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地菜市场爆炸案,有了初步结论,辖区巡捕房派人送来了报告。
杨崇古接过报告,让来人坐下休息喝茶。
仔细审阅报告之后,杨崇古发现里面的几处疑点。
“你们初步结论,是怀疑黑帮泄愤杀人?”
来人点头:“是的,杨探长。”
杨崇古问道:“既然如此,报告里为什么没有怀疑对象?”
来人答道:“这个……目前正在排查。”
“下一个问题……”
“在沪市这个地盘,即使黑帮有这样的魄力杀人,总该有迹象可寻吧?为什么没有相关走访记录?”
来人瞬间失语,无法回应。但他仅是三级巡捕,只负责跑腿送报告。
杨崇古合上报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回去告诉你们巡长,不要企图敷衍了事,要给我认真去查。”
来人起身敬礼:“是,杨探长,我现在就回去转达您的命令。”
来人走出门外,泥鳅与之相遇。
泥鳅熟识此人,客气招呼:“兄弟,好容易来一趟,什么事这么着急就走?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倪哥。下次你到我那请你喝酒。”
泥鳅走进办公室,看见杨崇古桌子上的报告,拿起翻了翻。
杨崇古递给泥鳅一支香烟,并给其点燃,愤然说道:“下面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随便找个借口就想敷衍了事,这怎么行?”
泥鳅深吸了一口香烟,看了看杨崇古,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兄弟,你应该明白,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现在的情况,大家都不好过。”
“怎么……?”
“让他们好好查查凶手,就是难为他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有些势力,他们不敢惹,只能绕着走。”
“有些势力……?”
“难道还有比黑帮更凶恶的存在?”
“黑帮算个屁!”
“还不是按月给我们纳贡?”
“既然黑帮是我们衣食父母,那他们为啥还要把脏水泼在父母身上?”
“不听话了呗,正好趁此教训一下,也能顺便把案子给结了。”
泥鳅毫无顾忌,在杨崇古面前畅所欲言,揭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闻。
“嘿,老兄,您觉得这个案件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黑帮之间的烂事,杨崇古无心打探,只对案件的关键所在感兴趣。
“这个我不知道,也不敢瞎猜。”
看来泥鳅还是了解一些情况,只是狡猾不敢惹事。
“怎么……你还对我有所保留?”
“别这样看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我也不强求。看来,你我兄弟之间的情分是假的。”
杨崇古心灰意冷,说出了泥鳅不愿意听到的话。
“哎呀,我的探长老弟,求你别再说难听话了。”
“我真的不敢说,不不,我真的不知道。”
泥鳅一时慌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
此刻,杨崇古心中有数了,看来泥鳅果然知情。
“要不这样……我猜几个怀疑对象,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这不算为难你,如何?”
泥鳅没有反对。
杨崇古攥着报告,先指向虹口区方向,泥鳅立马摇头,接着又指向华界的方向。
这时,泥鳅迟疑不决。
但是,杨崇古手臂一直端着不放下,似有逼问的味道。
抹不开面子,泥鳅只好点点头,同时说道:“兄弟,我劝你别较真了。在这个世道,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倪哥说得对。”
杨崇古叹气,将报告扔至桌子一角:“你我就是一介小巡捕,哪能跟人家一个组织斗狠?”
“听你的,随下面查去,这案子我不管了。”
杨崇古捏着空瘪的烟盒,发现抽完了,便抽身向外走:“我出去买一包香烟。”
“等等兄弟,给我带一包。”
“那我就买一条吧。”
杨崇古头也不回,挥手摆摆:“咱兄弟俩平摊。”
……
来到一处关卡,胡道义发现,守卡的日军比平时多出了一倍。
此处是法租界与虹口区犬牙相接的地方,也是最为繁忙的通道,每日来往的市民络绎不绝。
其他的小关卡也有七八处,各有日军士兵把守。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走夫贩卒,行走在迷雾之中,步伐匆忙,他们为了各自的生计,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来到关卡,各色人等被迫放慢了脚步,按序排起长长的队伍,聚扎在关卡两侧,等待临检。
有趣的是,关卡两侧,相向而行的临检队伍,进入虹口区的人群,放行速度极快。
只要路人手上持有通行证,日军士兵根本不检查,直接予以放行。
而关卡的对面,想入法租界的行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他们被迫停下,逐个接受日军最为严格的检查。
通行证,包裹,箱子,然后搜身。
这些还算是最为文明的方式,最为不堪的,甚至连袜子都要脱下,细细查看。
