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啸林告知杨崇古:“你前往档案室寻得老吴,便可进入密室。”
杨崇古脚步匆忙,急速下楼,抵达档案室门前。
此刻,档案室的房门已然洞开,老吴静立屋内。
他见杨崇古来到,言道:“杨探长,请随我来。”
老吴步履蹒跚,走向深处那一排排档案柜。
杨崇古紧随其后,满脸疑惑。
行至最后一排档案柜前,老吴止步,双手抱住架子上的一个档案盒,轻轻转动。
须臾之间,那扇与墙壁浑然一体的暗门,宛如徐徐展开的画卷,缓缓打开。
紧接着,暗门开启后,里面一扇冰冷沉重的铁门,赫然出现在杨崇古眼前。
杨崇古神色自若地伫立着,心中却暗自惊诧,这密室竟然隐匿于档案室的隔壁。
老吴看向杨崇古,说道:“杨探长,请开启铁门,即可进入密室。”
杨崇古微微颔首,取出钥匙,上前将其插入锁孔,然后轻轻一转,门闩随之松开。
他轻推铁门,密室内的光线,恰似利箭般突然破空而来。
杨崇古本能地扬起手臂,遮蔽那刺眼的光芒。
稍作适应后,他才缓缓放下手臂。
密室内亮如白昼,恍若一个崭新的世界。
杨崇古踏入密室,停步审视着室内的陈设。
只见精巧的档案架上方,各自悬挂着不同的国旗,以示档案的类别。
日本方面的档案资料架位于第一排的最左侧位置,其右侧与美国的档案架相邻,而后则是中国的档案架。
它们之间相隔约两米。
杨崇古移回目光,转身看向密室门外的老吴,问道:“你不进来吗?”
老吴面无表情,与杨崇古的目光交汇,说道:“我无权进入。我只是奉命在此‘等候’杨探长。”
杨崇古点头示意后,径直走向中国档案架。
站在档案架前,杨崇古抽出一本档案,低头翻阅其中的内容。
然而,他实则心不在焉,注意力完全放在里侧的日本档案架子上。
由于距离太远,视线余角丝毫没有收获。
此刻,老吴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密室门口,双眼紧紧盯着杨崇古的一举一动。
杨崇古毫无机会。
但他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第三只眼睛,能深深感受到来自老吴的监视。
杨崇古塞回档案盒,又换了一本,继续“认真”阅览其中的内容。
大约过了五分钟,密室外的档案室内,突然传来老吴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在这宁静的环境中,咳嗽声显得格外刺耳。
杨崇古听声辨位,判断出老吴已离开密室门口。
趁此难得的契机,他不敢掉以轻心,快步走向日本档案架前,迅速搜索小野的那只档案盒。
没过几秒,杨崇古就轻松找到了小野的档案资料。
紧接着,他迅速打开盒盖,取出其中的资料。
所谓资料,不过是一张微不足道的白纸。
上面仅有小野的一张照片以及公开身份的基本信息,别无他物。
事不宜迟,杨崇古迅速掏出微型相机,以风驰电掣之势拍下小野的照片,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相机揣入口袋之中。
随后,他快步返回原来的架子前,佯装审阅档案。
此时,老吴也再次出现在密室门口,坐在椅子上,依旧监视杨崇古。
过了一会儿,杨崇古将手中的档案盒放回架子上,折返到密室门口。
他瞥见老吴手中多了半瓶白酒,满身酒气地坐在椅子上,面容上呈现出痛苦难忍的神色。
杨崇古趋步向前,关切地问道:“老吴,你这是生病了吗?”
老吴轻捶着他那只残腿,摆了摆手,言道:“老毛病又犯了,不要紧的。”
继而,杨崇古又嘘寒问暖了数句,便锁上铁门,转身离开了档案室,朝着办公室走去。
在杨崇古的号令之下,中央巡捕房的全体巡捕已悉数于院中集结,整装待发。
泥鳅、孙小利等四名巡捕,正鹄立于办公室内,静候杨崇古的大驾光临。
杨崇古刚一迈入办公室,孙小利便立即向他立正敬礼。
他说道:“报告杨探长,属下已严格遵照您的指示,向麦兰、小东门、霞飞路、福煦路以及贝当路等五个下属巡捕房传达了指令,他们现正奉命在各自辖区内搜捕危险分子。”
杨崇古微微点头,继而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四人,严肃地说道:“现在,我来部署一下具体任务。”
“倪顺,你带队负责监督贝当路巡捕房,务必确保他们的搜寻工作全面、细致,不遗漏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孙小利,你带队负责福煦路,要与当地居民和医院保持紧密联系,收集线索”
“……我将亲自负责麦兰巡捕房片区。”
“大家一定要注意,行动要迅速,同时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杨崇古接着强调:“此次任务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要保持高度警惕,注意保护现场,避免打草惊蛇。”
“若遇到可疑人员或异常情况,要及时报告,不得擅自行动。都听明白了吗?”
