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巡捕房大院,杨崇古径直穿过马路,走向最近的一爿杂货铺。
于周围的大小商铺,杨崇古并不甚熟悉。自从他在巡捕房任职以来,甚少在附近进行购物。
该店铺门板上,显眼地挂着一个小木牌,牌上简洁地写着:内有电话,收费。
杨崇古将目光转向店内。
小老板戴着一副老花镜,立在柜台后,右手执着毛笔,左手拨弄着算珠,记下刚刚的收入。
一名男子倚靠在柜台一旁,吐出一缕缕烟雾,眼神专注地注视着柜台后的小老板。
显然,他对小老板的记账怀着浓厚的兴趣。
两人似乎是熟人关系,彼此在闲聊着什么,这名男子还不时地发出哈哈大笑。
杨崇古放缓了步伐,眼神之中流露出片刻犹豫。
他移开目光,观察远方的其他商铺,看起来每家都有顾客光临。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座公共厕所之上。
视线稍作转移,在公共厕所的前方不远处,约莫十米之遥,矗立着一座公用电话亭,目前并无人使用。
杨崇古加快脚步,转身走向公共厕所。
踏入厕所,他的目光越过墙头,仔细审视来路,未察觉到路人的注意。
杨崇古迅速折身走进电话亭,联系顾慎之。
顾慎之刚踏入鸿儒书店,正在后室内更换衣物。
电话铃声清脆悦耳,在静谧的书店中显得格外响亮。
正在专心打扫书架灰尘的伙计,放下手中的笤帚,走到电话旁,礼貌地询问对方有什么需求。
杨崇古询问伙计,他之前向顾老板预订的那本元末明初版《水浒传》孤本,是否已经到货。
这当然是一句暗语,只有顾慎之能够解读出其中接头的含义。
伙计说不清楚,请杨崇古稍候,搁下电话,去里间请老板出来接听。
顾慎之得知来电之人是杨崇古,支开伙计去后院整理书库。
他走出门外,谨慎观察大街上的状况,随后将“今日盘点”的牌子挂在门外,紧接着关上了店门。
顾慎之拾起电话,低声问杨崇古:“有线索了吗?”
“有一点眉目。”
“不过,我推断这可能是特务处人干的。”
杨崇古不停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说道。
“你是说陈默群的人干的?”
顾慎之对陈默群的了解并不陌生。
对于这个老冤家,他深知其行事风格:行踪诡秘,难以预测。
杨崇古坚定说道:“对。”
顾慎之对此也早有怀疑,他说道:“崇古,说说你的分析。”
“倪顺,你知道吧?我的同事。”
“嗯,我知道。这事跟他有牵扯吗?”
“说不好。但是,最近他暗地里一直与特务处有走动,特别是与胡道义走得很近。”
“刚才我试探过他,他默认特务处就是幕后凶手。”
“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顾慎之似乎想起了什么。
随后,他向杨崇古透露,经过特科同志的深入调查,已初步确定了四名同志为怀疑对象。
特别是老唐,更是令人疑窦丛生,成为重点监控目标。
暗中调查发现,老唐以前曾在三角地附近住过一段时间,他对那里的环境应该并不陌生。
这一点,老唐从未向组织汇报过。
当然,如果仅仅以此怀疑老唐,就显得过于草率。
然而,据调查老唐家乡的同志反馈,老唐的亲属表示他已经失踪多年,家中留有他的照片。
经仔细比对,似乎与老唐的真实面貌存在出入。
杨崇古听闻此事,深表疑虑:“如此说来,老唐可能就是那个叛徒。”
“恐怕他不仅仅是叛徒。”
老唐当夜参加了老廖外围警戒任务,顾慎之怀疑他在加入组织之前,可能已是特务处或者特高科的密探。
至于老唐的身份,只有等待特科同志甄别后,才能知晓真相。
杨崇古问道:“派人跟踪他了吗?”
