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杨崇古重重地咳了两声。
他步履矫健,疾步冲向药房门口,边走边高声呵斥:“什么情况,谁在喧哗?”
此声一出,震如洪钟,吵闹之声戛然而止。
华董一愣,身体犹如泰山一般,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看向杨崇古,仿佛见到了救星来临,立即诉苦道:“杨探长,您来得正好。”
“您看看,你们巡捕房就是这样办差的吗?怎么可以随便抓人?”
华董转动他那高大肥胖的身躯,宛如一块磐石,故意挡住身后巡捕的去路。
那名巡捕知晓来人是杨崇古,焦急间,便设法挤到华董前面站定。
然后,他扶正警帽,挺直身子向杨崇古敬了个礼,声音略带颤音地说道:“杨……杨探长好!”
杨崇古微微抬手,还了个礼。
随之,他那剑眉微皱,眼神犀利如鹰,扫视了华董一眼,向那名巡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巡捕惶恐不安,目光躲闪,不敢搭话,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被华董身体遮住的吴国华。
华董见状,移步至一旁,现出吴国华狐疑的身影。
如同拨云见日,吴国华这才看见杨崇古愠怒的神情,他的脸色随之悄然一变。
“原来是杨探长。”
吴国华打着招呼,快步走到杨崇古身旁,低声说道:“老弟,请借一步说话。”
吴国华在前,杨崇古在后,二人匆忙走至十步开外站定。
杨崇古直面吴国华,双眸中迸射出一丝渴求释疑的光芒。
吴国华轻吸一口气,整饬面容,压低声音道:“此人有涉嫌私通危险分子之疑,故而他吵闹惊扰了老弟。”
他说这话时,底气似乎显得不足。
因为,杨崇古早已有令在先:如若拘捕嫌疑分子,必须向他汇报。
而今吴国华此举,无疑是先斩后奏。
杨崇古的脸色渐显凝重,问道:“华院长私通危险分子?你可有证据?”
吴国华未加思索,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当然有。”
杨崇古追问:“在哪里?”
于是,吴国华将在账本上发现“杨先生”的登记一事详细告知杨崇古。
不料,杨崇古听后,脸上的肃杀之色消失殆尽。
随之,他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杨崇古这一系列表情变化,前后反差极大,让吴国华如坠五里云雾,摸不着头脑。
须臾,吴国华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崇古,问道:“老弟,你这是何故?”
杨崇古收敛笑容,并没有立即向吴国华解释。
而是,不紧不慢地掏出烟盒,抽出两支烟卷,递给吴国华一支。
吴国华顺手接过,杨崇古为他点燃,自己也点着。
杨崇古深吸一口,烟雾从口中缓缓吐出,悠然向前飘去。
而后,他重新审视吴国华,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沉声道:“吴巡长,你可是在怀疑我是危险分子?”
吴国华正侧身打量华董。
在毫无防备之下,猛然听到杨崇古这冷不丁地突兀一问,刹那间,烟雾猛地呛到气管,顿时咳嗽起来。
少顷,吴国华咳得满脸通红,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
杨崇古悠闲地自顾抽烟,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待吴国华咳嗽稍稍平息后,他又开口补刀说:“老哥,你觉得我像危险分子吗?”
吴国华终于回过神来,目光凝视着杨崇古,嗓音低沉,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说道:“莫非老弟便是那位杨……”
未及吴国华说完,杨崇古当即颔首示意。
其速度之快,令吴国华顿时瞪大了眼睛,怔怔看向杨崇古。
在这人人自危的世道,但凡听到“危险分子”四个字,不论是卑微的走夫贩卒,还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都会如惊弓之鸟般唯恐避之不及。
反观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却如此云淡风轻,泰然自若。仿佛这四个字对他毫无影响。
吴国华心中的疑惑渐起,他暗自思忖:此人究竟是何意图?
为何面对如此敏感的话题,还能如此淡定?
杨崇古看穿了吴国华的内心变化,他的眼神逐渐变得令人捉摸不透。
他看向吴国华指间那即将燃尽的烟卷,似笑非笑地轻声提醒道:“老哥,小心烫手哟。”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吴国华如梦初醒,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看着指间的烟卷,迅速将其扔到地上。
此刻,吴国华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盯着杨崇古,质问道:“杨探长,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杨崇古不以为然,压低嗓音道:“老哥,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吴国华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越发觉得眼前的杨崇古神秘莫测。
他追问道:“你这是……?”
