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传来阵阵枪声，杨崇古听声辨位，确定是福源客栈的方向。
    然而，为何只有寥寥数声三八大盖的枪响，显得混乱无序？
    在杨崇古略显失落而纳闷之时，冲锋枪的猛烈射击声突然划破夜的静谧，狂野传入他的耳中，让他兴奋不已。
    随之，熟悉的三八大盖枪声亦再次接踵而至。
    只是，那密集的枪声与之前的零星射击大相径庭，不再是几分钟之前的那种随意开火。
    在美妙的音符引领下，杨崇古似乎已将疲劳抛诸脑后，他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而是变得轻盈而矫健。
    然而，双方交火的时间过于短暂，片刻之后，浓雾的夜晚再次陷入了安静。
    即便如此，杨崇古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反而愈发激昂，步伐愈发快捷，迅速接近了福源客栈的路口。
    在雾气缭绕中，路口聚集了众多身影，杨崇古无法看清他们的服饰细节，周围也未传来任何喧哗之声。
    “咚咚咚。”
    宽敞的马路上空无一人，车辆亦不见踪影，唯有杨崇古的脚步声在此回响。
    只剩下最后几步路程，杨崇古飞一般跑过去，查看究竟。
    巡捕们面对日本士兵，举枪而立，形成紧张对峙；吴国华与川谷同样持枪相对，彼此间毫无退让之意。
    有趣的是，他们像凝固的石膏像一样，保持着射击的姿态，十分冷静，没有发生任何争论。
    也许对于军人来说，口水战似乎是多此一举。
    “诸位，我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杨崇古探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都把枪放下。”
    杨崇古稳步趋近吴国华，轻按其臂，郑重注视着二人。
    “哼。”
    吴国华不甘示弱顺势收起武器，川谷亦紧随其后收起枪支。
    随后，日军士兵和巡捕同样结束了对峙，各自站到长官身后。
    “川谷少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未经公董局的批准，你们为何擅自闯入法租界抓人？”
    杨崇古神情严肃，直奔主题。
    “对不起，杨探长。”
    川谷傲慢说道：“我是个军人，只听从长官的命令。”
    “如果你们想表达抗议，可以前往我们大使馆提交抗议书，我们欢迎。”
    “上车，我们开路。”
    川谷旋即转过身去，指示手下将宋之明带走，同时将那几具日军尸体和那位病人抬上车辆。
    而后，他毫不犹豫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轿车。
    两名日军士兵押着宋之明从杨崇古身边经过，登上了旁边的军用卡车。
    紧接着，又有后续几名日军士兵抬着几具日军尸体和一副担架，也从杨崇古身边陆续经过，同样准备登上同一辆卡车。
    当担架从他的身旁经过时，杨崇古不经意扫了一眼担架上的病人。
    该病人处于昏迷状态，全身及面部均被绷带包裹，无法辨识其容貌。
    然而，其无发之处呈现圆润且硕大的脑袋，令杨崇古感到一丝异样。
    吴国华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杨崇古，杨崇古立刻转身，与他相视。
    吴国华神色严肃，目光锐利盯着杨崇古，郑重问道：“杨探长，你是奉命前来此地吗？”
    杨崇古点点头，平静答道：“当然。”
    吴国华显然十分不满，脸部肌肉微微抽搐：“郑啸林为何未到？”
    杨崇古一脸凝重，也觉得纳闷：“这个我不清楚。”
    吴国华终于忍无可忍，破口而骂：“娘的，他打算不来了是吗？”
    只是声音微弱，显然是出于情绪激动而表达内心的不满，但又不敢过于显露。
    杨崇古不禁一愣，但依然坦然回道：“对于这个，我确实不清楚。”
    吴国华心中明白，自己被郑啸林巧妙摆了一道。
    此刻，杨崇古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他的处境将比吴国华更加艰难。
    二人相视片刻，吴国华调整措辞，语气显然温和了许多。
    “好吧，那我问你，你打算如何收场？”
