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十一郎侃侃而谈,风鸣也知晓了后续故事,还没来得及感慨,仝霁云也从船舱里走了上来,见里面于公先与营丘栿见礼,于私也是一把揽过来风鸣,
“还以为某能再下一城,却未想到贤侄得了先手!”
风鸣可不敢按着这个话题走,急忙转了口径,
“三叔,莫非没有等到秉文师兄抵达武宁城便南下了?”
仝霁云摆了摆手,
“某岂能等着他来面前摆谱,武宁城自有官员们料理,某这江湖野人还是在海上畅快,本以为等着这几个作死的鬼到了海上再送他们见龙王,却让贤侄抢了先!”
“不过是小侄的侥幸,克敌制胜那是将士们的本事,运筹帷幄可是这位营丘郎君的功劳,我等自从入了丹阳城乃是深得营丘贤父子的照应,此次请动叔父往应天府一行,若无衡甫兄等贤达铺垫,也是那面物议嚣嚣。”
风鸣只怕仝霁云轻视营丘栿,也是竭尽所能的把话说明白,总不能让营丘栿生出被孤立之感,一时生隙抚平可就耗时候了,风鸣念及出发前宗淑的仔细关照,故而现在反而打起了十二分小心。
仝霁云也是跟着宗放摸爬滚打起来的,立刻明白过来,他虽然与风鸣相处不长,却也知晓这是个沉稳讷言的孩子,如今这般推崇身旁这青年文士,看来此人虽然年轻,却已经是应天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哦,原谅老夫眼拙,却不知这位郎君台甫?”
营丘栿没想到这位冷不丁拽了些文词,倒是一怔,随即也欣欣然将自己介绍一番,他这看人下菜碟的为人处世方式,对付这等场合游刃有余,宗淑背后如此评价营丘栿,却不是贬低此人,只是奇怪于营丘栿内里是个孤高不群之人,但是待人接物却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对于仝霁云这种江湖巨擘,营丘栿也收拾起谦和君子作派,摆出自己的纨绔身份来,但是展现的是自己任侠豪爽的一面,绝无半分自傲与轻蔑,若是一般江湖汉子只怕是碰上对脾气的恩主了。
“好叫仝三叔知晓,余乃西海南安营丘氏出身,四代簪缨也算实至名归,如今父叔兄弟在朝为官者十余者,只是在下不才,因科第名次不得意,便辞官退而治学,也在家父衙前行走,如今幸蒙惟公垂顾,忝列经抚司门庭,乃有幸与风、宗、芦三位齐名并价。所谓晋身有先后,闻达或有时,余以为咄嗟之间,仝氏贤昆仲引为同侪,理所必然。余先为之贺!”
仝霁云听罢神色如常,其实内心还是兴起波澜。对于宗淑、风鸣、芦颂如今已经算是跻身仕途,仝霁云并无衔嫉,只是仝维、仝商,尤其是亲儿子仝维依旧白身而忿忿不平,虽然自己冀望于仝维将来继承自己的产业,但是若儿子能走上正途,避免了海上的打打杀杀,便是一桩美事,若是再有长进,未免也不是光大门楣的盛事。
而仝维、鬼瞳等依旧被排斥在外,仝霁云深知也是为自己的江湖地位所累,这一次之所以亲自过来,便是得了宗淑的实信,哪怕是用银钱开路也要仝氏登上应天府这个码头。
所以无论是一力拿下武宁城逆贼,还是巡游这里期待新功,都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罢了,可是仝商传递过来的消息,就是自己的小儿子也看出凶险来,因此此时的仝霁云只担心自己弄巧成拙,听了营丘栿的话也不过是让自己七上八下的心稍安罢了。
于是此时又拿眼神来看风鸣,他这作派,风鸣不懂,一旁的仝商不懂,十一郎又是恢复了孩童模样,但是营丘栿却十分清楚,而对于他却是兴起了结好仝霁云的心思。
其实很简单,此时的心思可以说心血来潮,不如说他觉得仝氏不敢说奇货可居,却也是麟角凤嘴,于己大有裨益。
“仝三叔,”
他这样的仕宦子弟如此恭维一个浊尘顽劣,也算是罕有了,便是不如宗淑这般发自真心的,听到仝霁云耳朵里也极为受用,
“如今看来,这边诸事大定,些许首尾留给地方官府自行处理便罢,咱们还是北上武宁城,只怕再北面的金市城,有肃仪兄长亲自走一趟必然无虞,您还是领着我们镇守中路,稍作整备咱们也好同行,一起往应天府去。我们出发前听闻蛇指使的家人也快到了,总听世衡提起渤海上的双雄,若为英雄相惜,咱们也陪着仝三叔一起送故人一程!”
