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范冢健表面应承了司令官的指令,然而他那傲慢的个性,注定了他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依旧会独断专行。”
杨崇古对日军特务机关的情况知之甚少,青木有心向他透露日特主要头目的性情及处事方式。
“噢?”
杨崇古闻之,顿生兴致。
青木继而告知杨崇古,特高课归内务省管辖,而内务省与军部大本营系平行关系。
故而,特高课与海军司令部并无隶属关系,仅有情报共享之谊。
然因司令官之强势,于大本营中颇具影响力,范冢健虑及前程,故不敢得罪。
实则,影佐昭一之梅机关,方为军部之内设情报机关。
只可惜,影佐昭一初至沪市,人地两生,无从下手。
短期内,司令官恐难以指望。
况且,其身负重任,责令范冢健即刻查明泄密之源,亦在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范冢健仍会暗中调查泄密源头,但他的工作重点还是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
杨崇古问道。
青木颔首道:“正是。他已将此任务交予川谷。而川谷现今情绪极为低落。我与他私交甚笃,在宽慰他时,获知了一些他的情况。”
“如此说来,于你甚为有利。”
杨崇古闻之欣然。
“倒也并非如此。”
青木面色忽转肃穆,沉声道:“我从川谷口中还获知了一则重要情报,必须告知于你。”
杨崇古面色一沉,缓缓放下酒杯,目光专注地望向青木。
青木说道:“范冢健已责令小野洋子成立了一个行动小组,专司搜捕老廖之藏身所在。在来见你之前,我瞥见小野的身影,行色匆匆,想来她已开始行动。”
“我们对此已有预判,只是未料到特高课动作如此之快。”
杨崇古眉头紧蹙,决定立即前往徐家村取回图纸,再返回组织汇报。
“我先行一步,五分钟后你再离开。”
杨崇古捡起桌上礼帽,低声对青木道。
“稍等。”
青木抬手拦住杨崇古,示意他坐下,而后侧脸向下望去,似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杨崇古随即坐下,顺着青木视线一同观察起舞厅内的动静。
只见一个身着便衣的清瘦男子,头戴礼帽,踏入舞厅。
他步伐坚定,目标明确,径直奔向吧台。
抵达吧台后,他与服务生低语几句,随后直接朝着飞廊走来。
此时,舞厅内的灯光闪烁,歌声婉转暧昧,人们在舞池中尽情舞动。
然而,这名神秘男子的出现,却给整个场景增添了一丝紧张的氛围。
“可瞧见那瘦削的男子了?”
青木压低宽檐帽,轻声对杨崇古言道。
“瞧见了,他正朝我们走来。”
杨崇古亦掩面应道,语气中带着疑惑。
“此人便是小野洋子。”
青木谨慎地观察着小野,心中暗自思忖应对之策。
“她怎会来此?”
杨崇古暗自吃惊,低声问道。
青木未答,显然亦心存疑虑。
说话间,小野已登上飞廊,步履坚定地朝着二人的席位逼近。
小野认识青木,情况万分危急!
此刻,青木的神色有些慌乱,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周围,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杨崇古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此处除了几间包厢外,并没有洗手间之类的藏身之所。
而且,即使青木想要走到下面的舞厅躲避,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通向廊道的唯一通道,就是小野进来的方向,而她正一步步地靠近……
紧张的氛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空间,让人感到压抑和不安。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小野和青木身上,等待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嘿,兄弟。”
急中生智之时,杨崇古忽地起身,立于青木身后,以背相对,恰好挡住了小野的视线。
“咱光喝酒着实无趣,要不叫两位小姐上来作陪如何?”
杨崇古挥动着手中酒杯,似站立不稳、酒意正浓的醉汉模样。
青木心有灵犀,配合着拍打杨崇古手臂,变声应道:“好……好啊。”
“waiter,安排两位小姐过来,再取一瓶好酒。”
杨崇古瞥见舞池中举着托盘穿梭的服务员,高声喊道。
服务员闻声抬头回应后,杨崇古晃晃悠悠地坐回座位。
小野止住脚步,稍作犹豫,便转身回到路口处内侧的一个隔间,安静坐下。
杨崇古决定此时不能离开,他需要留下来掩护青木,同时密切关注小野的一举一动。
转瞬之间,两位袅袅婷婷的小姐,款款而来。
她们身着鲜艳的旗袍,身姿曼妙,如风中杨柳般摇曳生姿。
旗袍的剪裁恰到好处,勾勒出她们迷人的曲线,领口处绣着精致的花纹,更添几分妩媚。
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朱唇轻启,笑意盈盈。
发间插着金步摇,随着她们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她们如仙女般登上飞廊。
路过小野的包厢后,服务生将小野点的饮料递给她,随后端着托盘,来到杨崇古的席位。
“先生,您要的两位小姐和上等拉菲来啦!”
