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朝奉没有阻止女儿出游,奇怪的是夏绾月决定赴约那天,监视夏家的人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她当然明白,这是沙行云行使了他的权利。
那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水是绿的,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像一朵还没经历过风雨的花儿一样去赴约。
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有爱情的雨露滋润她,她会在命运地捉弄下迅速衰败,无人相怜。
老船工叼着铜烟袋锅,一声不吭地撑着船,小姐即将进入沙家大院为妾的事他自然知道。
他像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看着她,燃烧的烟叶呛了老眼,眼角的沧桑里噙着的绝不是玉带河的水。
这个世道似乎没有清澈可言,他真想撑船顺流而下,带着大小姐再也不回到麒麟镇。
可他深知,无论走到哪里,一个美丽的女子都是令人垂涎的,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恶人,像搜罗奇珍异宝一样搜罗着绝色的女人。
他这一辈子,从出生到暮年,目睹过太多的悲剧,他一直认为这人啊,就和这河里的鱼儿没什么不同,大的一直在吞噬小的,小的一直在吃着泥巴。
小螺倚着船篷撕扯着手里的一朵粉色的荷花,花瓣一片片被她扬入水中,像是在祭奠什么。
直到手里只剩下个光秃秃的花托,再没有什么可揪了,她才把那花托扔入水中葬了。
她一边用泪水祭奠那死去的花,一边抬眼寻找那花儿的真身。
夏绾月像一枝亭亭玉立的芙蓉正站在船头,她双手搭在腰间衣袂飘飘,用她那双正在失去光泽的眼睛凝望着河道,期许那个人能早点出现。
如果他能带她走那该多好,如此既能保全家人,也能成全自己,至于沙老爷,是他的儿子抢走了他的女人,那和夏家一家老小有什么关系呢!
但这样荒唐的转机能出现吗,那他得有多爱自己啊?
她知道,她太高估自己了,她只是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让父子反目。
又过了一个水湾,她看见了,一条大船正逆水而来,船头上站立着的是那个小西瓜,两船快要相错时,她听见他喊了一声,“三爷,船来了。夏小姐正在等你。”
话音一落,沙行云一挑帘栊走出船舱,他先对小西瓜点了一下头,然后冲着小船上的夏绾月微微一笑。
小西瓜喊了一声,“停船。”
一大一小两只船都停了下来,两船贴近时,大船上的船工往小船上搭了跳板。
沙行云顺着跳板走到小船上牵起夏绾月的手又回到大船上,她又变成提线木偶随他而去,她握紧他的手,生怕他松开。
小西瓜则领着大船上的船工都下到了小船上,随后他吩咐小船上的老船工撑船离开。
老船工看了一眼小螺,小螺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船,因为这是一种成全。
她早已看出,不管沙行云是怎样的人,哪怕他是个魔鬼,小姐也是深深爱着他的。
沙家少爷的安排,她已经明白了,他想在小姐枯萎之前,拥有她的美丽。但愿他能给小姐一生的幸福,否则她会更痛苦,那还不如不见。
不管怎么样的结局,在坠入命运的深渊之前,就让她拥有幸福的一天吧。至于明天会上演什么样的剧情,不是她这个下人能预判的。
当沙行云目视小船驶离了河湾后,他抱起夏绾月向船舱走去,他低头看她,她仰头看他,四目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他吻住了她的唇……
玉带河承载着这艘定情的船,她承载着他,完成了一次蜕变。
然而除了肌肤之亲,三爷没有给她任何承诺。
可能她已猜到这结局,但她不后悔把自己最珍贵的处子之身交给沙行云,如此,这珍贵就没丢失,是放在沙行云那里保管。
反之,这珍贵落到他父亲手里,那么就是彻底丢失了,永远也找不回来。
从玉带河回来后,她约谈了沙家负责这门亲事的人,她对这门亲事没有格外的要求,只要求能再多给她一些时间陪陪家人,沙向尧欣然同意了。
两个月后,夏绾月进入沙家成为沙老爷的第六房姨太太。
没有鼓乐喧天,也没有鞭炮齐鸣,这不是一场正式的男婚女嫁,夏家收了聘礼,一顶青呢小轿把女儿送去了沙家大院。
作为儿子,三爷亲眼目睹了家里的下人把自己爱着的女人,背进了父亲的房间。
他在一根柱子后驻足窥看,直到父亲的房间熄了灯,他才失魂落魄地返回自己的房间,喝了一夜的酒。
同在一座大宅内,自然是要天天相见的,尤其是在这个大家族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沙行云偶尔会偷看夏绾月,而她则端着饭碗低头吃饭,从不正眼瞧他,两个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像是陌生人一般,假装不认识。
夏绾月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令沙老爷的另外几个姨太太大为震惊。
因为她们知道,老爷的种子早都霉了,是不会发芽的。
沙老爷却不这么想,他坚信夏绾月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不行,是之前的母鸡们都不会下蛋。
一想到自己即将老来得子,沙老爷顿时容光焕发。
七个月后,夏绾月诞下一子,有模有样之后,沙家大院的老仆们惊奇地发现,这个早产的孩子竟然和他的哥哥三爷沙行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按说同父异母的兄弟相像倒也无可厚非,可沙家的老家奴们却非常疑惑,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为什么那么像啊?
可是后来,沙老爷亲手摔死了这个孩子。
沙行云玉带河私会夏绾月的事,还是让他知道了,沙家大院里怎么能没有他的亲信呢?
当他的姨太太们当着他的面不怀好意地私下议论,说下人们说,那个孩子和怎么和小三爷一个模子时,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私下唤来最可信的家奴,问夏绾月没有进入沙家之前和谁接触过,负责在那段时间监视夏家的家奴支支吾吾地说:“有一天……三爷……让我们别盯着夏家,六姨太只那天出去过一次。”
“然后呢?”沙老爷怒不可遏追问道。
“然后……,然后……”
那家奴支支吾吾起来,他知道他说出真相之后,三爷是不会饶恕他的,所以他抬起衣袖不停地擦拭脑门子上的冷汗。
“然后怎么了,快说。”沙老爷站起身举起文明棍用力一挥,打碎了椅子旁边的大花瓶。
“他们在玉带河上见的面,一起……进入了船舱。”
沙老爷恍然大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捷足先登,抢了他即将入嘴的小甜点。
小三子不是不知道他要纳夏绾月为妾,可他偏偏还……,沙老爷顿觉遭受了奇耻大辱。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能把他怎么样呢,先不说“虎毒不食子”,他打心底是惧怕这个儿子的,他也不想沙家大院再发生什么丑闻。
若论心狠手辣,自己是比不过儿子的,儿子是一头狼,一头养着狼的狼。
尤其是他那深邃的眼神简直像极了狼的目光。
沙向尧至今还记得,自己的头房大太太,也就是沙行云之母被自己逼死之后沙行云注视他时的阴郁。
那稚嫩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那眼神似乎知道很多秘密。
虽然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假象——大太太是因为恶疾突发不治而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