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档案室内出来,走廊内偶现寥寥人影,眨眼间忽又闪进房间内,没有人在意李小五的存在。
李小五心情惬意无比,疾步穿过走廊和大厅,步入大院之内,向大门走去。
院子中间有两个人相向而站,挡住了李小五的去处。这两个人正是杨崇古和泥鳅。他们在讨论着白星的安葬之事。
李小五是背着翻阅泥鳅所承办案卷的,本来心里就虚。如今此人就在眼前,他的精神状态顿感颓然,脚软手麻,虚弱无力。
好在两人没有注意到他。李小五便故作镇定,低首敛眉,疾步快走,沿着院落的路灯迂回朝大门口摸去。
无意之中,杨崇古发现了李小五奇怪的走位,便朗声道:“李小五,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闻言李小五身心一紧,止步回头道:“探长,我再去片区转转。”话毕,他伸手朝向远处的辖区指了指。
距离下班的时间还早,杨崇古就没有多问,只是提醒说:“今天晚上我请兄弟们吃饭,你也参加别来晚了。”
杨崇古刚刚成为众巡捕的小头目,身心愉悦。
对他来说,请客的事情一定要细致周到。宁愿不请,切勿缺一。各方面都要兼顾得体。
他想趁此拉拢人心,巩固他在巡捕房的威望和地位。
虽说人心这个东西,虚无缥缈,难以琢磨。但只要多接触、多沟通,就能逐步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和爱好。
他初来乍到,对同僚们的底细知之甚少。
为了便于接下来的潜伏工作,每个巡捕的出身背景和对政治的态度,他必须要全面掌握。
这个工作量很大,不可一蹴而就。
杨崇古必须寻找和创造机会,让每个人愿意和他交往,愿意和他促膝长谈。
今晚的请客吃饭,就是一次绝佳机会。
杨崇古相信,巡捕们在喝醉的情况下,还会像上次老吴请客时一样,他们会在不经意间就吐露出他感兴趣的秘密。
所以,时间久了,他便能掌控全局。
但是,有一人就很谨慎,那就是郑啸林。
杨崇古本想以感恩之名单独邀请他喝酒,趁机打入他的生活圈,以探取更有价值的信息,却因他的婉拒而落空。
不过这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
“谢谢探长。下班我一定过去。”远处的李小五挥手致意,逃也似的直奔大门。
泥鳅不以为然,撇嘴说道:“探长,你还真看得起他。”
杨崇古笑道:“我这不是刚升职嘛,大家都沾沾喜庆。”
泥鳅不再说什么。
……
夜猫要了一个包间,与佐藤贤二等人的包厢仅一隔档之距。
一个日本舞姬推开移门,端着食盒款步而来。食盒内一荤一素两盘下酒菜,附带一壶清酒。
在小方桌上摆好酒菜之后,这名舞姬便紧挨着夜猫坐下倒酒。
美酒要喝,话也要偷听,但眼前的美色更不能浪费。夜猫瞅着舞姬年轻漂亮,颇有几分姿色。
其身材丰腴,皮肤干净白皙。若是伸出几根手指轻轻地一捏一掐,便能挤出水来。真是秀色可餐。
“来吧宝贝。”夜猫饥渴难耐,一把搂住舞姬。他右手喝酒吃菜,左手趁势潜入舞姬的和服里,上下游走。
舞姬提供这方面的服务,另外收费,故而没有拒绝。
她顺势躺在夜猫的大腿上,仰面闭目,杏口微启,脸上渐渐泛出红润之色,默默地享受着。
隔壁更是如此。
一张矮脚方桌。
佐藤贤二作为客人,与裕仁太郎对面而坐,川谷是佐藤贤二的好友,坐在侧面的陪位,每个人的身边都有漂亮的舞姬在陪着斟酒和夹菜,另外还有四个舞姬在侧面舞池内跳舞助兴。
“佐藤君,欢迎你们安全归来。我敬你一杯。”裕仁太郎端起酒杯向佐藤贤二示意,仰脸一饮而尽。
佐藤贤二受宠若惊,随之也端起酒杯痛饮杯中之酒。
“任务总算完成了。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了我的意料,稍有那么一点遗憾。”佐藤贤二放下酒杯,神情黯然。
裕仁太郎明白他的意思,眯起小眼睛问道:“是不是情报不够准确?”
