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杨崇古踏入米高梅俱乐部。此时,一首旖旎的舞曲悠悠奏起。
领唱的当红头牌立身舞台中央,腰肢扭摆,对着话筒吟唱着浓意款款的情歌,她身后的众佳丽则随曲翩翩起舞。
距与青木的会面尚有五分钟。
杨崇古巧躲丰乳肥臀的舞动,闲庭信步地穿过舞池,在吧台前驻足。
“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调酒师轻声询问。
“一杯烈焰红唇,谢谢。”
杨崇古从容地掏出一张大额法币,轻放在吧台上,彬彬有礼地回答。
“好的,请稍等。”
调酒师开始挥动手中的调酒器,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潇洒熟练,仿佛一位魔术师在表演,令人赞叹不已。
“您的烈焰红唇。”
转眼间,一只跳动着气泡的酒杯推到杨崇古面前,那颜色恰似女人的红唇般娇艳欲滴。
杨崇古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酒杯,调酒师则迅速收起大额法币,正欲低头找零。
杨崇古轻声说道:“余下的是给你的小费。”
“谢谢先生。”
调酒师感激地回答。
“这里有些嘈杂,是否有安静的地方?”
杨崇古环顾四周后问道。
“对面的飞廊有几处包间,您觉得可以吗?”
调酒师伸手指向飞廊,杨崇古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臂越过喧闹的舞池,定格在飞廊的几处雅座上。
每处雅座都由镂空的红木屏风隔开,既能隔绝声音,又能保持一定的朦胧透视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姓杨,已经约了朋友。”
杨崇古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然后向调酒师微笑示意。
“明白了,先生。”
调酒师恭敬地回答。
随后,杨崇古穿过人群,登上飞廊,来到最右侧的一处包厢,优雅地坐下。
此厢视野开阔,底下诸般举动皆可尽收眼底。
杨崇古谛视着舞厅入口,见衣着光鲜、华丽得体的男女权贵们,鱼贯而入。
他们大多径入舞池,翩翩起舞。
杨崇古将目光移向吧台,借着闪烁的灯光,端详着那几对男女。
他们向调酒师各取所好,轻摇手中酒杯,目光投向舞池边的座席,似在寻觅钟怡的舞伴。
杨崇古敛回视线,抬腕看表,会面时间已过,青木却仍未现身。
杨崇古略感不安,他轻晃手中酒杯,思忖着是否离去。
正在此时,一身休闲装扮的青木自外步入。
他并未走向吧台,而是向路过的服务生要了一杯红酒,伫立舞池边。
青木面带微笑,以欣赏之目光迅速扫视眼前人群,并未发现杨崇古身影。
继而,他的目光扫向上方飞廊。
杨崇古目睹青木此举动,赶忙起身向之示意。
青木轻抚檐帽微微点头回应,而后不紧不慢地绕至边缘登上飞廊。
“抱歉,事出有因,来迟了。”
青木匆忙走进包厢,警觉地扫视一眼舞池,随后与杨崇古相邻而坐,低声说道。
“途中遇到麻烦了?”
“并无尾巴。”
与杨崇古相同,青木亦是谨慎之人,他旋即轻松地继续说道:“如今我可是时间充裕之人。”
“哦……?”
杨崇古睁大双眼,面带笑意看向青木。
青木的迟到,以及其所言事出有因,似乎暗示有重要情况,杨崇古亟待知晓。
青木告知杨崇古,自己方才参加了日军驻沪海军司令部的一次重要会议。
此会议主题,乃评估海军布防图机密泄露所带来的影响,并责令特高课查出泄密源头。
杨崇古大惊,插话问道:“他们如何知悉此事?”
自杨崇古收得青木微型胶卷后,并未上报特务处,而是经由顾慎之直接转交方汉洲。
其后,方汉洲通过秘密渠道,火速将胶卷送至大后方。
大后方首长收讫,又借民主人士之手,巧妙将其置于蒋公案头。
红党此举,实乃摒弃自身利益,期冀能引起蒋公重视,及时调整军力部署,以应日寇之狼子野心。
此皆为大公无私、为国为民之举。
“他们上层有特高课的眼线。”
“范冢健第一时间内就收到了反馈,然后向海军司令部长官做了秘密汇报。”
青木眼神忧虑,鉴于他是“外来”之人,显然他无法探知更多的详情。
但是,在海军司令部办公楼内,青木突然接到通知,奉命到会议室参加会议,却碰见范冢健从司令部办公室出来之时的沮丧神情。
原来,在司令部长官办公室内,范冢健遭到了司令官严厉的训斥。
青木从守卫士兵的口中知晓了详情。那场景犹如身临其境……
司令官厉声道:范冢健,你不是向我保证情报不会落入敌人之手吗?