    杨崇古沉思片刻，回道：“截至目前，我尚未收到明确指令，不过，我以为此事不能轻易作罢。”
    “好。”
    吴国华陡然提高了几分音量，激将道：“现在，这里你是巡捕房最高领导，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法租界的尊严，怎么做我们都听从你的指挥。”
    杨崇古轻轻点头，随即箭步追上川谷，毅然按住轿车车门：“等等。”
    川谷对杨崇古的举动感到十分意外，他停下脚步，站在轿车旁边，目光直视对方，沉声问道：“杨探长，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杨崇古指向那辆军用卡车，态度坚决：“关于那两人，你不能带走。同时，对于刚才的枪声，你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你在说什么？”
    川谷面目再次变得狰狞不堪，指着远处的救护车吼道：“他们是暴恐分子，袭击了我们的勇士，我当然有权开枪自卫并带走他们。”
    “那你们开枪打伤了我的伙计该怎么说？”
    不知何时，刁得利从院内走来，站在巡捕后面大声指责道。
    川谷循声望向刁得利，傲慢说道：“你们这是自取其辱，如果你们有足够的勇气，大可以到宪兵队来找我，我会赔偿你们的医药费。”
    言罢，川谷挥舞手臂，推开杨崇古，转身打开车门，打算再度登车离开。
    硬碰硬，对于杨崇古来说，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身后的兄弟都在旁观他的态度，更在乎他的实际行动。
    如果此刻认怂，以后他在巡捕房将彻底没有威望，更会失去欧文的信任。
    他知道此刻处境艰难，也清楚自己已无退路，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崇古思虑至此，眼睛炙热如火，突然伸手搭在川谷右肩之上，试图将他从车里拽出来。
    不过，川谷反应迅速，反手紧紧拿住杨崇古的右手，企图施展一个过肩摔，将其撂倒在地。
    杨崇古似乎早有预料，他顺势而为，右手迅速内敛，如同铁钳一般紧扣川谷颈部。
    接着，他猛然向后拉扯，川谷毫无反抗之力，被硬生生拖出了轿车。
    此刻，川谷十分狼狈，仰面连连后退，脚步踉跄。
    他左冲右突，拼命挣扎，试图挣脱杨崇古的束缚。
    但那锁扣如同钢铁般坚固，死死困住了他，让他的努力变得徒劳无功。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轿车内的日特便衣们训练有素，迅速做出反应。
    他们纷纷下车，紧握手枪，瞄向杨崇古，将之团团围住，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然而，他们并没有轻率开枪，而是冷静注视着川谷，等待他下达命令。
    卡车旁边的日军士兵，闻讯端枪欲过来增援，却被巡捕们持枪挡住了去路。
    “别动。”
    “八嘎～”
    “呼啦～”枪栓响声一片。
    巡捕们奋不顾身，策应杨崇古，日军士兵恼怒不已，但也只能被迫持枪相向，丝毫不敢再挪动半步。
    情况万分危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因子，双方再次陷入擦枪走火之势，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就在此时，一名日军通讯兵，从卡车上飞跃而下，手里紧紧握着步话机，急忙冲向川谷。
    “队长，课长要与你通话。”
    “拿过来。”
    杨崇古望向这名通讯兵，甩头示意。
    通讯兵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然后看向川谷，川谷被紧紧勒住脖颈，艰难点头示意照做。
    通讯兵靠近川谷，手中紧握着话筒，以便让其通话。
    “课长，我是川谷。”
    川谷忍受着不适，尽量保持自己的语气平稳和自然。
    “川谷，你现在的处境，我已经全部了解，你无须再向我汇报。”
    步话机那端传来范冢健严肃的声音：“你的动静闹得太大，已无法收拾。”
    “法租界公董局已经致电我外交大使，表达了最为强烈的抗议。”
    “为了平息事态，避免不必要的外交纠纷，我命令你留下善后，其他人火速赶回驻地。”
