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可借助报纸与蝎子取得联系,小野再次向老唐施以深深一躬。
她言辞恳切地说道,前辈,老廖现已洞悉我秘密设施之所在,恳请您立即联系蝎子,我们务必尽快将其铲除。此事就拜托您了。
老唐霍然立起,整理衣襟之际,匆匆朝着下方舞池投去一瞥。
旋即,他回首看向小野,沉声道,我已知晓。你静候佳音。我定会尽快寻觅到老廖的匿身之所。
言罢,老唐步履匆匆地走下飞廊,朝着门口疾行而去。
小野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站姿,静静地目送老唐渐行渐远。
数分钟后,她方才挪动脚步,徐步走下飞廊,缓缓离开了米高梅。
此时,两位小姐已被杨崇古劝酒灌得玉山将倾,正倒伏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在桌面上,杨崇古随意抛掷了几张法币,他向青木递了个眼色,便率先冲向俱乐部门口。
来到外面,杨崇古开始四处寻觅小野的行迹。
然而,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根本无从寻觅小野的身影。
杨崇古不及细想,唤了一辆人力车,朝着郊区的关卡风驰电掣而去。
行至日军关卡附近,杨崇古悄然下了人力车。
紧接着,他依循白天侦察好的路线,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关卡,径直奔向徐家村。
一路上风尘满面,戴月披星,杨崇古很快便来到了徐家村口的那棵老柳树下。
他屈膝蹲下,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目光在树洞中仔细搜寻那张图纸。
然而,树洞中仅有几只硕大的蚂蚁,或爬或停,此外别无他物。
杨崇古心下生疑,再度细细搜寻一遍,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杨崇古顿感不妙。
他起身而立,将目光投向附近的几棵大树,继而逐棵环绕一圈,仔细端详,期望能有新的发现。
可惜,最终仍然是徒劳无益。
这份手绘草图,定然是被他人抢先一步取走了。此时,杨崇古的脑海中满是这个念头。
会是谁呢?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杨崇古敛神伫立,警觉地审视着周遭的环境。
然而,春风徐徐拂来,轻柔地掠过他的面颊,四周并无异常举动,唯有一片寂寥与夜色。
此刻,几只方才结束冬眠的青蛙,忽地打破了这份宁静,有气无力地传来几声“咕咕”的鸣叫。
仿佛它们见证了一切,正无奈地向杨崇古诉说着无法阻拦的悲哀。
稍作停留后,杨崇古便离开了徐家村,返回法租界。
他深知此事至关重要,决意当夜将情形通报给顾慎之。
彼时,顾慎之正在书店中忙碌,收到杨崇古约见的暗号后,即刻放下手中书籍,起身前往约定地点。
在附近一间废弃的民房中,二人相对而立。
杨崇古面色沉凝,说道,树洞里没有找到那张草图。周围可能藏匿的地点我也都找过了,还是没有。
顾慎之神色愕然,问道,没有?
杨崇古颔首。
顾慎之不语,低头沉思少时,抬头看向杨崇古,问道,会不会被敌人发现取走了?
杨崇古说道,应是如此。
顾慎之眉头紧蹙,缓缓收回目光,喃喃自语道,会是谁呢?
他开始在杨崇古面前徐徐地来回踱步。此乃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杨崇古静静地站立着,他环抱双臂,亦低头思考起此问题。
须臾,顾慎之遽然驻足,复又看向杨崇古,问道,崇古,你说说看,是特务处干的,还是特高课所为?
