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像听故事一样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老王头的控诉,对于春桃之死,他忽然心生怜悯,这或许和他本身亦人亦魔有关系。
他甚至想到自己为了得到邢紫珊,杀死了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那应该是他魔变的时刻,他现在有些为自己的卑鄙决定后悔了。
但他又把这错误归咎于一时冲动,如果姨母不抓伤他的脸,就不会产生那冲动,他会想其他的办法留住邢紫珊,怎么能没有权宜之计呢!
但现在,木已成舟,人已成骨,他原谅了自己的一时糊涂。
姨母是弱小的,春桃也是弱小的,他不可能给姨母伸张正义而惩罚自己,不过他可以帮助春桃的亡灵。
当然这奇怪的想法里也夹杂着他的私心,因为现在麒麟镇的人正在关注他如何处理此事,他想让自己的形象在镇民们眼里更高大一些,也想借此事让自己有更多的凝聚力。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觉察到,自从父亲死后,大哥也因为日本人入侵不在省城从政,麒麟镇的富贾乡绅们,对自己这个年轻的镇长,好像并不怎么重视,他太需要立威了,那就杀一儆百。
想到此,他对老王头说道:“此事我已知晓,但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你先回去,等我调查清楚自会给你个交代。”
老王头木讷地一动未动,他不知三爷是不是在敷衍他。
顾源看了看三爷,他见三爷垂下了眼皮,遂对老王头道:“回去吧,麒麟镇谁不知道三爷一言九鼎。”
见老王头还不动,三爷抬起眼睛又重新审视了一次眼前这个痛失爱女的老头,他忽然感觉到原来人活着是非常艰难的,想到此,他从腰间摸过两块大洋扔到老王头面前,“拿去吧,买点吃喝。”
老王头错愕地看着三爷,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镇长会如此怜悯自己,他浑浊的双眼里流下了清澈的泪,但他没有胆量去收下那两块大洋。
三爷起身道:“信得过我,你就收下,信不过我,那你就走吧。”
说完三爷离开茶桌,向茶馆外走去,茶馆门口看热闹的人们连忙让出一条路来,顾源走到门口吆喝了一声,“都散了吧,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人们渐渐散去,老王头则还在看着那两块大洋发呆,他又产生了新的想法,收了这两块大洋是不是女儿的案子就此了结,自古以来都是官官相护,镇长怎么能不袒护乡长杜老大呢!
杜老大完全可以贿赂镇长大人不关注他的事,杜老大可以送镇长一百大洋,或者一千大洋,那么这两块大洋就是微不足道的,镇长无非是用这两块大洋安抚一下他,然后就不了了之。
最终,老王头摸过那两块大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如同握着女儿的命一般拄着拐杖离开了茶馆,一出门,他看见了天边的夕阳,于是向那光芒万丈的地平线走去。
唐半夏躺在三爷的怀里问了白天的事,了解前因后果后,她抓过三爷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肚子,她对三爷说,“三爷,给咱这未出生的孩子积点德。”
三爷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对。”
老王头的案子,三爷指派宋多福去彻查,真相大白后,三爷让周全胜告知杜老大,整个麒麟山都是沙家的,老王头父女采藤条和你杜老大没有任何关系,你杜老大借此事打断了老王头一条腿不说,还强占良家民女未遂打死了春桃,按照律法当处死罪。
杜老大一听顿时魂飞魄散,他实在想不通三爷为何替一个糟老头强出头,可他惹不起三爷,遂让儿子拿着一千大洋去沙家大院打点此事,希望三爷能网开一面。
三爷收下了杜老大的钱,但是案子还需在镇衙门过堂,过堂过程让杜老大目瞪口呆,老王头的证人都是三爷安排的,且铁证如山,杜老大不得不当堂认了该认的罪。
不过杀人罪是情有可原,因为春桃咬掉了杜老大的舌头,他盛怒之下才失手杀人。
死罪可免,但三爷令人当堂打断了杜老大一条腿,并责令杜老大赔偿老王头一百大洋,三爷问杜老大,“你冤不冤,如果你认为我断案不公,你可以去县城告,也可以去省城告。”
杜老大情知自己斗不过三爷,只好咬牙认倒霉,但他和三爷的梁子就此是结下了。
那一千大洋,三爷分文未动,都送到县长冷思明那,冷思明了解详情后,笑纳了那一千大洋,然后意味深长对三爷道,“贤侄果然是青天在世啊!希望日后还能秉公执法,还我青云县一片光明啊!”
三爷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冷思明当然盼着这样的事越多越好,一个一千大洋,十个就是一万大洋,他只在乎钱,不在乎谁草菅谁的人命,他只管黑吃黑。
其实他还收了杜老大的钱,但最终他得给三爷面子,因为这个三爷未来或者能成为她的乘龙快婿,因为三爷那一千大洋是女儿转交给他的,冷蝶双当然是向着三爷的。
至于杜老大,冷思明安慰他说,“若不是沙镇长手下留情,你得杀人偿命。”
官大一级压死人,县长比他高了好几级,他只是一个小乡长,杜老大只好哑巴吃黄连,不过他是真的哑巴了,只会呜呜啊啊了!
就连乡长也做不成了,三爷安排了一个自己人代替了他的位置,从此以后,麒麟镇的土豪们,无不对三爷敬畏有加,谁也不敢再小瞧他。
此事三爷一石三鸟,即履行了对老王头的承诺,也在麒麟镇重新立了威,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并且在民间赢得了很大的民意,镇民们一提起镇长沙行云,无不挑起大拇指。
对于这个结果,老王头怎能不接受,那一百大洋足够他度过余生了,虽说杜老大没杀人偿命,但女儿咬断了他的舌头,还在公堂上被打断了一条腿,并且赔偿了一大笔钱,也就这样了。
一百大洋到手后,老王头火炼了女儿的遗体,带着女儿的骨灰告别了麒麟镇,他知道,不走的话,杜老大还会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