四名巡捕当即齐声应道:“明白了!”
杨崇古手臂轻扬,沉声说道:“出发!”
安全屋和同仁医院都归麦兰巡捕房管辖。
杨崇古亲自负责这一区域,自然是考虑到老廖的安全。
步出巡捕房后,杨崇古与顾慎之取得联系,并将胶卷转交给他。
紧接着,杨崇古前往同仁医院。
到达医院大门,杨崇古远远地看到,吴国华已经带人提前到达。
他们正朝着院子深处的药房走去。
华董听到消息后,急忙从楼上跑下来,追上吴国华等人。
他一边递上香烟,一边赔着笑脸,紧紧地跟在后面。
杨崇古担心华董人单势孤,可能无法应对,于是加快脚步,打算追上去,在必要时为他提供帮助。
忽然,胡道义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杨探长,且留步。”
杨崇古闻声停步,转身望去。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胡道义从后车门跨步而出,小跑着趋近。
尚未等胡道义近身,杨崇古便疾步上前,将他拉至僻静之处,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崇古的举动让胡道义茫然不解,他疑惑地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崇古警觉地观察四周后,将巡捕房的行动,一五一十地告知胡道义。
更为关键的是,他将郑啸林的企图也和盘托出。
胡道义听后勃然大怒,说道:“可恶,郑啸林这是不想活了!”
杨崇古提醒胡道义此地危险,劝他尽快离开。
然而,胡道义态度坚决,说道:“不可。我奉站长之命前来暗中调查禁药使用情况。若不彻查,我如何向站长复命?”
杨崇古心急如焚,说道:“此地乃法租界,我们巡捕房有人在此办公,你怎能暗中调查禁药呢?”
胡道义眨了眨眼,说道:“那等你们走后,我再查不迟。”
见胡道义执意不肯离去,杨崇古继续劝说道:“你并不了解吴国华的性情。他对红党分子的仇视,丝毫不逊于你我。”
“所以,他此次检查药房账本,必然不会草草了事,而是会谨遵命令。况且,你若执意逗留,一旦被他发现,后果将难以想象。”
胡道义听完杨崇古的一番规劝,似乎有些心动。
杨崇古见势趁机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说道:“不如这样,就由我在此负责搜集线索。若有任何可疑情况,我定会立刻向你禀报。你意下如何?”
此时,胡道义面带悦色,轻拍杨崇古的肩膀,说道:“那好吧。你我乃是同志,我自然信任你。”
话毕,胡道义步履匆匆地走向黑色轿车,钻进车内。
轿车随即风驰电掣般驶离,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在院子里,老唐轻手轻脚地再次登上木梯,悄悄窥视着蹲守在他家门口的便衣。
他突然发现,特务处的特工,依然在暗处牢牢盯着他的家门,而红党的盯梢处却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老唐不敢掉以轻心。
他那双谨慎的眼睛,又仔细打量着其他可能藏身的地方。
然而,依旧没有发现红党特工的踪迹。
这是怎么回事?老唐不明就里,但他也无暇深究。
因为,时间紧迫,他必须分秒必争。
老唐迅速跳下木梯,转身回到屋内,精心地装扮了一番。
然后,他如法炮制,再次摸到蝎子家的后门,巧妙地避开了特务处特工的监视,成功来到了外面。
老唐骑上脚踏车,首先来到了法租界的电话局。
他找到电话局的主管,略施小计,用金钱打通关系,轻而易举地查到了蝎子打给他家电话的位置。
是愚园路附近的一座公用电话亭。
老唐掏出身上的地图,仔细研究了一番。
他分析出,蝎子很有可能就藏匿在愚园路两侧的小区公寓之中。
只要能联系上蝎子,那名红党头目的藏身之地,便触手可及了。
老唐将地图折叠好,放进口袋,接着取出一张便条和钢笔。
他把获取的情报写在便条上,然后骑上脚踏车,赶往死信箱所在之处。
老唐把情报塞进信箱,不久小野定会派人来取走。
随后,他马不停蹄地奔赴各家报社。
老唐将与蝎子联系的暗语,以号外的形式,紧急刊登在报纸的寻人启事一栏上。
如果不出意外,临近中午时分,蝎子就能通过报纸,看到他的联系要求。
老唐走出最后一家报社,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便衣跟踪。
于是,他推着脚踏车,低着头,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其实,他的心中,在暗自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与此同时,同仁医院。
杨崇古轻舒一口气后,急忙向医院后院的药房奔去。
杨崇古甫至库房门口,便听闻吴国华的质询声自药房内传来:“华院长,烦请将贵院账面上的十盒盘尼西林拿来看看。”
华董赶忙回应道:“没问题。您稍等。”
随后,华董步履匆匆地走向药房的一角,打开保险柜,搬出一个未封口的纸箱子。
华董将纸箱放置在吴国华身旁的木桌上,言道:“吴巡长,此乃十盒盘尼西林。”
吴国华向身侧的一名巡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箱检查。
巡捕手脚麻利地将十盒盘尼西林从纸箱中取出,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接着,他动作娴熟地揭开盒盖,迅速挑出一支药水,仔细地观察起来。
目睹此景,华董的心跳陡然加快。
只因这些盘尼西林皆为冒牌货,药瓶中灌满了蒸馏水。
虽说盒盖和药瓶上,写的是盘尼西林英文字母,从外观上瞧不出丝毫异样。
但他忧心吴国华等人是行家里手,亦或具备鉴别真假药水的经验。
若是如此,即使他浑身是嘴,也难以解释清楚。
吴国华继续埋头翻阅手中的药房账本。
当他抬头望向那名巡捕时,留意到了华董紧张的神色,心中顿生疑窦。
他脸色阴沉,质问道:“华董,你紧张什么?”