范冢健沉默不语。
司令官接着说:丢失的这份文件,是帝国的最高军事机密。里面有我们在沪市周边的登陆地点、兵力与兵种的配备,非常详尽。
范冢健依旧沉默。
司令官怒斥道:如果你不立刻查明泄密的源头,恐怕我的海军再无秘密可言。
范冢健忙道:将军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查出潜伏的内鬼,将之千刀万剐。
司令官吼道:不是尽快,而是立刻、马上!
范冢健:……
司令官:怎么……你敢不听从我的命令?
范冢健嗫嚅道:卑职……不敢。
司令官喝道:我即刻召开小范围会议,你也参加。
范冢健遵命道:是。
“如此说来,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
杨崇古揪心地提醒道。
“是的。”
青木脸上掠过一丝疲惫,但又看不出他有丝毫的紧张。
他悠然说道:“不过没关系。”
“我虽兼职特高课副课长,但并不受到范冢健的重视。我是朝清宫亲王随从,即使他怀疑到我的头上,没有证据,也不敢轻易动我。”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小心为妙。”
杨崇古颇为谨慎地再次提醒道。
“嗯,我明白了。”
青木点点头,认真听取了杨崇古的建议。
“我这次来是向你了解一下有关日军秘密设施的情报……”
杨崇古向青木详尽说明了来意。
青木告诉杨崇古,确实存在一处秘密设施。
但是,此处秘密设施的位置,他无法探知。
因为,它的用途由影佐昭一专职负责,他人无法靠近了解。
范冢健和裕仁太郎虽然知晓其中秘密,他们二人只是提供必要的协助。
青木还告诉杨崇古,影佐昭一就是跟随朝清宫亲王从东北过来的那个特高课头目。
影佐昭一还有另外一个秘密使命,青木已经查明。那就是由他负责组建沪市梅机关特务组织,然后亲任机关长。
不过,对于神秘设施,青木还是有所留意,可能与此有关联。
最近,裕仁太郎受海军司令部委托,秘密从加国采购了一批上等次的枫木。
青木秘密查询过海军司令部的仓库账本,并没有发现其入库的记录。
他怀疑这批枫木,实为影佐昭一所用。
“枫木?”
杨崇古喃喃自语道:“影佐昭一用它来干什么?”
“如果建造秘密设施,常用的木材应该是黄花梨木,或者是铁刀木。”
“这些木材在南方的周边地区很容易采购到,为什么舍近求远呢?”
青木也感觉十分奇怪,摇头道:“是啊,非常奇怪。”
……
特务处,站长办公室。
三小时前,恰值杨崇古悄然侦察徐家村日军关卡之际,陈默群猝然接到了戴老板的来电。
“陈默群,你这个窝囊废!”
宁城总部,戴老板满脸怒色,手中紧握着话筒,对着陈默群破口大骂。
“如此重要的情报,你不但损兵折将,一无所获,竟然还让红党得手,悄悄放在委员长的办公桌上。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是,老板,卑职无能,一定戴罪立功。”
陈默群从未像今天这样被戴老板严厉责骂过,他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战战兢兢地听着话筒内的训斥,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唯唯诺诺地回应。
“好在你铲除了叛徒,救出了同志,重挫了特高课,也算是小有功劳。”
戴老板话锋一转,语气渐渐和缓了一些。
“但是,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相提并论。”
“你的失败,我会给你记着,功劳也会照赏不误。下不为例!”
“咚。”
戴老板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陈默群缓缓放下电话,拿出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毫无力气地瘫坐在座椅上。
他的内心除了充满自责,还在暗自痛骂红党的嚣张。因为,他被其悄悄摆了一道。
就在这时,李三已然苏醒,在李成田的搀扶下,敲门后缓步走了进来。
陈默群见状,赶忙收拾起自己的狼狈模样,起身迎上李三,扶住他的另一只胳膊,将他搀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站长,我有重要情报向您禀报。”
李三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急,你慢慢说。”
陈默群回到座位上坐下,示意李成田给李三倒杯开水。
李三接着说,在特高课的监狱里,他和邮政系统的同志被关在一起。
从他们口中得知,沪东别动队侦察到了一处日军的秘密设施。
然而,关于这个秘密设施的后续侦察情况,还没来得及收到报告,就遭到了特高课的袭击。
特高课应该是知道了特务处发现了他们的设施秘密,但并不清楚特务处掌握的具体程度。
特高课之所以拼命追杀沪东别动队的残余人员,估计就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设施的存在。
“沪东别动队中,究竟是谁负责侦察和传送这份情报的?”