这几句话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直直白白的,仝霁云但凡有些心机,就知道该如何做了。仝霁云虽然拿眼睛瞟向风鸣,其实也是想看看营丘栿的作派,未想到此人倒是挺对脾气,拉拢之意几乎是宣之于众了。
仝霁云也动了心思,听闻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与宗淑的同门师兄来武宁城接洽,再联系几处安排,他也看出来,便是应天府内的那位承青天也是有意招纳自己,不由得放下心来。
走在黑道上的人,走惯了夜路,难免对于艳阳天下的通途心里犯嘀咕,可若是黑的、白的包括这灰的都欢迎自己那就不同了,即便自己还没资格与应天府的诸位并列宴饮,至少自己不会成为筵席上的一盘肉。
别看仝霁云杀伐果决,彪悍过人,可实际上只要他离开大海,远离海船五十里远,他就会陷于极度的不安和惶恐中,行走江湖越久,他越知道轻易不要露出自己的弱点,而他的弱点就是巨鲸搁浅,他最大的底牌就是海洋,而之所以他的手下敢于行走四方,那是因为他们知晓只要仝霁云还在海上,他们就有嚣张的倚仗,可如今轮到自己上岸,谁又是自己的倚仗呢!
风鸣看似一句附和之言,却给了他极大的勇气,
“说起来北面大师兄,南面有我,秉文与六师兄在中间,应天府还有三郎与四师兄等候着,我们兄弟也能尽地主之谊,好好为三叔接风!”
仝家最大的倚仗永远都是宗家,现在来看便是应天府,宗家也能保得仝家周全。
营丘栿是个十分知道进退之人,做事的周全只是因为自己那威棱盛气而常被人忽视,当风鸣提起一起往北面去,这边通知由希古来接收时,营丘栿阻止了他。
营丘栿从风鸣讲起永义城之事,已经充分知晓风鸣对于以礼推官为首的一众永义城官员及地方豪绅的回护之意,此时更是明白风鸣等集真观门人与仝家的关联,这里便看出他做人的好处。
他并未指摘风鸣处理相关事宜的稚嫩,反而换了个角度来开导此事,
“清鹏,你我若都是跟着仝家海船北上,只怕那是给武宁城官员又压上了千斤锁啊,此时此刻秉文与二郎已经到了,咱们若是也一起过去,便是仝三叔推脱,这武宁城官员也势必要把许多功劳强加在仝三叔身上,如此岂不是辜负了惟公的好意,而这些官员也难免心生嫌隙,他们不敢将怨气撒在咱们身上,只怕日后也要迁怒于仝家!”
风鸣闻听此言,倒是虚心请教,
“咱们本来就是率军而来,岂可弃军而去?由推官那里弹压广济军已经是极限,他若接受这里,只怕广济军也会跟过来。清鹏,这些人可不是捧日军这般的好汉,若是搞出乱子,此地百姓如何看待咱们?”
“衡甫兄,言之凿凿,确实是吾考虑的肤浅了,依着兄台该如何处置?”
“这有何难,安定永义城方面才是咱们的职司,此地已经初定,便交给本地官员处置。所虑者唯鱼台县、常乐县,咱们只需各领一都押着败军前往,便可不战而下,然后咱们便押着贼军往广济军去,彰显军威,弹压宵小,只怕由慕远巴不得如此呢!咱们这么一路徐徐只管先回应天府,把这里的事情先禀报惟公知悉,只要经抚司先确定下来仝家助战的功劳,便不担心再横生枝节了,如此东面得人心也就稳定下来了!”