华董急忙掏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细汗,掩饰道:“我不紧张。只是担忧这位探长不慎手滑,致使药水坠落地面摔碎。”
吴国华合拢账本,凝视着华董,追问道:“果真如此?”
华董勇敢地迎上吴国华的目光,但心中仍有些许怯意,说道:“您也知晓,这些药水比金子还贵。”
吴国华移开视线,看向那名巡捕,叮嘱道:“小心点。要是真摔坏了,你可赔不起。”
这名巡捕原本正专心致志地检查药水,经吴国华这一提醒,反而有些心慌意乱。
在他看向吴国华,应承之际,手上的药水突然滑落坠地。
“噗呲”一声,药水瓶摔得粉碎,药水溅洒满地。
霎时,药房内鸦雀无声。
这名巡捕吓得瞠目结舌。而吴国华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下。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许久都未有丝毫动作。
对华董而言,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契机。
他旋即流露出痛心的模样,先是看向那名巡捕,继而又看向吴国华。
他见吴国华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下。
而那名巡捕早已面色苍白,低头缄默不语。仿若一根木头般杵立在面前。
华董蹲下身来,凝视着地面上的残片,边摇头边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四百法郎就这般消逝了。”
这名巡捕听闻一支盘尼西林竟这般价值连城,几近他一年的薪俸。
他的面色,顿时愈发苍白,如纸般毫无血色。
吴国华最终并未责骂自己的下属。
他仅是低头瞅了一眼涕泪横流的华董,既未致歉,甚而连半句宽慰的言辞都未吐露,反倒将手中的账本狠狠地掷于地上。
华董身躯一颤,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满脸狐疑地看着吴国华。
吴国华勾起食指,示意华董起身说话。
华董站起后,默默地凝视着吴国华,不知他接下来意欲何为。
吴国华的目光,犹如鹰隼般牢牢锁住华董的眼睛,蓦地呵斥道:“华院长,贵院似乎并无使用盘尼西林资格吧?”
华董心中一震。
他未曾料到吴国华会有此一问,一时语塞,沉默无言。
吴国华见此情形,趁势诘问道:“速速讲来,是有人在背后为你撑腰,还是你胆大包天,竟敢私自为之?”
华董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回应道:“我并无后台撑腰。”
“只因我院不久前刚刚扩建,引入了众多新式医疗设备,现今患者也与日俱增。”
“为了尽快获利,回笼资金,我才从熟人处采购了一批盘尼西林。实乃无奈之举。”
“况且,采购盘尼西林的申请已呈交至公董局,想必不久后便会获准。”
吴国华冷笑一声,说道:“这便是你的说辞?”
华董点点头,应道:“正是。”
吴国华心里明白,他无权追究医院私自使用禁药之事。
但他有责任追查禁药的购买渠道。
因为这涉及非法买卖,是巡捕房打击刑事犯罪的线索之一。
此时,吴国华脸色铁青。
他瞥见华董有据理力争之态。
于是,他低头捡起地上的账册,迅速翻到登记采购这批盘尼西林的一页。
吴国华捧着账本,示意华董凑近来看。
他手指指向出卖人一栏,问道:“这位杨先生,你为何不写明他的全名?”
华董并未胆怯,反而镇定自若地答道:“这位杨先生是我的友人。他与您一样,皆是有头有脸之人。我是谨遵他的嘱托,才故意未写全的。”
吴国华本就想假公济私,奈何华董总是不识趣,这反而激怒了他。
吴国华再次合上账册,递给那名已稍显镇定的手下,说道:“将人与账册一并带走,我倒要看看这位杨先生是何许人也。”
这名巡捕应道:“是。”
随后,他将账册揣入衣兜,上前推搡着华董走向巡捕房。
华董被推搡至药房门口,同时回头怒喝道:“你们凭什么抓我?”
吴国华跟在身后,傲慢地说道:“少废话,到了巡捕房,你自然就知道我为何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