    步话机音量很大，几米之内的所有人都听得非常清晰。
    杨崇古放开了川谷，等待他的配合。
    “是，课长。”
    川谷获得自由后，接过步话机问道：“那红党头目和特务处特工该如何处理？”
    “这还用问吗？”
    “当然一并带回。”
    “如果巡捕房再以武力阻挠，我是否可以下令开枪自卫？”
    “他们马上也会接到通知，不会阻挠的。”
    “是。”
    结束通话，川谷示意手下放下枪支，立刻返回驻地复命。
    此时，吴国华也接到郑啸林的电话，匆忙跑了过来。
    他附在杨崇古的耳朵上嘀咕：“郑啸林来电，要求带走川谷，返回巡捕房。”
    杨崇古望向卡车，低声问道：“卡车上尚有两人，为何仅将川谷一人带走？”
    吴国华回道：“郑啸林说了，那些人是袭击日本人的暴恐分子，况且日本人也损失了好几个士兵，交由他们自行处理，我们只追究川谷擅自闯入法租界打伤平民责任即可。”
    杨崇古愤然窃语道：“这叫什么话？”
    吴国华低声劝道：“这是欧文的意思，他也不想把事态扩大化。”
    “杨探长，来吧。”
    川谷凑近前来，伸出双手，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愿意束手就擒。
    “把他铐上，带回巡捕房。”
    杨崇古吩咐手下，随即转身走向众巡捕，命令道：“放他们走。”
    众巡捕收起枪支，看着日本人离去的背影，低声咒骂：“可恶的日本人，真是一群嚣张跋扈的家伙，呸。”
    ……
    特务处，站长办公室。
    “咳咳咳。”
    胡道义虽然是个烟鬼，但雪茄对他来说却是全新的体验。
    此时，陈默群的心情显然颇为愉悦，特地赐予他一根雪茄，并亲自为他点燃。
    胡道义对这份情谊感到无所适从，他不知如何是好，就像一个新手尝试吸烟一样，一口吸入，结果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陈默群悠然自得品味着雪茄，带着微笑注视着胡道义，展示着优雅的姿态。
    然而，胡道义本身并非雅士，难以习得此道，于是便弃置雪茄，转而吸食自备的烟卷。
    刹那间，偌大的办公室内，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老胡，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陈默群不紧不慢吸了一口雪茄，徐徐回旋，然后缓缓吐出。
    在胡道义进门的那个瞬间，他从对方的脸上轻易读出了愉悦的情绪，明白手下已经带来了好消息。
    尽管如此，他仍然希望分享行动的细节。
    胡道义中止吸烟，眉头一挑，满面喜色：“站长，这次行动做得非常漂亮，范冢健绝对没有料到我们会来这么一手。”
    “哦？”
    陈默群满怀欣慰问道：“兄弟们，是否都安然无恙？”
    “连一根毫毛都没有落下，反而死了七八个小鬼子，真他妈的痛快！”
    胡道义虽然情绪高昂，但仍然流露出一丝惋惜：“只是损失了那三支冲锋枪，实在是有些可惜。”
    “诶～”
    陈默群立即摆手，予以安慰：“既然演戏，哪有不认真的道理？”
    “站长，我真的服您了，没想到您还有做导演的天赋。”
    胡道义竖起大拇指赞道。
    “那个小宋人可靠吧？”
    陈默群身心舒缓，恍若置身暖阳，怡然陶醉于下属的赞誉敬仰之中。
    然而，其头脑却思维缜密，并没有闲着，而是悉心斟酌任务成功的关键环节。
    “宋之明，他是青浦班出身的优秀特工，也是我精挑细选的死士。”
    “只要我们这边配合得好，他知道该如何演下去。”
    胡道义信心满满，暗示站长在必要的时候，要释放出一些诱饵。
    “这个你放心好了。”
    陈默群收起轻浮的表情，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只要能成功铲除夜猫，解救李三，我会牺牲一些必要的诱饵。”
    胡道义点点头：“属下明白。”
    “通知李成田，要巧妙策应宋之明行动，并秘密安排人员对福源客栈进行调查。”
    “我要立刻知晓日本人今晚行动的真正目的。”
    陈默群眼神之中露出一丝矍铄的光芒，他准备展开雷霆行动，誓要夺回沪市站失去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