二者皆有可能。杨崇古尚无定论。
然杨崇古提出了颇具建设性之看法,他言道,老顾,我是这样分析的,你看对不对。
如果是特务处所为,那他们一定是掌握了老廖藏匿草图的地点。
顾慎之立刻插话打断了杨崇古的分析,他说道,这绝对不可能。
老廖只告诉了特务处日军神秘设施的存在。而老廖私自草绘的图纸,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根据潜伏在虹口区邮政系统的红党同志所传来的情报,李三已被特务处营救而出狱。
在日军监狱中,李三与邮政系统的特务处特工关在了一起,所以他极有可能得知老廖仍然活着。
如此一来,现阶段特务处的主要精力,想必都会集中在寻找老廖的下落之上,以便进一步探查日军神秘设施的更多细节。
所以,顾慎之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杨崇古点点头,他继续说道,若是特高课取走了草图,我认为可能有两种情况。
其一,小野带队袭击徐家村时,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从而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那份草图。
然而,这只能说明他们是凑巧发现的,并不能表明他们事先知晓草图的存在。
其二,特高课已经掌握了草图的相关情报,轻而易举地将其收入囊中。
可是,这份情报,特高课是何时掌握的,又是谁向他们透露的呢?
若是特高课在袭击徐家村之前就获知了情报的存在,那就说明老廖在沪东别动队时,就已经被人监视了,而这个监视他的人就是特高课安插的眼线。
顾慎之再次打断了杨崇古的分析,说道,这一点我还是无法认同。
老廖同志是一位老革命了。他行事谨慎,身边只有阿四宝作为贴身警卫。
即便如此,他藏匿图纸的地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阿四宝。
再说了,如果阿四宝是特高课的眼线,老廖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杨崇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续分析道,最后一种可能性,就是特高课事后才得知了草图的存在,从而轻易取走。
说完之后,杨崇古凝视着顾慎之,等待他的看法。
顾慎之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崇古,我赞同你的最后一个观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草图是被特高课拿走的。
但是,他们究竟是偶然得到的,还是……
说到这里,顾慎之突然愣住了,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知道草图存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方汉洲、水根和老廖。
杨崇古露出微笑,说道,老顾,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我们五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日本特务的奸细。
顾慎之颇有兴致地看了杨崇古一眼,随后也露出笑容,轻捶了杨崇古一拳,笑骂道,去你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杨崇古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老顾,我希望我的玩笑是假的。
但是,我从青木那里得知,特高课已经展开了秘密行动,试图找到老廖的藏身之处,然后将他置于死地。
顾慎之说道,这个我清楚。
安全屋不能长时间停留,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必须把老廖转移他处。
与此同时,特务处站长办公室。
胡道义与李成田分别从外面返回,一同聚集在这里。
胡道义率先开口,向陈默群汇报情况。他说道,在监控老唐住宅电话时,监听到了一个电话。
紧接着,胡道义将监听电话的记录本放在了陈默群的面前。
陈默群仔细查看了内容后,问道,海鲜干货?
胡道义用征询的眼神看着陈默群,说道,没错。就是我们站里经常吃的那种海产品。
陈默群仰脸看向胡道义,问道,电话来源查清楚了吗?
胡道义随即回答道,已经查清楚了。是从愚园路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打来的。
陈默群随即在桌子上展开地图,找到愚园路的位置,他皱起眉头,自语道,愚园路,那里是法租界有钱人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是很远……
思考了片刻,陈默群果断说道,他们使用的一定是暗语。打电话的人一定是老唐的线人。
而这个线人,肯定知道老廖的藏身之处。
说不定……他就是老廖身边的人。
胡道义疑惑地问道,那老唐为什么不向他询问老廖的藏身之地呢?
陈默群白了胡道义一眼,说道,你这个傻瓜。
老唐是一名资深的日本特工,他难道想不到我们会监听他的电话吗?
胡道义跟着问道,这么说来,他已经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了?
