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公馆,一座并不寻常的府邸,它并非普通的商贾大户人家,而是承载着家族荣誉的前清官宦旧臣之家。
这个家族世代簪缨,诗书传家,家风严谨,对白事的操办更是讲究至极。
庞大的撒公馆内外,处处可见挽联与花圈,大厅中设立灵堂,洁白的菊花环绕着撒文清的棺椁,全体佣人均身着素衣,头戴白缟,城隍庙的僧人亦被邀请前来主持法事。
欧文获知撒文清离世的消息,惊讶不已,立即赶至现场。与他一同前来的撒玉文亦得以释放。
为了搜集更多证据以利于尽快锁定凶手,有必要将撒文清的遗体送至巡捕房尸检处进行进一步勘验,然而撒夫人表示反对。
杨崇古两难之下,只好向欧文汇报。欧文遵循撒夫人的意愿,逝者为大,早早下土安葬才是大事。
随后,杨崇古向欧文作了关于案件的简要陈述,该案件起初呈现为一宗源于私人恩怨的情杀案。然而,现场遗留的一把东洋短刀使得案情变得错综复杂。在听完汇报后,欧文感到困惑和不悦。
他指示杨崇古:“日本人为什么会参与进来?我授权你严查法租界内日本人的动向,凡是有谍情嫌疑的,给我抓,一个都不能留!”
这道命令无论是出于欧文的公心还是私情,对杨崇古来说,这无疑是一把尚方宝剑。从今天起,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为难日本人了。
灵堂之内,佛音低回,哀思满溢。撒公馆之处,人流如织,众人皆佩戴白花。他们均为撒文清的故交旧友,历经丧事礼仪,慰藉撒夫人之后,摇头惋惜离去。
此时,范冢健与裕仁太郎等人在郑啸林的陪同下,以日本大使馆的名义前来“慰问”。
在庭院深处,恰好遇见欧文驻足,郑啸林稍显惊讶,立刻走上前解释道:“哎呀,欧文董事,我一直在找您汇报此事,没想到您已经到了。”
欧文目光冷淡,挥手示意道:“不必了,案情我已知晓。”
范冢健见状,亦上前与欧文致意:“欧文先生,据悉撒老先生为您的挚友,此次遭遇不幸,我等倍感惋惜,恳请您与撒家亲属共渡时艰,顺应变故。”言毕,鞠躬致意,裕仁太郎亦随之鞠躬。
“哼。”欧文颇为轻蔑地掉头离去,迈向大门,同时不忘回头对杨崇古强调:“杨探长,关于撒公馆的血案,务必深入调查,全面剖析,无论涉案者何人,皆需使其依法伏罪,承认罪行。”
“是!”杨崇古冲向欧文的背影行礼致意。
灵堂内,撒玉文遭受父亲突然离世之痛,紧抱棺椁哀伤不已。在茉莉的再三慰藉之下,应夫人之要求,她暂且压抑内心的悲痛,身着孝服,跪守撒文清的灵柩前,逐一拜谢众人的哀思,还以礼数。
郑啸林正要领着范冢健去灵堂前慰问,被庄叔拦下:“郑总巡长请留步,容老奴去禀报一声。”
一身戎装的川谷正要发怒,却被范冢健以眼神制止。
“撒夫人,日本人来了,怎么办?”庄叔匆匆忙忙地跑至灵堂之前,神情紧张地向夫人禀报。
撒玉文闻言,愤慨之余,欲起身寻日本人理论,却被撒夫人制止:“文儿,行事切勿轻率冲动。”
撒玉文折身返回,愤慨不已地瞪视着眼前驻足之处。
范冢健等人缓步而来,正欲向撒文清的灵柩行礼,撒玉文却怒气冲冲,试图再次上前阻止。然而,撒夫人及时站起身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下来。
撒夫人落座后,神情庄重道:“文儿,今天来吊唁的都是我撒家的朋友,即使有些人心怀鬼胎,可我们是中国人,一定要遵守老祖宗的礼节,不可放肆。”
范冢健向灵柩鞠躬致意。完毕,他扭头向撒夫人慰问:“老夫人,得知撒老先生仙逝的消息,我们感到万分悲痛,我和裕仁君代表大日本帝国前来吊唁。”
“撒老先生生前一直致力于日中友好亲善,失去他无疑是你我共同的损失。”
范冢健摇摇头,深沉地说:“让人惋惜啊。”
撒玉文怒视道:“我曾记得父亲说过,华夏大地是中国人待的地方,某些人不请自来,还以主人自居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被赶出沪市的。”
“你。”川谷震怒,欲拔出王八盒子指向撒玉文,然而遭到范冢健果断制止:“放肆。”
随后,他语气虚伪地表示:“撒小姐,或许你对我们存在误解,我们今日前来,仅为悼念逝者,并无他意。”
“此外,我们深信,杨探长必定能够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范冢健瞥了一眼杨崇古,意味深长地说道。
撒玉文突然拿起棺椁上的东洋短刀,猛地掷在范冢健的面前,严厉指责道:“无耻!这就是你们的人留下的,请自刎于灵堂之前吧。”
面对撒玉文的此举,范冢健表现得似乎并不意外。他弯腰拾起短刀,简要审视一番,冷笑道:“据我所知,撒老先生乃是被贵国人士使用的金簪所刺身亡,而非我东洋兵器所致。”
“况且,沪市的市场上,随处都可以买到像这样的短刀,你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我们日本人所为呢?”
