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濉听出言外之意,却依旧坚持己见。
“王宫乃大王之居所,王城为大周之根本,自然需要重修,以彰显大王威严。”
姬宫湦反问:“倘若孤王重修王宫,各郡县是否亦需重修?”
姜濉道:“若府库充盈,亦可有所提升也。”
姬宫湦长叹:“如此,庙堂将更为高远,属寮亦离地高悬。”
姜濉这才明白其中深意。
而今大周得以重振,根基便在于新国人拥护。
王宫精美奢华,属寮富丽堂皇,只会让新国人心生割裂感。
万一大周遭遇变故,新国人便会避而远之。
姬宫湦尽心戮力,好不容易打造出大周六志,亦将沦为最大的笑柄。
“大王仁德,臣受教!”
姬宫湦道:“罟无父之事,仍照孤王方才所言,以其钱财收纳流民。”
姜濉问:“其若打探重修之事,臣如何作答?”
姬宫湦笑道:“太辎属寮执掌商贾,并非商贾执掌太辎属寮。只需遵循礼法条令执事,何必在意其等心思?”
姜濉躬身大拜:“诺!”
沉寂许久的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拱手行礼。
“启禀大王,臣以为,王宫及王城应当重修。”
姬宫湦越发觉得,内史伯朙越来越像其父太督内史冂。
原本还是内向木讷之人,如今却时常谏言。
就实效而言,确实不错。
譬如方才,不成灾便不救,直接点醒姬宫湦。
“是否需要重修,并非内史之司职所在也。”
内史伯朙道:“诺!”
说罢,便要重新落座。
姬宫湦忙挥手示意:“内史既已起身,孤王便暂且一听。”
内史伯朙坦言:“大王接纳流民,重修王宫及王城,可创造更多活命之机。若是担心新国人割裂,只需重其实而轻其表。”
“如何重其实而轻其表?”
“无比坚固,却不显奢靡。”
姬宫湦赞道:“内史之策,确实有可取之处。”
内史伯朙当即追问:“仅只有可取之处?”
姬宫湦苦笑道:“尔等似乎忘记,大周府库至今仍需南郭商号襄助。”
内史伯朙不禁感叹:“大王所虑,原来在此!”
“孤王若是粮食充足,单是修筑各郡驰道,便足以创造上百万活命之机。”
没有粮食,一切皆为空谈。
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周发展势头,仍严重受限于粮食匮乏。
此前召见九大诸侯国使臣,实际所得贡品颇为有限。
齐国百万斤海鱼干,鲁国万石粮食,陈国十余万石粮食,楚国百万斤鼍龙肉干。
均摊至大周一百五十万新国人,至多仅够一旬十日之用度。
按每人日需一斤粮食,一载便需五亿四千万斤。
大周农庄推行稻麦间种与池桑共养,目前平均净亩产才勉强超过二百斤。
姜濉忍不住道:“依臣之见,其根源在于农庄租赋过低,以致府库空虚也。”
姬宫湦道:“半成已不低。”
“百亩农庄,年均产粮已达两万斤,租赋却再分肥田与薄田,仅需数百斤粮食。”
“大周新生人口不断增多,外加婚嫁与亲友投奔,每户十数口人已是常见之事,衣食住行皆需耗费也。”
姜濉表示:“新商赋已达赋税上限,难以再有所提升。”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太辎尽管依照礼法执办便是,孤王已有数项转圜之策。”
姜濉正欲起身领命告退。
姬宫湦仍不忘其手中布帛:“太辎手持何物?”
姜濉一愣:“启禀大王,此乃陈年旧布。臣用其擦汗,一时不觉便随身携带。弃之于宫中乃大不敬也,是以攥在手心。”
姬宫湦莞尔:“原来如此!”
……
七月,中原踉跄入秋。
大河水位高涨,沿岸虽无暴雨,却遭遇大涝。
卫国整体地势较高,且沿岸均为新收疆土,是以受损情况并不严重。
翼国依河而居,国中大半房屋被洪水淹没。
单是溺水毙命之国人,便足足有八百之多,若是算上野人与奴隶,至少在五千以上。
翼伯喧自然无心救灾恤患。
大批翼国百姓流离失所,只能变身流民,沿大河溯流而上。
翼伯喧本想阻挠,天子密使便进入翼国都邑,随后传达姬宫湦密令。
根据此前约定,翼国流民亦可折算成岁贡,仍按每人五万铢钱。
翼伯喧因此大喜,立即派甲士沿途护送流民。
姬掘突率军前往接纳。
处置方式较为简单,每人派发半月所需之粮,尔后运往各郡县安置。
各郡县驰道已重新动工,河西大渠亦开始疏浚。
青壮只需前往应征,便能养活妻儿老小,进而有足够时间,过渡到耕种农庄。
大周不缺农庄,唯缺开垦之人与喘息之时。
待流民安定下来,明岁夏收后便能实现自给自足。
姬宫湦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大周府库逐渐空虚,南郭商号亦财源紧缺。
阵痛难免,唯有转圜应对。
为筹措更多粮食,姬宫湦将此前诸国所贡悉数,悉数划拨为救灾恤患专用。
即便如此,仍捉襟见肘。
随着洪峰蔓延,戴国亦被大水漫灌,宋国北部也被殃及。
宋公白此前夺民之策,反而起到防范奇效。
而今戴国已尽数被淹没,戴人悉数涌向宋国。
据邦谍探报,洪峰来临时,戴侯歆正携亲眷出城,打算提前逃往宋国。
结果不知是甲士有意隐瞒,亦或戴侯歆运气极度糟糕。
车辇刚驶入低洼路段,洪水便扑面而来。
巨大的力量冲击下,所有车辇瞬间被撞散。
戴侯歆与戴国太子当场丧命,其亲眷亦悉数下落不明。
卿士贵族闻讯,瞬间失去信念,作鸟兽散。
洪峰刚过,便在屋顶召集残剩家奴,利用房梁屋柱赶造船只,随后涌向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