陈默群一脸凝重地问道。
看着特高课如此大费周章地追杀残余队员,陈默群意识到,这处神秘设施必定至关重要。
倘若能尽快揭开其神秘面纱,说不定可以再次给特高课以沉重一击。
“是老廖,他是沪东别动队的副队长。”
李三稍作思考后,回答道:“他应该还没死。”
“还活着?”
陈默群闻言,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
如果老廖真的还活着,他为何不主动设法与特务处取得联系?
“站长,老廖会不会就是特高课追杀的那个红党头目啊?”
胡道义也在办公室里,他打断了陈默群的思绪,直接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这样的猜测,其实大家都有,只是胡道义性格直爽,率先脱口而出。
“特高课怎么会知道他就是红党头目?”
陈默群抬眼,环视着屋内的三名手下,既没有对胡道义的质疑做出回应,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嗯?”
陈默群的这一句疑问,让三个手下纷纷与他对视,而后又彼此面面相觑。
显然,他们并不知晓,陈默群早已认为,老廖是潜伏在国军的红党特工,并且还断定,特务处内部潜伏着特高课的特工。
不然的话,特高课为何会先于特务处知道老廖的身份,这就实在难以解释了。
李成田脑筋转得极快,他立刻明白了站长的言外之意。
他说道:“站长,您的意思是我们内部还有奸细?”
“嘘~”
陈默群连忙制止李成田,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众人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此刻,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众人仿佛陷入了狼窝,各自担心着会不会成为饿狼的第一个目标。
因为,只要陈默群怀疑站里有问题,那么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都要接受逐个审查和甄别。
一次不行就两次,甚至多次……直到揪出内鬼为止。
这样的甄别之前已经有过几次,最后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无法专心工作。
然而,甄别是必经的程序,是戴老板定下的家规,也是固定的流程。
不知道这次站长是否还会沿用老办法,再来一次这样的折腾。
事实上,自那晚接到三角地菜市场的神秘电话起,陈默群便心生疑窦,怀疑站内尚存内奸。
为免打草惊蛇,陈默群亲自布局,秘密召见负责通知队员归队的那名特工。
这名特工在逐个通知队员归队的过程中,详细记录了通知时间和预计到站时间。
通过查看通知记录,陈默群发现了老唐的可疑之处。
即便老唐真的接到了特工的通知,从家中赶来最快也需半个小时,而他却只用了五分钟左右。
显然,老唐在撒谎,他根本就不在家中。
此后,陈默群又下令这名特工暗中继续盯梢老唐,结果发现老唐在回家途中打了一个神秘电话……
此外,这名特工还察觉到,有疑似红党特科的人员在老唐住所附近徘徊。
据此,陈默群断定,老唐就是那个暗中给他打电话的神秘人。
他是同时潜伏在红党和特务处的日本特工,亦是三面间谍。
对于这样一个长期在中国生活,已适应本地生活节奏的日本老牌特务,对其采取强硬手段显然毫无意义。
陈默群决定暂时不动老唐,继续对其进行监视。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陈默群表情严肃,目光如炬,审视着眼前的手下说道。
“你们三位是我最信任的人,这次甄别就不需要了。因为,我已经知道谁是内奸。”
陈默群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
“李成田,你负责暗中查明老廖的藏身之地,一定要赶在特高课之前采取行动,将他秘密带回站里。”
“老胡,你负责接管监视老唐的动向,先不要动他。另外,红党特科也注意到了老唐,你可以趁机除掉他们。”
陈默群顿了顿,又说道:“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给老唐传递一些假情报,让特高课上当。”
“同时,你再安排手下协助李成田方面的行动。”
陈默群做了任务的详尽部署。
“是!”
两位得力部下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齐声应道。
“站长,要不我先把那个客栈老板弄回来,说不定能从他口中问出老廖的藏身地点。”
胡道义跃跃欲试。
“不行。”
陈默群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否决了胡道义的提议。
他有自己的考量。
因为,根据陆军的报告,刁得利柴房内的暗门,显然与红党分子的逃生通道特征相符,他自然而然就有了红党分子的嫌疑。
然而,泥鳅却送来了截然相反的情报。
吴国华已经查明,老廖疑似在白星家进行了手术,然后趁特高课不备,逃之夭夭。
况且,即便刁得利是红党分子,以陈默群对红党行事风格的了解来判断,刁得利也不太可能知晓老廖如今的藏身之地。
他决定,暂时对客栈进行秘密监控,期望刁得利主动露出破绽,进而抓住机会扩大战果。
“召回陆军,让他协助李成田寻找老廖的藏身之处,另外再安排一个生面孔去暗中监控福源客栈。”
陈默群稍加思索后,向胡道义下达了命令。
“是。”
胡道义收回了自己的鲁莽,恭敬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