姬赟老实本分,定然不会心生嫉妒,以致兄弟反目成仇。
如今回头一想,越是老实本分,反而越危险。
姬宫湦无比平静道:“此事暂且按下罢。”
太督内史冂不解:“莫非任由其等暗中勾结,大行败坏社稷之事?”
“无论姬赟有何行径,对大局均无实际影响。”
“臣以为,有罪便该严查,而不在于其实际影响多寡。”
姬宫湦当即反问:“即便查实,又能如何?将其枭首示众,亦或抄没家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