服务生麻溜地把洋酒和杯子摆在桌上,站在一旁说道。
“两位老板,今晚想让我们怎么服侍呀?”
两位小姐一左一右,贴着杨崇古和青木,娇声问道。
“那当然是来个全套服务啦!”
杨崇古学着港式的腔调,一把将小姐搂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挤眉弄眼地说道。
“哇,老板是香港人耶!”
这位小姐一副很懂行的样子,表情夸张地说。
“系呀系呀!”
杨崇古港腔港调地回道。
“那我们开始喽!”
小姐的胸脯紧紧贴着杨崇古的脸,露出职业性的谄笑。杨崇古心里暗自发笑,这妞还挺上道的!
“这是给你的小费。”
杨崇古从怀中掏出一张法币,递给在旁等待的服务生,同时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拉开与小姐的距离,神态自若地说道。
“多谢先生,祝您二位玩得愉快。”
服务生躬身接过赏赐,尽责地说道。
随后,杨崇古与小姐调笑逗趣,猜拳行酒,极力演绎出豪阔老板的做派,以此掩护青木的生涩。
小野默默地喝着饮料,起初还将目光投注于杨崇古这边。
然而,片刻后她意识到,这不过是两个富人的粗俗之举,遂觉兴味索然,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吧台之处。
小野在等待着某个人,她事先已向吧台打过招呼。
大约过了一支烟的时间,她等待的人来了,是乔装后的老唐。
老唐身着一袭长衫,帽檐低垂,浓密的白色胡须,显然是特意的装扮。
他从吧台处走向飞廊,小野注意到他后,便向他招手示意。
老唐来到小野的包厢,先是透过屏风,隐约打量着喧闹的杨崇古座位,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与小野相对而坐。
“前辈,我是小野。初次相见,还请多多指教。”
小野微微起身,恭谦地向老唐行了晚辈之礼,随后坐下为老唐斟了一杯饮料,轻轻推至其面前。
“我知道。你是小野洋子,乃范冢健的得意门生。”
老唐神情带着几分傲气,他拒绝了小野的好意,而是从怀中掏出自备的扁酒壶,拧开盖子,自顾自地饮了一口。
“是的。”
小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中略感失落。
“说吧,你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老唐再次饮了一口老酒,脸上露出惬意享受的神情,眼睛并未看向小野,而是摆弄着手中的酒壶。
“我想知晓那名红党首领的去向。”
小野收敛笑容,目光紧紧锁住老唐,全神贯注。
“红党首领?”
老唐收起酒壶,揣入衣兜,斜眼看着小野问道:“他不是已被你们擒获了吗?”
“错了。那个是假的。”
小野显得有些焦急。
但她发现老唐的眼神变得颇有深意时,顿时自觉失态,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老唐这才正眼望向小野,脸上闪过一丝嗔怒。
“晚辈不敢。”
小野赶忙低头认错,解释道。
“罢了,我不与晚辈计较。”
老唐收回目光,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无异常后,又看向小野,说道:“我所提供的情报无误。怪只怪范冢健那蠢货狂妄自大,才会弄错目标,这可怪不得我。”
“前辈,话也别说得这么难听。课长对抓捕红党头目一事极为重视。只是川谷行事冲动,才弄错了目标。”
小野极力维护范冢健的威严,即便面对前辈,也毫不示弱。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老唐冷笑一声,出言讥讽:“你们被特务处的阴谋耍得团团转。不仅损兵折将,还让人家乘虚而入,劫了监狱。”
此时,小野很想替范冢健狠狠斥责一番老唐的冷言冷语。
但她重任在身,有求于老唐,担心惹怒对方,只得忍气吞声。
于是,她选择沉默不语,脸上的青红之色轮换不已,只能怔怔地看向老唐,心里五味杂陈。
“小野,我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
老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似乎看穿了小野的心思,紧接着说道:“当特务处暗中派遣人手潜入虹口区时,我已向范冢健发出警告。只可惜……”
老唐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原来还有如此情节。
小野如梦初醒,心中对老唐不禁生出一丝愧疚,与此同时,她也在心中暗暗责备着课长的轻视。
“前辈,我……”
小野面带愧色,恢复了起初的恭敬之态。
“罢了。”
老唐抬手打断小野,示意她无须自责。
稍作停顿,老唐的表情变得严肃至极,他凝视着小野,说道:“我可以助你找到那名红党首领的藏身之所。然而,我有一个条件,范冢健必须应允做到,你回去转达给他。”
“前辈,你有何要求?是需要钱财还是物品?我定当全力以赴,帮你达成。”
小野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非也。”
老唐苦笑道:“你帮我的话带到就行。范冢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是。”
小野不再追问。
“那个红党头目姓廖,红党众人皆称他为老廖。”
老唐边说边从口袋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草纸,放在桌上,推向小野所在的方向。
“这是何物?”
