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撒公馆之后,杨崇古迅速与李成田取得联系,就日特前来吊唁之事向他进行了汇报。
杨崇古作为新近加入的特务处成员,其积极表现赢得了李成田的充分赞誉。
在谈及杀害撒文清凶手时,李成田提供了一则重要信息。他说,根据站内档案与分析,初步推断与春日交手的瘦削黑影也应为日本人。
理由是:当时室内一片漆黑,身处险境之中,日本特务均佩戴面具,紧急情况下难以辨认彼此;另一种可能性是,他们分属不同部门,彼此之间并不相识,故而交手实属正常行为。
瘦削的黑影持利器刺伤春日后,发觉其掉落的是武士短刀,才意识到是同类,故而未下狠手致其死亡,而是趁机逃脱。
李成田所提供的线索及分析判断,尽管略显牵强,但仍具有一定的价值和参考意义。杨崇古决定在回到办公室后,详细斟酌并进一步审视这些信息。
随后,李成田为杨崇古分配了一项新的任务。站里将派遣人员继续秘密监视撒公馆,以期捕捉到佐藤贤二的出现迹象,并要求杨崇古暗中提供协助。
杨崇古持有异议。
日本方面已遭遇埋伏,再度秘密侵入撒公馆探寻飞龙拖砚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因此不主张继续守候以待。
尽管日本方面不会轻易放弃,但可能在周边采取行动。比如,当撒公馆内的人员外出时,寻求绑架机会,并将之带回拷问等手段。
两人的看法虽有分歧,但共同的目标仍是对付日本人。故而并未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
早期之特务处,缘于组建时日无多,人员规模偏小,故而素质相对优良,层级分明且严谨。然而,在此环境下,上下级之间仍保持发表不同观点之权利。
只是,后来随着组织发展过于迅速,成员素质参差不齐,部分人员胡乱作为,导致全国各行各业对其产生抵制,声誉因而逐渐恶化。
……
辞别李成田后,杨崇古折身返回巡捕房,在办公室内低头沉思,寻求案件的突破口。
结合李成田提供的线索,杨崇古在想,撒文清的死应该与二十年前的情债有着紧密的联系。但是,沪市就这么大,又分为好几个租界,要想从小野樱子的身份查起,从而找到线索,难度实在不小。
另外,虹口区就是一块禁地,日本人绝不会让杨崇古过去调查的。
况且,早年间,撒文清待小野樱子的情分并不薄,可以说是救命之恩,小叶樱子没有理由杀掉恩人。
从思绪之中重返现实,杨崇古一时没有了头绪,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唉,先立案慢慢查吧。有可能是一年、三年、十年……甚至是遥遥无期,最后不了了之。
……
郑啸林打来电话,吩咐杨崇古上去找他。杨崇古惴惴不安地来到了三楼,立于郑啸林办公桌前。
郑啸林一脸黑线,指着桌子上几本陈旧的卷宗说道:“这些是档案室的老马整理后送上来的,欧文董事刚才来了电话,要求我整理警务。”
随后,他起身将双手交叉于背后,缓缓踱步且叹息道:“确实,近年来,法租界内的局势愈发动荡不安。”
“你看看,欧文要求我带头侦破那几本凶杀案,你说我有那个本事吗?”
言下之意,他让杨崇古腾出精力来侦破陈年旧案,替他分忧。
杨崇古当然要说漂亮话了:“总巡长,崇古愿意带头啃下骨头案,只是……撒公馆的凶杀案还没有头绪,精力上唯恐分不开身来。”
“哦,这么说来撒文清的案件就好侦破咯?”郑啸林饶有兴趣地扭头问道。
“也不是。”
“那不就结了!”郑啸林不容杨崇古再做解释,直接下了命令:“先把桌子上的几个案子给破了,撒文清的案件你也可以带着办理,但不能牵扯过多精力。”
欧文本欲借此难题为难郑啸林,却不料他轻松地将压力转嫁给了杨崇古。
表面上,他遵循欧文的指令,整理了巡捕房的警务,但实际上,他暗中压制了撒文清的案件,旨在至少延缓杨崇古破案的步伐。
郑啸林真是江湖老辣,狡猾犹如一直狐狸。
迫于无奈,杨崇古只得携带几份年代久远的案卷,返回楼下办公室落座,进而审阅这些陈年杂症。
第一个是“猝死案”。
这个案件的名称很特别,有点意思,死者名叫杨如云,恰巧与杨崇古是本家。
杨崇古顿时来了兴趣,决定就从它入手,将其他卷宗先锁进抽屉里再说。
翻阅档案袋之后,杨崇古取出其中几份文件与一张照片,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鉴于物证与嫌疑人等均未出现,他的好奇心遂逐渐消散。
重新审视死者照片,呈现出一中年男子形象,其为沪市知名成功商人。进一步查阅相关资料,包括案发现场描述及管家刁福的片面陈述,但这些信息对于案件侦破并无实质性帮助。
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同仁诊所主治医生周爱国的鉴定结论:杨如云死于突发心脏病,属于自然死亡。
巡捕房本欲就此医学结论结案,然而杨家家属表示异议,坚决要求重新展开调查。鉴于杨家势力庞大,巡捕房不便公然违逆,故而将此案暂时悬置,以待后续调查。
“小孙,带上工具跟我去趟延德里8号,杨公馆。”
……
杨公馆。
杨崇古说明来意,管家刁福深感意外,嘴里嘟囔道:“老爷已经驾鹤西去一年多了,怎么还来打扰他老人家啊?”