“切莫责怪小弟,小弟也是迫不得已啊。”
杨崇古言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怅然。
吴国华面露惊异,他急切地想知道杨崇古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杨崇古伸出手臂,轻搭在吴国华的后背,将嘴凑近他的耳朵,轻声低语:“事已至此,小弟也不再隐瞒老哥了。”
“你也知道,我如今虽明面上是探长,但暗地里还得替郑总打理梦云阁烟馆,为老查理先生在码头奔波,拉些走私物品,还得为欧文董事……”
原来如此!
杨崇古口中之语尚未言罢,吴国华便已惊出一身冷汗。
这些大佬皆是身份尊崇、声名显赫之人。
如今他偶然从杨崇古口中得知了他们的私密之事,实乃“罪过”。
他更是不敢生出核实此事的念头。
于是,他慌忙打断杨崇古的话语,急道:“老弟,莫要再说了。我明白,完全明白。”
杨崇古依旧保持着搂住吴国华的姿势,右手轻轻拍打着吴国华的后背,笑道:“老哥真的明白了?”
吴国华扭头看向杨崇古,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说道:“当然。你我之间存在误会,纯属误会。”
杨崇古缓缓抽回手臂。
随之,他的手指在吴国华与他之间来回比画:“其实你我都不容易。大佬们的安排,只能做不能说,更是不能问。”
“今天要不是看在你我兄弟情分之上,我断然不会轻易开口告知于你。”
……
在愚园路畔,屹立着一栋摩天大楼,直插云霄,气势非凡。
李成田立于窗前,他犹如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
其目光犀利如鹰,借助高倍望远镜,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仔细搜索着老廖的藏身之处,时而还投向分散在各处的手下。
他的手下皆是精英中的翘楚,各怀绝技。
有的是易容大家,能将自己巧妙装扮成街边小贩,叫卖着各种让人馋涎欲滴的小吃。
有的是伪装巨匠,扮成游客在附近闲庭信步,看似无心,实则暗自观察。
还有的是身手矫健的特工,乔装成清洁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扫着街道。
他们隐匿在各个出入口,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融入周围环境,警觉地注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任何异常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李成田深知,想要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中获胜,就必须充分信任这些手下。
他们的敏锐洞察力和精湛的伪装技巧,将是找到老廖居所的关键。
在这个充满神秘与挑战的任务中,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期待着最终的胜利。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剧即将上演。
愚园路幅员辽阔,呈东西走向。
路面虽不宽阔,然其长度却令李成田颇为困扰。
因其长达两公里有余,仿若蜿蜒的巨龙,穿梭于城市的喧嚣与宁静之间。
路旁,独门独院的三层豪宅与各式建筑错落有致。
商场、学校、茶楼、咖啡屋等,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展现着城市的斑斓与活力。
然而,这些豪宅的主人多为李成田不敢轻易招惹的外国人。
他们非富即贵,不少还是各国大使馆的公职人员。
李成田深知,在此地行事,务必谨小慎微,绝不可贸然行事。
只有以静制动,悄然摸出老廖的藏身之所,然后迅猛擒之。
此举实乃无奈之策。
此时,宋之明匆匆来报。
他步伐矫健,如疾风般趋近窗边,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白纸,递予李成田。
白纸之上,详实地记录着附近出租房屋的情况,此乃宋之明自房屋中介处所获线索。
李成田展开白纸,略一端详,眉头紧蹙,望向宋之明:“这么多?”