小野心生疑惑,赶忙展开这张草纸,仔细端详。
“这上面绘的是我方机密设施的地理位置图。”
小野看完后,倒吸一口凉气,急切地问道:“你从何处得来?”
“乃是老廖告知于我。”
老唐卖起了关子。
“老廖……他,他告知你的?”
小野顿感难以置信,眼前的老唐变得越发神秘,让人难以捉摸。
“确切地说,是老廖身边之人向我提供了情报,我依此线索前往徐家村取回了图纸。”
老唐面无表情地答道。
“前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野再也顾不得端庄矜持,她心急如焚。
老唐告诉小野,特务处给他“放”了三天假,让他在家中好好休息。
老唐是个闲不住的人,本想趁此机会放松一下,去菜市场转转,好生休闲一番。
然而,当他挎着竹篮,推开家门,准备前往菜市场时,突然发现自己已被人盯梢,且不止一路,竟是两路人。
老唐心中忐忑难安,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外出的念头,随即关紧家门,躲在院子里思考应对之策。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老唐意识到,自己已然暴露。
这两路人,一方想必是红党锄奸特科队员,而另一方则是特务处派来的特工。
老唐躲在院子里焦虑万分,他不愿坐以待毙,于是悄悄爬上木梯,窥视暗处的两路特工。
随后,他发现两路特工似乎都留意到了对方的存在,故而不敢轻易对他下手。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老唐打定主意,寻机逃跑。
但转念一想,若是红党和特务处并未掌握他是内奸的证据,仅仅是怀疑和试探呢?
况且,他在中国深耕多年,就这样逃之夭夭,未免太过可惜。
经过反复斟酌,老唐最终决定,还是按兵不动,装作若无其事,选择冒险留下,想办法继续潜伏下去。
只要他暂时不出家门,便不会有生命之忧。
时间缓慢流逝,老唐在屋内如坐针毡。
他曾考虑通过家中电话与特高课联系,却又担忧被监听,只得谨小慎微,不敢贸然行动。
直至一通电话突如其来.......
“喂,是老唐吗?”
电话那头传来急切而焦虑的声音,老唐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是我,小谢。”
“你去哪了?我向你订购的那批海鲜为何还未送达?”
接通电话后,老唐语速飞快,暗示对方自家电话或已被监听。
“老唐莫要误会。你的海鲜我已晾晒,悬挂于老家门口的柳树上。你何时得空,自行前来取走即可。我如今在外地,身不由己,还望海涵。”
对方甚是机敏,即刻以暗语向老唐传递情报。
“罢了。待我得空便去取。”
老唐话未说完,对方已匆匆挂断电话。
显然,对方周遭有人监视,此番乃是冒险致电。
“这家伙,行事总是这般鲁莽。”
老唐佯装嗔怒,放下话筒。
此人便是老唐新发展的内线,代号“蝎子”。
蝎子并不姓谢,他乃老唐的邻居。
一次偶然的机会,蝎子回家探亲,老唐得知他是沪东别动队队员,便以金钱收买,使其成为下线。
蝎子是个贪慕虚荣之人,更是见钱眼开之辈。
只要老唐持续按月给蝎子的妻儿老小汇款,并谎称是他所托寄来的收入,蝎子便会忠心耿耿地为老唐提供情报。
事不宜迟,老唐必须设法出门,前往徐家村口老柳树洞中取回情报。
所幸他的住所与蝎子家仅有一墙之隔,翻墙而过,再从蝎子家后门伺机脱身,并非难事。
老唐离开后,在死信箱中发现了小野留给自己的接头暗号。
于是,他从徐家村取回情报后,便径直前往米高梅。
听完老唐此番历险经历,小野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却也有责难之意。
她言辞恳切:“前辈,你现下处境艰险。我提议你随我归去。”
“不可。”
老唐无奈一笑:“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然你归去后,务必恳请范冢健将我儿带回国内。否则,我死不瞑目。”
“前辈,此事我可担保,定当说服课长。”
小野态度诚挚。
然她话锋一转,嗔怪道:“你既早知沪东别动队之存在,何不向课长禀报,除之而后快?”
“愚钝!”
老唐怒叱:“小野,我须告知你,身为特工,打打杀杀乃无能之举。”
“沪东别动队,不过百十散兵游勇,毫无战力可言。”
“若你未带人将其铲除,我尚有机会探出他们与上级联络之情报,从而斩获更大战果。”
“可惜!正因你们鲁莽,才令我损失多年经营之布局。”
老唐愈说愈怒,他已知徐家村乃小野带人剿灭。
小野未再辩驳老唐,转而问道:“那蝎子可有供出老廖藏身之所?”
“并无。”
“他想必尚未获红党信任,行动自由受限。此次致电报信,亦是偷偷为之。”
老唐分析道。
“那如何与蝎子取得联系?”
小野问道。
“可在报上刊登寻人启事,向蝎子传达指令。他见报后,会设法留记号与我联络。”
老唐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