顾慎之回道:“已经安排特工同志在他家附近蹲守了。”
与此同时,虹口区。
救护车紧急驶向宪兵司令部的终点路段。
进入之后,救护车司机才发现,这里人头攒动,尤其是人力车频繁穿梭其中,导致道路受阻。
真是举步维艰。
“嘟嘟。”
救护车尖锐的笛声划破了空气的宁静,它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前行的道路,催促着行人让道。
步行者闻声,纷纷避让,人力车夫亦全力规避,但因车轮相互摩擦,导致停下争执。
“喂,你他妈的没长眼哇。”
一位车夫愤怒地指责另一位车夫,因其疏忽导致他的新车被剐蹭了一处油漆,要求对方赔偿损失。
“你他妈骂谁呢?想讹我,我看你找打。”
“打就打,好像老子怕你似的。”
先前的车夫,根本不惧,撸起袖子就上前干架;而后的车夫,也不是好惹的,反而迎上前接招。
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起,现场更加混乱。
司机被迫中断救护车的行驶,下车进行驱散。
“八嘎。”
司机窜上前,对两名车夫各自施加拳脚。
“唉,你这个小鬼子,不仅骂我,还敢打我?”
两名车夫几乎同时转向,将矛头对准了司机,发起了猛烈的围攻。
司机被揍得嗷嗷直叫,急忙脱身跑向救护车尾部,向里面的日军军医寻求支援。
车厢内的两名军医见状,迅速跳下救护车,掏出手枪,护着司机,枪口凶狠地指向两位车夫。
这两位车夫吓傻了眼,顿时愣住。
此时,身穿警服的胡道义带领三个“警察”特工急忙推开人群,进来制止。
“怎么回事?”
胡道义喝道。
“哎呀,原来是太君,息怒,息怒。”
胡道义佯装才看见军医,急忙上前打哈哈。
“你是维护这里秩序的警察?”
其中一个军医问道。
“是的,太君,怎么了?”
胡道义恭顺地问道。
“我命令你,让所有人立即离开这里,我们要过去。”
军医收起枪支,颐指气使道。
“遵命。”
胡道义转身向人群喝道:“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散开。”
人群渐次散去,各式人力车纷纷紧贴道路两侧停放,尽量腾出中间通行通道。
司机遭受重击,额头受伤,胡道义指挥下属将其扶上救护车包扎伤口。
“太君,您慢点。”
胡道义扶着司机上车,嘴中还说着好话:“请您不必担心,我定会彻查此事,将所有闹事者一一捉拿归案,确保他们赔偿您的全部医疗费用,为您讨回公道。”
“呦西,你的良民大大的。”
司机很享受胡道义的恭维之语,竖起大拇指赞道。
“四位警官,请下车执行你们的职责,现在下方更需要你们。”
军医发现四名警察也登上了救护车,还顺便关死了车门,警惕地说道。
“老子上来干你娘的。”
胡道义沉声骂道。
“呲——,呲——,呲——。”
三声沉闷的无声手枪,射出了索魂的子弹,解决了车内的三个小鬼子。
“快,你下去维持秩序,让所有人力车夫离开这里,然后开车去一号地点等我们。”
“我们三人赶快换上鬼子的服装,去宪兵司令部。”
胡道义对三名部下进行了任务分配,率先换上了敌军的服饰,随后将三具遗体妥善掩藏。
换装完毕,一名特工下车,步入驾驶室,发动车辆。
此时,马路中央已为救护车让出一条通道。
数分钟后,救护车驶入宪兵司令部大院。
在一名日军士兵的引领下,救护车继续开向后院,停在了监狱牢门前停下。
牢门打开后,这名日军士兵继续在前面引路,两名会日语的特工抬着担架跟在后面,胡道义则是提着急诊箱子,走在最后面。
穿过甬道,再折向牢房的通道,最后来到了李三的牢房内。
胡道义蹲在李三身边,打开急诊箱,取出针管,给其打了一剂强心针,随后示意抬走。
宋之明心生畏惧,紧贴着墙角,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胡道义在起身的瞬间,向他投去一个微妙的眼神示意。
宋之明会意,急忙冲向这名日军士兵喊道:“太君,我有重要情报向您报告。”
“八嘎,闭嘴。”
这名日军士兵对宋之明的哀求置若罔闻,转而用枪托重重地砸向了他。
宋之明遭了殴打,只好闭嘴。
这名日军士兵锁好牢房门后,继续在前面引路,走出了牢房。
李三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救护车后,这名日军士兵叫了另一名同伴,两人迅速登上救护车,共同承担起护送的任务。
救护车缓缓驶出宪兵司令部,融入马路,然后加速向陆军医院驶去。
“小鬼子,你们不该来啊。”
胡道义解下口罩,露出死亡之笑。
“纳尼?支那人?”