“是的。”
宋之明的语气带着一丝自信:“不过,经我谨慎排除和分析,其中五家颇为可疑。”
李成田将手中白纸微倾,示意宋之明凑近。
宋之明心领神会,靠上前去,二人一同审视着清单上的信息。
宋之明的手指在清单上从上至下,逐一轻点解释。
首先,便是位于街角的这座别墅。
其位置相对僻静,周遭环境复杂,利于隐匿与观察。
且据手下调查,此别墅主人近期行踪诡秘,里面有陌生人出没,非常可疑。
李成田只听不言,微微颔首,目光紧随宋之明手指下移第二处。
其次,乃是位于公寓中心的这栋别墅。
虽地处繁华地段,但据我所知,此公寓租户更迭频繁,常有陌生人出入。这或许暗示着某种异常。
此时,李成田的眉头微微皱起,作沉思状。
宋之明的手指继续向下划去。
再来看看这家。
它是一座处于愚园路尽头的老宅。外观虽陈旧,内部结构却繁复让人眼花,或有隐藏空间。
此外,刚才手下来报,发现不明身份者在附近活动,亦引我的警觉。
李成田依旧不语,宋之明顺次指向清单上的第四个地址。
再看这家,临近商业楼的小型公寓。
此地人流量大,利于掩护与藏匿。且我方线人报称,近日有可疑人物在此出没。
最后,宋之明指着清单上的第五个地址。
这家位于别墅区的独立房屋,周遭环境静谧,保密性高。看似并无明显异常,但任何可能性皆不可排除。
李成田颔首沉思。
他对宋之明的分析,总体上表示认同。但是,他的注意力,还不能完全放在这五栋住宅之上。
因为,他还要再等陆军等人的侦察情报。
只有各路情报汇总分析,才能抽丝剥茧,得出老廖的真正藏身之所。
彼时,陆军已然乔装成一名收集生活垃圾的车夫,推着小车,沿街逐户,高声呼喊。
法租界内,因市民随意丢弃垃圾,导致市政环境日益恶化。
崇尚浪漫、追求洁净的法国佬,为此特意订立了一部法规——《垃圾倾倒法》,并在租界内广泛宣传。
法规规定,租界内不仅撤销了路边的垃圾桶,还要求各家各户自备垃圾桶。
在规定时间内,只要听到垃圾工的呼喊声,就必须出门倾倒垃圾。
否则,一旦超过时间,垃圾将被拒收。
由于每日仅收取一次垃圾,当陆军的呼喊声传来,住户们纷纷涌向自家院门,等待倾倒。
陆军一面推动垃圾车,一面仔细审视着垃圾桶内的物品。
若有发现可疑之物,他便会不动声色,暗记于心。
然而,大多数住户与垃圾工熟识,见陆军是陌生面孔,便好奇地询问。
对此,陆军早有应对之词,他解释道,原垃圾工生病住院,自己只是临时顶替。
其实,此人已被特务处特工掌控。
不过,陆军也遇到几家垃圾桶空空如也的住户,这自然引起他的高度警觉。
还有几家的垃圾桶中,夹杂着附近餐馆的外送包装盒子,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线索。
通过盒子数量,他能大致推测出住户人数。
由于身份所限,陆军几乎没有可能进入住户室内侦查。
有了这条线索,他便可安排其他特工前往相关饭店,进一步详细摸排住户室内的情况。
不到一小时,所有住户的垃圾便已收取完毕。
陆军将垃圾车拖至一处隐蔽之地,随即奔向李成田处汇报情况。
陆军喘着粗气说,他在一家的垃圾桶内发现了医疗废弃物,还有两家有订购外餐的习惯。
此外,有四家住户对他的身份并未起疑。
显然,这四家住户对陆军的身份毫不关心。
当然,如果他们是红党分子,即便对陆军的身份有所怀疑,也不会当面质询。
如此,那些当面质询的住户,便可暂时排除嫌疑。而那些沉默不语的住户,其嫌疑显然最大。
经此摸排,陆军锁定了七家住户,将住宅号码写在了纸上,交予李成田。
李成田将这些住户与宋之明之前锁定的五家住户进行比对,惊愕地发现,其中竟有两家住户重合,分别是愚园路 211号和301号。
这两家住户,极有可能是老廖的藏身之所。
与此同时。
小野率领行动小组,悄然隐匿于一家日侨公寓之中。
她是在收到老唐的密报后,通过郑啸林提供的住户信息,才找到了如今的藏身之所。
她的手下依照她的指示,如特务处那般,以各种身份在各个敏感路口穿梭。
一日之间,愚园路上,小商小贩的数量骤然翻倍,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双方特工的警觉。
然而,他们的共同目标都是红党头目老廖,即使彼此有所察觉,也不敢轻易痛下杀手。
因为,在这愚园路上,不仅有他们的人,还有大批巡捕房的巡捕在街上巡逻。
这些巡捕,也都受命在此搜寻危险分子的踪迹。
因此,三路人马汇聚于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缉拿老廖。在未完成任务之前,谁都不敢横生枝节。
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此时,老唐也卷入了其中。
他扮作一名邮递员,骑着脚踏车,沿着愚园路,挨家挨户地投递信件。
当然,老唐所穿的邮政服装和工号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如特务处控制垃圾工一般,这名邮递员也被小野的手下控制了。
“卖报纸啦。”
几名报童脚步匆匆,在愚园路上见人就兜售胸前布袋里的当日报纸。
老唐望着报童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按照报纸上的约定,如果蝎子看到报纸上的暗号,就会在窗台上放置一个拖把。
之所以没有选择用花卉作为接头暗号,是因为老唐注意到,凡是住进豪宅的人,阳台或是窗户上,都摆放着数量不等的花盆。
这样一来,究竟哪一家摆放的是蝎子的,老唐自然难以判断。
所以,老唐早就留意到了这个情况。这与他对这里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有很大关系。
因此,老唐的缜密思维,为他创造了尽快获取蝎子住所的绝佳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