“你……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吗?”撒玉文情绪激动,面色铁青,言语间显得断断续续。
“那好,我们就问问杨探长,听听他的意见。”范冢健挑了挑眉毛,转脸看向杨崇古。
“杨探长,你看到了我们日本人拿着这把短刀进来杀死了撒老先生了吗?”
“没有。”
“那是不是就此断定是我们日本人所为?”
“也不能断定。”
“大家都听见了吧?”范冢健举起短刀,向众人环视了一圈,突然将短刀掷于地上。
“我相信杨探长的话,更相信他的能力,只要他能证明或者抓住凶手就是我们日本人干的,我绝不护短,该怎么办就依法租界的法律追究责任。”
杨崇古向范冢健拱手道:“谢谢贵方的理解和支持,抓住凶手是我的分内之事,也是欧文董事和郑总的重托,我绝不会让撒老先生就这样冤死下去。”
撒玉文愤怒地瞪了杨崇古一眼,心中暗想,就凭你那点本事,父亲的死还有指望吗?
身后的裕仁太郎憋了半天没有插上话,此刻上前一步对杨崇古说道:“杨探长,案件如果有进展的话,还望通报一声,也好洗清我们的嫌疑,还了我们的清白。”
杨崇古深知,日本人前来吊唁仅为掩人耳目,实则意图探查案件进展。他们此刻恐怕同样疑虑,岸田介熊与春日的下落究竟落在谁的手中。
杨崇古回道:“那是一定。”
众人的一唱一和,让撒玉文异常难受。她挥臂一指,下了逐客令:“你们日本人请滚吧。”
……
在归途中,范冢健与裕仁太郎在轿车内展开了一场深入的分析和讨论。
“岸田介熊与春日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裕仁太郎摇头表示担忧。
“是啊,他们应该是遭到了埋伏,被人给抓了。”范冢健疑虑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
“一定是杨崇古,他是法租界的巡捕,有这个便利。”川谷武断地说出了他的判断。
“他确实有这个便利。但不是他所为。”范冢健接着他的分析:“郑啸林早就调查过,一是巡捕房的牢房里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二是杨崇古一直待在家里休息,没有时间下手。”
“那会不会是留下金簪的人干的?”裕仁太郎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此种可能性存在,但可能性较小。”范冢健继续道:“金簪作为女性饰品,凶手应为与撒文清有仇之人。进一步推断,撒文清之死或为情杀。”
“我敢断定,凶手一定是个女人,冒险潜入撒公馆杀了撒文清,出来时恰巧遭遇到了岸田介熊和春日。”
“但是,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就掳走我大日本帝国两位勇士,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呦西,范冢君分析的非常有道理。”裕仁太郎点头赞道。
“据此推断,岸田介熊和春日应是遭到另一伙不明身份者绑架。”
“然而,关于这伙人的身份,我们仍需深入调查。”裕仁太郎在遭受损失后,心有不甘地表示。
范冢健再次断言道:“无需调查,这必定是陈默群麾下之人所为,他正在向我们展示其锋芒。”
“找到他们,杀死他们!”川谷恨恨地附和道。
“不妥。他始终在华界活动,我们皆为特工出身,公开行动恐诸多不便,唯有在暗中寻找合适时机。”范冢健摇摇头表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