一番话说的风鸣茅塞顿开,急忙去和仝霁云告辞,以他的实心眼便简短说明了营丘栿的意思,仝霁云更是觉得这个青年文士不是泛泛之辈,风鸣与之相比,便是仝霁云这等官场门外汉,也看出来天壤之别来。
当下不只是同意了营丘栿的举措,更是命仝商跟着风鸣办事,自己也不耽搁,押着四艘海商的海船一起往北面而去。
而更让风鸣看到营丘栿老道的一面,那便是拿下永义城方面后的处置,最后更是向礼推官要了文清、祥风、虞明、察月一起办事,除了乱兵本地关押,涉及其中的文武官员及吏目都押往应天府而去。
随着由希古领着广济军的核心武将迎来送往,当广济军武官看到了上百个如待宰羔羊的狼狈乱贼,自己也难免面如土色,面对两百毫发无伤便平乱的捧日军骑兵,整个广济军乖巧的仿若孺兔般乖巧。
最后广济军的军使,这位已经二三年没有离开广济军半步的老奸巨滑之徒,也领着两个都的步卒一起随行,他已经没有任何与经抚司掰腕子的本钱。
风鸣却不解营丘栿为何调动了十几个永义城差役,营丘栿不免也是感慨,这集真观还真是有教无类,偏偏老谋深算者、人小鬼大的却都能与风鸣、智全宝这样的讷直守信人物推心置腹,开心见诚。
也是羡慕,微微还有些妒忌,但是都不妨碍营丘栿此时的推心置腹,
“清鹏啊,你真是个恺悌君子,我调动这些人便是为了你啊!”
“我?”
骑在马上还在回味今日战阵经历的风鸣被他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我且问你,你对这礼若虚知晓多少?我是说绕过他自己和其亲厚之人所言,你所了解的!”
风鸣还想张口,仔细思索一番,却也摇了摇头,确实他坦言其实对于礼若虚是一无所知,营丘栿则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将其手下得力人调走,一来是让他少了臂助独揽永义城事权,二来这些人押送人犯便是一份功劳,也让他承你的情!”
“承我的情?衡甫兄,这都是你的筹谋,与我何干?况且我与此人并无私交!”
“正是因为你二人并无私交,而且我看其还是个能办事颇方正之人,只是此人多谋少断,否则也不至于拖到万不得已,才兵行险着!”
风鸣不明所以,专心听候下文,
“莫看他素来与贼人没有勾结,更有今日的功劳,只是他作为实际上的地方主官,若是没有什么奥援,这永义城他便待不住了!”
风鸣倒有些打抱不平起来,
“如此正直能吏岂不是浪费了?”
“我便是觉得你能看得上此人,所以才作此安排!”
“衡甫兄,你的意思是?”
“清鹏,你如今手底下缺少可用之人,只怕此事世衡也提醒过你吧?”
风鸣不做他想,点了点头,营丘栿更是感慨此人难怪惟公喜爱,实在是纯粹的大真似伪了,但是也因为如此,自己不也厚待智全宝吗!
“这四个衙役,你是不是也觉得好用?”
“确实用着顺手,”
风鸣说到这里,倒是多了几句话,
“患难之时现忠义,如此好汉其实不逊于野六儿、元三儿几位!”
“正是此理,所以我建议清鹏你收了这几个为自己所用,也不至于好汉埋没了!”
“为我所用,这岂不是任用私人了吗?”
营丘栿闻言不禁放声笑了起来,
“你说惟公重用公良嘉言可是对的?”
“公良先生才华卓越,处事明决,虽然重用倍于他人,但是惟公为人清正,自然是对的!”
“这不就是了,你是他们的主官,你只要没有私心杂念,便是抬举了他们又有甚么错处?而重用他们,也是未来让那礼若虚为你所用的前提!”
“衡甫兄,那礼若虚虽然只是八品末官,但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岂是我能使用的!”
风鸣闻言急忙摇头,营丘栿却正色起来说道,
“这是什么话,譬如我是什么官衔,难不成身边几个人便用不得了!”
“衡甫兄,你我彼此不同,且不说君贤父子恩宠相继,便是兄台你也是独掌方面,一身本事有目共瞩,身边人与其说为你所用,倒不如说得了你许多好处,便是我,没有你今日的安排,只怕非闯出祸事来!”
“你倒是看得通透,便是如此,我才让你用此人,世衡不在此地,我却要说句伤感情的话,你们二人都是惟公最为信重的堂后人,所谓堂前堂后,能站在堂后守住门户的,达官显贵素来只用子弟或家生子,也就是惟公,才给了你们机会!”
二人凑近了低声交流,
“因此,世衡若是总牵挂于你,为你出谋划策,岂不是旁人看来都是世衡一个人掌握了枢密大权?你非要有个自己的谋主,才可消除此隐患,这礼若虚能在这等局面下保全自己还能经营自己的信用部众,用他为你谋划,岂不妙哉?”
营丘栿真是抓住了风鸣的心理,将宗淑推出来,果然风鸣不再反对了,反而问道,
“只是以我的出身,岂能的此人厚待?”
营丘栿则意味深长的说,
“此事教给为兄,只是无论如何你都只能冷眼旁观,我告知你该如何行事时你只管照着去做,必然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