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家族的审美不错嘛。”许然垂下手臂，眺望远方。
    山谷里，青草地上，大片的城堡群绵延向远方。
    如果城堡群是诗句，那一定是首很美的长诗，糅杂了古典主义的优雅、巴洛克洛可可的奢华和哥特式的狂放不羁，平顶城堡尽头处，哥特式的尖顶拔地而起，如大地生出的钻头，傲慢地直指天心。
    “我们等晚上吧。”
    查尔斯找了棵粗壮的大树，倚着它，舒舒服服坐在树荫下。
    大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树皮苍老近乎枯，嶙峋着一片一片叠上去，尽头处，树冠如伞盖铺开，撑起墨绿色的天。
    “领域·凋零，嘿。”查尔斯望着许然，“不赖的灵式。”
    他滑嫩白皙的手轻抚过树皮，像婴儿抚摸老人，可没人知道，这双手的主人，比这棵树老得多，在树还是一颗种子，借助鸟喙在天空飞翔时，查尔斯已经离开了古老的帝国，四处为家。
    他飞得比世界上的所有种子都要远。
    “弥洛彻学院，我也曾是那里的学生。当我游遍世界的时候，没什么地方算真正的家，弥洛彻学院算半个。”
    查尔斯对许然说，沉静地。
    “我总共只有半个家。”
    他忽然笑了，笑意隐藏在古老的眼睛下，没人知道那笑的意味，是为了“只”，还是为了“有”。
    他此时像是一位哲人，看着许然像看在弥洛彻学院的自己，人不能两次迈入同一条河流，所以他蹲在岸边，等相似的那段流来。
    天渐渐黑了，城堡里烛火亮起，明如白昼，查尔斯拍拍手，从树边起来。
    “我们走吧。”他对许然说。
    潜入的过程很顺利，因为查尔斯有“透视”。
    在透视面前，吸血鬼庄园里的哨卡机关无所遁形，甚至没有任何人能与他们偶遇。
    夜幕是他们的保护伞，在许然轻手轻脚沿城堡外侧爬动的时候，他看着熟练之极的查尔斯，不由怀疑，他的这柄保护伞已经用到褪色了。
    推开窗户，他们蹑手蹑脚跳入图书馆，避开了所有危险。
    许然站在地上，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干这种事情干了多少次？”
    查尔斯笑笑。
    “记不清了，我可是很爱学习知识的。”
    他手一翻，划亮拿出的火柴，而后变出一根白蜡烛，借最后的火光点燃。
    白亮的蜡烛光照在书架间，明灭跳动，映出两人黑黢黢的影子，许然和查尔斯一排一排看过去。
    一排书架上，边框刻着“感情”。
    “《我与吸血鬼不得不说的故事》《吸血鬼之恋》，这都是什么玩意？”查尔斯暗骂，“这群吸血鬼，天天在市面上搜罗与自己有关的书籍，真是自大。”
    另一排，是“名着”。
    “《堂吉诃德》，《奥德赛》，《哈姆雷特》，这排有点意思，好多都是古书，出版了很多年了。”查尔斯低低笑了一下，“有点吸引人。要不是我只看不偷，早就把这个书架搬空了。”
    许然和查尔斯继续朝前走，走过“采矿”“畜牧”“种植”等等一排书架，全是与超凡世界无关的东西。
    尽头处，是一堵石墙。
    粗砺的颗粒，死死封住了尽头，带着冰冷而古老的质感。
    “没路了啊，今晚白来了。”查尔斯叹气，目光漫扫，忽然眉头舒展开。
    “好巧妙的机关。”
    他朝右方快走几步，对“种植”书架敲了敲，从上到下捋过，突然拇指食指捏住其中一块板，略微发力，板面“磕哒”翻转，平平的木板竟立了起来。
    连环金铁撞击不绝声音，从地下传来，一套复杂之极的机关发动了。
    那面石墙带着低沉的摩擦声，向一旁退去。
    “这个书架是固定进某块地板里的，与其他书架不一样。但要是你挪动书架，楼层里的陷阱会发动。”
    查尔斯朝许然解释，“所以，我才说它巧妙。书架看似是开门的钥匙，但钥匙柄上淬了毒。”
    “你直接夸你的‘透视’厉害得了呗，拐弯抹角干嘛。”
    “也可以这么说。”查尔斯矜持一笑，开启“透视”灵式的眼睛扫过新出现的密室。
    “没有问题，可以进入。”
    暗室不大，只放了三个书架，一个上面刻着“吸血鬼”，想必是吸血鬼家族的内部教材，一个刻着“超凡”，摆满了超凡世界的资料。
    最后一个书架，是——
    “空的？”
    许然惊讶出声，在这间重要但不大的密室里，吸血鬼竟堂而皇之浪费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有点奇怪。”
    查尔斯晃晃蜡烛，照亮书架最外侧，随即把蜡烛举起，照亮了最高处。
    “这里有字。”
    许然看过去，坚硬的木头上，有人刻下了这个书架原有的摆放书籍，但刻的并不精细，似乎是用钝刀或指甲刻的，有轻微刮擦的痕迹，字迹边缘有些许木屑刨出。
    “evil god”
    ——邪神。
    “evil”中，第四个字母“l”,甚至格外做了些修饰，下半部分有一道小小的横杠，横穿过“l”，看起来像是一柄小小的剑，似乎是在刻的时候，雕刻者玩心忽起，想炫个技或开个小小的玩笑。
    但他显然很粗心。
    一丝极细极细的刀痕，从“e”左上方斜劈，由右及左，到“l”右下方才终止，看上去，整个“邪恶”单词，被轻微地抹去。
    “这……”
    “不要说话。”查尔斯忽然很紧张，甚至恐惧，他迅速制止了许然要说的。
    “你没看到吗？整个书架是空的，只有名称，名称看上去刻得很粗心，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他接着对许然说：“这样庄重的密室里，有粗制滥造的空书架，怎么可能？这本身就是一种信息。”
    “信息？”许然茫然，“他们给谁看？”
    “可能是吸血鬼后裔，也可能是其他人，我不知道。”查尔斯低声说。
    他手中的蜡烛突然晃了一下，两人影子抖动，看上去略显阴森。
    “他们想说，但不能说。可能这样的设计，就是他们传递信息的边界极限了。”查尔斯轻微呼吸着，声响越来越小，他的话语也越来越清晰。
    “我猜，在信息明确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发生某种事情，所以他们只能这样做，通过暗示，让别人去悟。就像是刻意避开某种可以通过语言传递的模因……”
    查尔斯怎么说的这么复杂。
    “这不就是巫族所说的精神污染吗？”
    查尔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许然已经听不到了。
    眼前场景瞬间变换，在略微恍神后，许然睁开眼睛。
    他回到了祝微烟的地下室。
    他被副本踢了出来。
    许然坐在椅子上，拿出一瓶饮料，百思不得其解地喝了起来。
    他怎么会被副本踢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