特别是通行的轿车,是检查的重点。狼狗绕着轿车,闻了又闻,然后才是日军上车搜查每一处。
直至毫无可疑之处,才予以放行。
因而,关卡虹口区一侧,队伍排得老远,一眼望不见尾。
胡道义与手下特工,还有监狱的四名死士,分散夹杂在人群中,以不同的掩护身份,顺利通过关卡,进入虹口区。
刚离开关卡,迎面走来一名特工,胡道义认识他。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朝附近的一栋民房院子走去。
走进院子里,胡道义等待手下,以及四名死士全部进来之后,才关上了院门。
院子里停放两辆轿车,后备箱塞满了短枪、弹药,还有四支冲锋枪。
这些武器,是行动初期,通过秘密通道提前运进来的,以备执行任务使用。
枪支弹药分配给大家,胡道义向前来接头的特工说道:“你带他们去一号任务地点,按计划行动。”
胡道义随即转身望向四名死士,面容异常肃杀,近乎警告说道:“到底是好汉还是孬种,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希望你们能遵守誓言,安全归来。”
“放心吧,队长。”
特工启动轿车,待四名死士全部上车后,驶离大院,融入马路,朝目的地进发。
胡道义钻进另一辆轿车,与手下一起驶离了院子,驶向另一个方向。
此时,李成田待在501室内,收到了蹲守警察局附近的特工送来的一份情报。
警察局的警车几乎全部出动,分别前往不同的街道执行任务。
现在,警察局内几乎空无一人,特工请示下一步的任务。
李成田经过审慎分析,判断警察局的主要目标是追踪裕仁太郎被劫持的轿车。
这是他所期望看到的,也是任务环节的一环。
他命令这名特工,立即启动干扰行动环节。
这名特工立马赶到车行,吩咐所有人力车夫立即出动,到既定路段穿行。
所谓既定路段,是两处路线。
一处是日军宪兵司令部通往陆军医院的街道,另一处是宪兵司令部与葵香阁的必经路段。
两处路段相距甚远,并无交叉之处。
在接下来的某个时间点,这两处路段将接连发生两起“意外”事件。
时光倒流至24小时之前的光辉早晨。
李成田来到虹口区一家最大的人力车行。
此时,人力车夫从大通铺上纷纷起床,各自洗漱,准备一天的奔波。
李成田走向一位正在洗脸的人力车夫,询问老板在不在。
人力车夫看李成田的派头,似乎能讨到彩头,便问他找老板干什么。
李成田说,从今天开始,三天之内,他想包了车行里的所有人力车,希望与老板谈谈价格。
三天包活,是一笔稳定的收入,这是所有人力车夫梦寐以求的美事。
这名车夫立即丢下毛巾,乐呵呵在前面引路,带着李成田来到后院面见老板。
在后院里,车行老板舒适地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躺椅前后徐徐摇曳,口中愉悦地轻唱着小曲,间或品味着手中的水烟壶。
前面的桃花树上,挂着一个鸟笼,一只巴哥闻着花香,在笼中欢雀不已。
巴哥见有生人进来,立即躲进笼中的小屋,伸出脑袋学舌道:“杀手,杀手……”
李成田一愣,这名车夫急忙讪笑道:“请不要误会,它以前被生人弄伤过,就会这样。”
老板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向来人。
车夫小跑上前,恭敬指向李成田:“老板,这位先生找您。”
李成田走近,掏出名片递给老板,说道:“这是我的名片,我想包下您车行的所有人力车。”
“哦?”
这是天大的好事。
老板立马来了兴趣,起身接过名片,审视了一下,便笑脸邀请李成田进屋详谈。
在客厅之内,李成田要求,所有人力车出发的时间、路段,全部由他安排。
只要有钱赚,老板才不在乎来人包车的用途。
双方很快谈妥了价格,李成田当场付了双倍的三天费用……
半小时后,两处路段塞满了人力车。
车辆空置,众多行人挥手示意乘车。
然而,当车夫询问行人目的地时,若行人表示需前往其他地方,车夫便予以拒绝搭载。
乘客诧然,边离开边摇头,感觉今天非常奇怪。
本来拥挤的街道,又有大雾笼罩,轿车本来行驶缓慢,再有大量车夫的涌入,行进更加艰难。
部分轿车因为道路拥堵,只好掉头返回,然后绕行。
以至于陆续驶近的轿车司机,见到此情况也跟着另行择路而行。
繁华的马路车流,刹那间,车笛声消失,马路变成了步行街。
在这两处路段执行搜查轿车行踪的警察,见没有轿车驶入也纷纷撤离,走向其他路段,继续拦截搜查。
局长下了死命令,要在第一时间内找到裕仁太郎失踪的010号奔驰轿车。
他们才顾不上道路堵塞,更没有心思留下来指挥交通。
这样的效果,与李成田的预期不谋而合,恰是他所期望的景象。
以便于他的手下,趁机穿上警察制服,在既定路段浑水摸鱼。
与此同时,宪兵司令部监牢内。
李三吞下的药物起了作用,他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停。
宋之明见状,急忙趴在牢门栅栏缝隙内,冲向廊道大喊:“来人啊,死人了。”
高亢的吼声,惊动了监牢外打盹的一名日军士兵。
他惊醒后,立即跑过来向牢房内看了一眼,然后端枪喝令宋之明抱头蹲在一边。
宋之明只好面向墙角,抱头蹲下。
这名日军士兵见安全之后,便打开牢门,进入翻看李三的眼皮,然后再查看心脏跳动。
只有微弱的跳动迹象。
这名日军士兵见势不妙,重新锁好牢门,快速跑向外间的值班室,打通范冢健的座机,进行汇报。
“课长,李三患病了,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名日军士兵喘着粗气报告道。
“怎么回事?”