陈默群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而且,我敢断定,他也知道红党正在找他。
胡道义没有耐心,动粗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他说道,依我看,我们现在再监视老唐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如我派人把他抓回来,直接用刑,看他敢不交代。
陈默群急忙摆手,直接拒绝了胡道义,他说道,不行。
接着,陈默群把监听记录推到了李成田面前。
陈默群说道,李科长,你是情报工作的行家,你来分析一下这些暗语的真正含义。
李成田由于铲除夜猫和营救李三有重大功劳,陈默群向特务处宁城总部请示,将他提拔为情报科代理科长。
由于原科长长期因病休假,无法履行实际职责,宁城总部遂批准了特务处沪市站的请示。
这份批文正在送达的途中,陈默群这样称呼,实际上是提前告知了李成田。
宋之明也直接连升三级,现在是情报科法租界情报组长,直接受李成田管辖。
胡道义等人也受到了嘉奖。
李成田经过仔细分析后,说道,“老家”应该指的是徐家村,而“柳树”则可能是隐藏某份情报的地点。
陈默群微微颔首,说道,嗯,我完全赞同李成田的分析。
接着他对胡道义下了命令,说道,你即刻派遣人员前往徐家村一探究竟,查明究竟是什么情报。
胡道义说道,是。他旋即转身离去,着手安排任务。
李成田将手中的一个档案盒轻放在陈默群面前,说道,站长,这是老廖的档案。
随后,他打开盒盖,说道,老廖全名叫廖康年,曾任沪市警备司令部前任司令的副官……
陈默群眉头紧锁,神情肃穆,仔细翻阅着档案盒中的材料。李成田见此情形,只好顺势停止了介绍。
看完后,陈默群合上档案盒,态度坚定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老廖之事与长官无关,只限于他本人。
李成田立即挺直身躯,大声回应道,是,属下明白。
接着,李成田谨慎地向陈默群请示说,站长,那我是否需要调整一下搜寻地点?
陈默群稍作停顿,凝视着李成田说道,可以适当进行调整。
但是,愚园路现在是监控的重点。你要关注细节,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能打草惊蛇。
李成田得到应允后,说道,是。
此时,胡道义在安排手下前往徐家村后,回到了办公室。
胡道义一进门就大声囔囔,站长,我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让我抓捕老唐?
陈默群原本心情不错,看到胡道义不动脑筋,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他那如同死神般的眼睛,瞬间紧紧地凝视着胡道义,一言不发。
胡道义吓得不敢再放肆地问下去。
片刻之后,陈默群神色略有缓和,才说道,留下老唐自然有我的用意。
而后,陈默群话锋一转,问胡道义,你想想看,特高课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事?
胡道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想……想抓老廖?
没错,特高课是想抓老廖。但是,他们要如何才能准确找到老廖的藏身之处呢?
要不是看在胡道义是他的得力干将份上,陈默群才不会如此耐心地引导他思考。
胡道义想了想,他的脑子似乎终于开窍了,他尬笑着说道,属下明白了。您是想通过老唐之手来找到老廖的藏身之地。
胡道义的一句明智之语,引来了李成田的赞誉。
李成田插话说道,胡队长的脑子还是挺机灵的嘛。其实,站长的用意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同时通过老唐的行动,及时掌握特高课的动态。
胡道义望向笑着的李成田,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陈默群。陈默群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胡道义面露窘色。
他转身走到墙角的热水壶旁,提起来后,给陈默群和李成田各自倒了一杯热水,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陈默群仿若未睹,再次弓身弯腰,手持放大镜,仔细琢磨着愚园路,及其周边的环境。
他边看地图边问道,客栈可有新的情况?
胡道义小心翼翼地答道,刁得利自巡捕房出来后,便一直待在客栈,如往常一般,并无异常举动。
陈默群继续问道,老廖重伤,为其手术的医生及药品来源查得如何?
胡道义说道,已安排手下前往法租界各医院秘密摸排,估计不久便会有进展。
这样的氛围略显严肃。
尤其是陈默群的脸上突然毫无表情,这让习惯了站长非喜即怒的胡道义,着实有些难以适应。
然而,陈默群向来不擅长将情感表露于脸上。除非他所安排的计划大获成功,才会偶尔在胡道义面前稍露悦色。
仅此而已。
陈默群轻哼一声,嗯。
随后,他扔掉放大镜,仰坐在椅子上,右手端起紫砂茶壶轻抿一口,闭着眼睛,说道,那些黑诊所也要详查。
接着,陈默群举起另一只手,在空中稍作停顿,说道,还有,黑市的盘尼西林你需亲自去摸查,看看近日有哪些人在购买。
胡道义一脸肃穆,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