此乃关乎公务,即便刁福心存不愿,亦无法回避,只得引领杨崇古等人一同前往杨如云生前所在之地——书房,以便详细了解现场状况。
杨崇古随着刁福步入大厅,正厅墙壁上悬挂着杨如云的一幅巨幅黑白肖像。他神态端庄,形象刚毅,仿佛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他竟突然离世,令人扼腕叹息。
杨家老少得知巡捕房派员重审此案,心中充满期盼,但仍难掩面上的哀伤之情。
杨崇古安排孙小利对杨家人挨个做口供,自己独自去楼上的书房勘验。
登上楼阁,书房之门紧闭,锁孔周围泛起斑驳锈迹,可见现场保存状况相当良好。
开锁进门,杨崇古顺着刁福的指向,仔细查看了杨如云死去的位置。
杨如云是趴在桌面上逝世的,桌面上划下的白色线条还清晰可见。
卷宗记载,刁福为首个发现杨如云离世之仆佣。虽已有记录,杨崇古仍欲请管家再次陈述,以期更为详尽,或揭示遗漏之处。
刁福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那天,杨如云刚从外面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直没有出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杨夫人安排刁福去书房里叫杨如云下楼吃饭。
刁福抵达书房门口,敲门数次却未闻回应。深感疑惑之际,他俯身贴近门缝,窥视室内情形。
这一看,刁福的魂当时就要吓出窍了。杨如云当时侧卧在书桌上,目视着房门,一动不动。
刁福顾不上许多,便推门而入,边走边低声唤着“老爷”。杨如云依然没有反应。
刁福径直来到杨如云面前,仔细探查其鼻息,却已毫无生命迹象。
他不忍接受现实,再次贴近杨如云的耳边呼喊:“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刁福无意间触碰到杨如云的耳朵,感受到冰冷的触感。刁福顿时察觉事态严重,急忙奔出书房,高声呼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老爷出事了。”
……
杨崇古问道:“你当时在书桌上还看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刁福指着桌面,立即答道:“什么都没有,就是现在的样子。”
杨崇古举目望去,书桌上的角落摆放着一个笔筒和几只钢笔,其中的一个钢笔没有盖笔帽,连书籍和写书信的纸张都没有。
有笔就该有纸张,这不符合常理。杨崇古凑近查看,笔头已经干涸,但鼻尖的缝隙里有擦纸的碎屑。
正常情况下,杨如云也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使用前一定会擦拭笔头的。
除非杨如云坐在书房里正在使用这只钢笔写字,中途突然发病猝死,自然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那么他写字的纸张呢?哪里去了。
杨崇古怀着这个疑惑问了刁福。刁福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纸张,死前杨如云也没有写过什么字。
杨崇古试图再想询问什么,刁福还是先前的陈述,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杨崇古决定不再询问刁福,让他先出去,并嘱托不要让他人打扰,自己再琢磨琢磨。
刁福出去后,把书房门关死。杨崇古坐在杨如云死前坐过的椅子上,低头看向桌面,脑子里在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书桌是用上好的红实硬木做成的,桌面上雕龙画凤印着精美的图案,桌面上的纹路凹凸不平。
杨崇古蹲下身体,将视线与桌面齐平时,突然发现桌面有抹布擦过的痕迹。
虽然有灰尘洒落,但凹进去的细小纹沟里还残留着一些杂物并没有擦干净,用肉眼极难分辨是何物。
杨如云已经下葬一年多了,身体上即使有什么伤痕也无法开棺鉴定。
一来,杨家人不一定同意这么做,二来,卷宗里的鉴定过程也明确了杨如云不是致伤而死的。
杨崇古思虑至此,认为此杂物有可能是最后的线索,便拿出工具箱里的放大镜,贴近仔细察看。
纹沟里留下的残留物,呈现出呕吐物的形状,杨崇古从身上掏出镊子,在其内取出几块,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没有什么气味。大概是晾干的原因,并不能闻出来什么味道。
杨崇古认为这个比较可疑,先装进了纸袋里,回去准备请牛法医鉴定再说。
如果是杨如云临死时留下的证物,那案件的侦破就有了一丝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