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关中积水尽退。
根据关中各郡县统计,受损农庄超过两万座。
其中接近七成受损轻微,大多为鱼塘堤坝被冲垮,田地未收获作物遭淤泥掩埋。
余下两成较为严重。
房屋损毁倒塌三千余间,牲畜羽禽丢失超过五千只。
因暴雨而直接丧命者,约有一百八十人。
姬宫湦并未隐瞒,而是将各项数字公之于众。
在新国人看来,此次关中遭逢大涝,如此微小损失已然不算上灾祸。
毕竟以往大涝时,数千人殒命实属常见。
姬宫湦本想颁布王命诏书,着各郡县属寮前去善后,内史伯朙却立刻制止。
“此涝未成灾,无需善后!”
姬宫湦道:“对大周而言,受损者确实微不足道。对受损者而言,却是家破人亡。”
内史伯朙直言:“大王曾接连颁下三道王命诏书,着新国人防范大涝。其等却心存侥幸,以致受损严重。”
“如此便不用救?”
“大王若救,其等皆会以为,即便不遵从王命诏书,朝堂亦会施以援手。”
姬宫湦心中一震。
重生周幽王第三载,自己的意识与行为,已经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
前世之时,姬宫湦对那些自行作死,出事后又大吵大闹的无赖,最为咬牙切齿。
譬如跑到泄洪口戏耍之人,其等漠视自己性命,那便让其等如愿以偿。
倘若家眷因此闹事,只需依照律法惩治即可。
恶意散播谣传,罔顾事实而起哄者,应当施以重罚严惩。
如此,方可治蠢也!
越是纵掼,便越有人不以为然,甚至还会沾沾自喜。
此前,丰水私田原新置不久,便有人裹挟王室公族作乱。
姬宫湦亲自前往,随即血洗丰水私田原。
自此以后,大周再无裹挟之事,郡县乡闾处置纠纷时,亦无人胆敢起哄。
凡事皆以对错论处,而非贫富、强弱与贵贱。
现如今,关中遭遇大涝。
姬宫湦下意识地认为,应当帮助受损者善后。
细想之下,内史伯朙所言不无道理,亦或者说该当如此。
天子所颁布的王命诏书,就应该不容置疑。
本就可以避免之灾祸,倘若朝堂此时施以援手,对积极防范者便是最大的不公。
姬宫湦颔首:“便依内史所言,放任愚蠢者自救,胜过千叮万嘱也。”
内史伯朙拱手落座。
殿外甲士却报:“启禀大王,太辎姜濉殿外求见。”
姬宫湦颔首:“召!”
姜濉缓缓入殿,手中捏着一块布帛,看起来颇为神秘。
“启禀大王,臣有事奏报!”
姬宫湦忙问:“何物?”
姜濉怀疑自己听错了:“大王,臣有事奏报,而非有物上呈也。”
姬宫湦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何事?”
姜濉认真道:“南山木材铺大掌仓罟无父,愿献纸币五百万铢,助大王救灾恤患。”
姬宫湦顿时眉头一皱。
此前鬼先生门徒化作乌掌仓,潜入南山木材铺,随后派遣死士行刺天子。
姬宫湦以大局为重,将遇刺之事,改为企图祸乱东市。
鬼先生门徒被主动撞墙身亡,此事勉强算是暂告一段落。
身为事主之一的罟无父,却始终没有现身表态,甚至不曾向朝堂属寮作出交待。
随后,姬宫湦忙于防范大涝,外加编撰教材。
本已将此事明面上冷却,而今罟无父却无端冒出来。
朝堂并未对大涝定性,罟无父以救灾恤患之名,突然大方地进献五百万铢钱。
不用多想,肯定另有目的。
姬宫湦朝姜濉道:“罟无父若真心进献,按理当找太仓属寮,而非太辎属寮也。”
姜濉解释:“罟无父道,太仓属寮必定忙于奔走各郡县救灾恤患,是以托臣代为转交。此举有违朝堂之规,臣唯有奏报大王。”
姬宫湦道:“此次大涝受损详情,孤王均已命人对外布告。并未成灾,何需进献?”
姜濉有些为难:“臣亦告知罟无父,大王未曾定论,其却执意要进献。”
姬宫湦若有所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罟无父往常只事经营,灵沼乃鳏寡孤独者聚居地,未曾听闻其有所贡献。
大涝并未成灾,却迫不及待进献,还美其名曰救灾恤患。
“罟无父既然如此执着,太辎便前去转告。关中并未成灾,中原洪水肆虐。其若真心救灾恤患,便向进献五千万铢钱。”
姜濉愕然:“十倍于此前?”
姬宫湦却无比肯定。
“孤王每收纳一名流民,便需付出五万铢钱,五千万铢钱仅够收纳千人。”
姜濉顿首领命:“诺!”
姬宫湦又道:“东市需尽快清淤,并提醒众商贾,可借此重修铺面。”
“东市堪堪二载,恐众商贾不愿重修也。”
“此乃提醒,并未要求也。”
“大王可有重修之策?”
“可将草木屋改为砖瓦房,同时将地势抬高,可从根源上杜绝大涝。”
姜濉分析:“如此必然会耗费大量沙石泥土,王城四郭并无高处可取。”
姬宫湦笑道:“关中通往南阳之驰道,跨越南山与周南密林,目前正全力修筑,最不缺的便沙石泥土。”
“东市与南山相距百里,耗费将无比高昂。”
“驰道入口临近滋水,遣船队运输即可。修筑之时,积下不少木材,可低价售予其等。”
姜濉恍然大悟:“大王之本意,是为加快修筑驰道!”
姬宫湦笑道:“商贾重修铺面,必然需要聘请工匠与苦力。孤王即将广纳流民,正好可以创造更多活命之机。”
姜濉敬佩道:“大王仁德!”
姬宫湦刚要开口,意识深处突然灵光一闪。
大涝,重修,木材……
罟无父为木材商,而且是关中最大的木材商。
“孤王似乎明白,罟无父在作何图谋!”
姜濉脑海飞快旋转。
“大王之意,其想借机包揽重修之工程?”
姬宫湦道:“五百万铢钱,实则是投石问路。”
姜濉有些不解:“大王向来不许臣等干涉商贾经营,重修铺面乃商贾自行抉择之事,何需向大王投石问路?”
“并非商贾重修铺面,而是孤王重修王城。”
“大王欲重修王城?”
“大周府库所有进出项,皆需厘清名目。若以雨水浸泡多日为由,便可合理调拨府库钱粮,对王城进行大面积重修。”
姜濉简单张望大殿四周。
“启禀大王,王宫已略显残破,确实该重修矣。”
姬宫湦笑道:“罟无父果然有点门道,太辎亦已认为,重修王城极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