范冢健质疑道。
“不清楚。”
这名日军士兵想了想,又说道:“可能是连续几天来给他用了重刑,让他身体出了问题。”
入伍之前,这名日军士兵是家乡的一名村医,职业素养,让他想到了这种病因。
“立即通知陆军医院派一辆救护车过来。”
“是。”
这名日军士兵挂断电话,随即拨打了陆军医院,传达了范冢健的命令。
这时,饭头提着一只木桶,正按照牢号给各个牢房里的囚犯送饭。
说是送饭,其实就是一眼望到桶底的清水,上面漂浮着几片黄绿色菜叶。
这名日军士兵走出值班室,向饭头喊道:“你地过来。”
饭头丢下木勺,小跑过去:“太君,您有什么吩咐?”
“先不管他们,你出去给我弄一份生煎,我饿了。”
这名日军士兵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
“好嘞,我现在就出去给您买一份生煎,您歇着。”
饭头一路小跑直穿甬道,走出监狱,穿过大院,然后来到了宪兵司令部的大门外。
卖烟的特工看见饭头,向他靠近。
饭头也看见了这名特工,转身迎了过来。
“来包香烟。”
饭头指向烟盒中的一个品种:“对,就这包。”
这名特工取出香烟,递给饭头,低声问道:“有什么情况?”
“你那名同志犯病了,鬼子已经联系了医院,估计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是陆军医院的救护车吗?”
这名特工谨慎地问道。
“是的。”
饭头能听懂不少日语,当时他距离值班室又很近,全听清楚了。
“你表现得很好。”
接着,这名特工给饭头送来一份未来的希望:“你的家人,我们已经安排他们秘密撤离了这里,还准备好了一大笔安家费。”
“只要继续配合我们行动,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你也可以随我们一块撤离,保证鬼子找不到你们。”
“我全听你们的,千万别伤害我的家人。”
饭头言辞恳切。
即使出于中国人的身份,此刻他也愿意这样做。
“我问你,现在院子里还有多少日本士兵?”
“原先总共有七八十人,那个女鬼子带走了大约二十人前往医院,后来又有几十名鬼子离开,现在只剩下不到十几个人。”
饭头想了想说道。
后续情况,该特工均已目睹,他亟待了解敌人的总体人数以及当前剩余人数。
“里面有一个叫叶茂的中国人,你见过吗?”
“前几天见过他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到。”
“在哪里见到他的?”
“在牢房里,他去劝降你的同志。”
“好了,我知道了。”
“你给宋之明带句话,让他见机行事。”
“明白。”
饭头付了烟钱,转身去买生煎。
这名特工目送饭头离去的背影,大声招呼道:“您走好。”
然后,他向对面五楼发出了一切顺利的暗号。
李成田收到信号后,离开窗户,走向桌子,操起电话向第三小组发出立即行动的命令。
陆军医院接到紧急通知后,迅速派出一辆救护车,驶离医院,紧急赶往宪兵司令部。
此外,小野洋子亦接到了范冢健的电话。
在电话中,范冢健要求小野做好接收李三,一并看守的命令。
小野带了二十个士兵,看守一名红党头目,本来是绰绰有余。
然而,当前临时赋予了看守李三的职责,使得她感受到了较为沉重的压力。
因为,按照日本军人的行事风格,医院门口是第一道岗,需要安排两名士兵强化守卫。
红党的病床,位于医院四楼的最右侧,四个楼梯入口处再各自安排两名兵力站岗,这样又减少八名士兵。
院子内还有四名士兵,分成两组,来回交叉巡逻。
这样一来,待在四楼负责警戒的士兵只有六名。
如果李三一到,她别无选择,也只能将之安排在四楼的某一间病房内治疗。
而这两间病房不能相距太远,最好选在隔壁,这样她的六名士兵,才可以彼此形成掎角之势。
小野是个十分狡猾的日特,具备极高的警觉性。
她时而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用望远镜仔细扫视着医院周边的街道。
她突然发现,几张身份不明且形迹可疑的陌生面孔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
她果断指令两名便衣前去巡查。当这两名便衣赶到地点时,那些陌生的面孔突然不见了踪迹。
然而,在她再度审视之际,那些人又再度出现,只是换了地点。
如此这般捉迷藏,惹恼了她。
她想过亲自带人下去搜捕,又担心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她向课长汇报,请求另外派宪兵队前来支援。
但是,范冢健刚刚派出一部分兵力,前往关卡布控,严密搜查裕仁太郎的车辆。
此刻,剩余的十几个士兵,留作他用,以备不时之需。
小野只好求助于警察局。
警察局哪有空闲支援她,所有警员全部撒了出去,也去寻找裕仁太郎车辆了。
至此,李成田分散日本兵力的计策起了效果。
此刻,救护车已经转过医院附近的一条马路,正汇入通往宪兵司令部的最后一段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