佐藤贤二摇头不置可否:“但愿是吧。”
“佐藤君,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多虑了,你已经是帝国的英雄。来我敬你一杯。”川谷也轮序敬了酒。
两人举杯对饮,杯中酒又是饮的一滴不剩。
舞姬们继续斟酒。
裕仁太郎望向佐藤贤二说道:“你是范冢君的爱将,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我们黑龙会目前人手紧缺,欢迎你的加入,当然还有跟随你的三个手下。”
“不过,范冢君一开始并不同意我的请求,我是花了大价钱才把你们要到手的,你可千万别辜负我的期望呦。”
这就是日本人的性格。同族同种之间,说话做事,直来直去。花钱买人之语脱口而出,毫不避讳。
佐藤贤二并不介意,起身朝裕仁太郎躬身道:“身为帝国的军人,非常乐意为裕仁君效犬马之劳。”
“好好,你以后就是我黑龙会的人了。”裕仁太郎满意地看向佐藤贤二,挥手示意他坐下。
“我这里缺少干才。我决定现在就委任你为黑龙会沪市分会的行动组长,队员就是岸田介熊三个人,供你差遣。”
裕仁太郎很会做人,更会拉拢人心,没有拆散他们四人。他的用意,就是让佐藤贤二有宾至如归的温暖和信任,进而死命效忠他,为他所用。
佐藤贤二果真有所感动,主动敬了新主子一杯酒。
裕仁太郎有他的私心。
此人痴迷于中国的字画古董不能自拔。他之所以急于“转会”佐藤贤二这个熟手,就是为了他的私心而准备。
就在前几天,他刚接到北平同行传来的好消息。他念念不忘的一件中国珍宝,终于有了下落,就在沪市。
此件宝贝,就是千年传说的“飞龙拖砚”!它有着一段美丽而又传奇的故事。
据说它是乾隆生平的最爱。上面有乾隆落款和亲笔提写的字迹,就是飞龙拖砚四个字。
该砚台由一块天然混成的粗坯砚石精雕而成。在它未赏赐给下属之前,一直存放在乾隆御座房的案台上。
后来,一位戍守北方边境的撒姓将军,不仅战功卓着,而且还精于琴棋书画,尤其写的一手好诗,在军中广为传颂。
其中就有一首诗,名叫《边塞颂》。其气势恢宏而又婉转,其意表达了将士们镇守边关的决心和思念故乡之情。
不久,此颂流传到了宫内,深得乾隆的喜爱和赞赏。乾隆高兴之下,就把飞龙拖砚赏赐给了那位撒姓将军。
撒姓将军深感荣耀,便嘱托他的后代把砚台视为家族的图腾,世代传袭。
说来也巧,在法租界内,刚从北平搬来一户前清贵族。此户主姓撒,名文清,是个贝勒爷。
撒文清的出现,一下子就引起了裕仁太郎的注意。
经过多方求证,裕仁太郎深信,撒文清的祖上就是那个撒姓将军。
于是,他就亲自登门拜访,想进一步搞清楚此家的来历和宝贝的藏匿之处。
谁知道,第一次登门拜访,他就吃了闭门羹,撒文清托病不见客。
无奈之下,裕仁太郎只好留下了拜帖,上面有他的身份和住址,改日再登门拜会。
裕仁太郎委婉地述说着他的意图,其目的就是暗示佐藤贤二接下来的任务。
佐藤贤二当然领会主子的意思,当即说道:“只要能够确认飞龙拖砚就在撒文清的府上,我们出钱买过来不成吗?”
裕仁太郎急忙摇头摆手道:“不成不成,这不是钱的事情。在中国人的眼里,这是镇宅辟邪之物,也是家族荣耀的化身。”
“那就不必啰嗦。我带人去把宝物抢回来就是了,以完成您的心愿。”佐藤贤二急于表达心迹,完成主子交代的第一件任务。
“更不可,更不可。”裕仁太郎又是急于否定。他是中国通,深知中国人的秉性。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撒文清是前朝贵族后代,身份和影响力非同凡响。
公董局的大佬们多是他的座上宾,裕仁太郎忌惮法国人的态度。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吃不准,飞龙拖砚是否就在撒文清的手里。他必须先探个准信,才能图谋下一步的打算。
……
孙小利从外面进来,走向泥鳅说道:“倪顺,院门口有人找你。”
“谁呀?”泥鳅问道。
“说是你的朋友姓胡派来的。”孙小利回道。
泥鳅神色一紧,尬笑道:“是华界警察局胡队长的手下,他可能找我闲聊,我去去就来。”
杨崇古笑道:“去吧。”
屋里只剩下杨崇古和孙小利两个人,其他巡捕都外出去片区巡逻了。
孙小利没有转身离去,到他外面的岗位值守,而是无精打采地瞅着杨崇古,心有不甘。
他也是科班出身,入职比杨崇古还要早上几年。虽说他的学校名气不敢攀比巴黎警校,但也要比泥鳅这个土包子什么都不是强上百倍。
而如今,泥鳅早就是一级巡捕,他依旧还是三级捕员,属于最底层的那种。
他一直不受上层待见,一直被安排在看守犯人的岗位,心有不甘呐。
可不甘心又有何用?要怪就怪他没有后台,没人照拂。
孙小利每每想及此处,心情就异常低落和无奈。
“孙兄,过来坐下,我们聊聊天。”杨崇古和颜悦色,笑指向泥鳅座椅说道。
一句孙兄,让孙小利内心陡觉暖流袭来。
但他觉得不妥。他与探长年龄虽相仿,但也不能就此接着。毕竟人家是顶头上司,他得有分寸。
孙小利坐下后,不好意思地说道:“探长,你我年龄相仿,可不能叫我孙兄。不然别人会说我脸大。你就叫我小孙或者孙老弟就行了。”
“那就依你,叫你小孙吧。”
“哎。”
孙小利对待日本人的态度,杨崇古是看在眼里的。他认为此人心眼正直,有爱国之心,内心早就产生了拉拢他为心腹的想法。
杨崇古说道:“小孙,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想把你的岗位调整调整,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看守是巡捕房里最让人看不起的岗位,没有比这更差的活计了。
杨崇古有意抬举他,他可得要抓住机会,傍上探长这棵大树。
孙小利心有惊喜,说道:“探长您就说吧,什么岗位都成,我同意。”
“那好。”杨崇古拍着孙小利的肩膀:“你我都是警校出身,不办案可惜了,你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办案吧。”
这无疑把孙小利抬到了一个高度。跟随首席探长一起办案,这是杨崇古有意提携他。
孙小利岂能看不出来?他就是一块榆木疙瘩,此时也该被雨露滋润,发芽冒出绿叶了。
孙小利当即表了忠心:“探长,感激的话就不多说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说啥我就干啥。”
杨崇古点点头,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