两名日军士兵如遇魅影,难以置信眼前所见,他们慌乱举起枪支,企图射杀胡道义及其同伴。
胡道义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三人齐心协力,将这两名日军士兵射杀在车厢之内。
随后,胡道义上前,轻敲车窗,对驾驶座上的特工下达指令:“开快点,一号地点。”
“是。”
这名特工深踩油门,一路加速驶向目的地。
牢房内,宋之明继续大声喊叫:“快来人,我有重要情报报告。”
……
忙活了一夜,楼上的两只碗仍未送来厨房。
老唐自厨房出来,踏上楼梯去取餐具,却惊见多数办公室均紧闭房门,无人进出。
途经总务科办公室,总务科长正忙于处理账务,当瞥见老唐时,他立刻阖上账本。
“老唐,我正要找你,快进来。”
“关科长,有事您吩咐。”
老唐手上捧着一副餐具,刚从站长办公室内取回,正要前往胡道义办公室。
“看你忙了一夜,怪辛苦的。站长特意嘱托我,安排你回家休息两天,大后天再来上班。这两天你就不用操心了。”
关科长面带和蔼的笑容,深知老唐喜好吸烟,因而特意从抽屉中取出一包香烟递了过去。
“这哪成呢?”
老唐客气地婉拒了香烟,但最终还是收下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回家吧。”
“诶。”
老唐走出关科长办公室,走下楼梯,来到院子里。
他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几辆轿车不见了踪影,只停放着一辆军绿色卡车,车轮上似乎还带着新鲜的黄泥印。
老唐不疾不徐走进厨房,把所有餐具清洗、收拢之后,他静静站在窗户边,随手点燃一支烟卷,望向院内。
两天不在院内吃饭,不,连同昨天,一共是三天在外。
他们刚刚破坏了红党的一个重要据点,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里,他们将会前往何处,执行何种任务呢?
老唐沉浸在思绪中,香烟的灼烧感让他突然觉醒,从而结束了内心的纷扰。
老唐掐灭了烟蒂,从墙角推出了他的脚蹬车。
车头上挂着的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皮包,这是他日复一日用于采购食材的必备之物。
随后,他阖上房门,推着脚蹬车缓步至院门,途经值班室时点头致意,跨上脚蹬车返回住处。
临近家门之际,老唐突然刹车停下,将脚蹬车扎好,蹲下系紧鞋带。
他顺势回望,并未发现有人尾随。
老唐起身,果断地朝路边的一处电话亭走去。
“课长,人抓到了吗?”
“已经抓到了,正在陆军医院抢救。”
“那就好。”
“前辈,我要给你请功。”
“请功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能遵守诺言,把我的儿子送回本土,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个恐怕不行。帝国的勇士正在积极备战,我倒是希望你送儿子参军,为帝国的圣战做出一份贡献。”
“范冢健,我再次提醒你,收敛你的行为。”
“前辈,请勿动怒。如果你执意要求我这样做,我再考虑一下。”
“好吧,那你就好好考虑考虑。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份重要情报要告诉你。”
“今天夜里,站里的所有特工突然都不见了踪影,我怀疑他们有重大行动。”
“重大行动?你怀疑他们是针对我们而来的吗?”
“有可能,但我不确定。”
“这是什么狗屁情报?”
“范冢健,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关键时刻千万别麻痹大意。”
“谢谢前辈提醒,就算他们胆敢踏入我的地盘,也只能自取其辱。”
“啪。”
范冢健挂断了电话,老唐无奈摇摇头,口中低声骂道:“狂妄的家伙,早晚会吃大亏。”
老唐骑车继续往家里骑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周围有两路人马正悄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一方是陈默群派来的特务,另一方是红党特工同志。
特务一直目送老唐进入家中,才折身返回刚才的电话亭,查询老唐拨打电话的去处。
电话局小姐姐告诉特务,几分钟之前拨打的电话,是虹口区的一家日侨公司号码。
不过,这个号码使用次数,似乎寥寥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