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循在吃土。
风沙太大,饭从锅里挖到碗里的功夫,饭粒间就塞进了细腻的沙子。
夏循没作他想,三口两口把饭吃完。这倒惊着了,一旁的沉理。
“有什么好奇怪的。”夏循看着吃得一干二净的锅,“要不是为了吃上饭,谁要做宦官。”
沉理想想是这个道理,匆匆忙忙把自己那份塞进肚子里。
吃饱了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今日随物资送过来的一封信上。
信是夹在京城递来的公文里,上面不止有夏循熟悉的商行印章,纸也选的十分讲究。
梧桐叶的暗纹,标志着这封信的来处。
负责此次运送粮草的士兵也是生面孔,此刻天色已晚,他们留在营地里休整一夜,明日再出发。
他们中的一个,亲手把信交到了夏循手里,还特地问了夏循的身份。
然而这封信上,什么都没写。
夏循与沉理面面相觑。
“云、云家可信吗?”沉理问。
“云桐是可信的。”夏循坦言道:“毕竟我也给她递过不少消息,要是我死在大漠,她就得重新物色一个宫中的常侍做耳目。挺亏的。”
沉理神色复杂:“你在王皇后眼皮子底下耍心眼,胆子也太大了吧。”
“宫里不少人都与前朝来往密切。”夏循的语气稀松平常,“我也就是比他们稍微胆大了那么一点点。”
“佩服佩服。”沉理小声附和道,他转而又看向那封信,“话说回来,这个云桐肯给你回应,也算是个讲义气的。这年头卸磨杀驴的事还少吗。”
“那你想清楚,上了这条船,可就下不去了。”夏循提醒道。
“这都不重要。”沉理摆摆手,“就冲她能救所有人的命,我认她了。”
说着他有顺道探身过去拍拍夏循的后背:“况且咱俩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亏得那年秋狩皇子们都没事,也幸好这几年京城事多,没有人想起来……”
沉理说到这里表情冷了冷:“说真的,我心里想的是,最好京城赶紧办丧事,等新帝登基了,才不会再有人追究那头熊,还有那头熊吃的人。”
“也不一定啊。”夏循苦笑道:“宫里头嘛,真要想拿此事做文章,随时都可以。”
他看向沉理认真道:“哪怕咱们死在大漠,骨头也要被运回去定罪。”
“哪还等什么。”沉理故作轻松道:“赶紧见见云桐的人,咱们兄弟找个靠山,好没病没灾地活过这一辈子。”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营地里的亮光很少,这里的一切都要省着用,因此夜里只有巡逻的士兵有火把。
沉理亲自去把人带过来。
统帅的营帐里,只有小小的一盏油灯。
这让三个人不得不围着案几坐下。
沉理与夏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有点尴尬。
送信的人却笑了。
“大漠实在艰难。两位不妨长话短说。”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夏循问。
“鄙人伏照,是为桐姑娘做事的。”
“可、可有凭据。”沉理突然插话,让夏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看我做什么,总得有个信物对不对。”沉理小声争辩道。
“沉将军说得对。”伏照认同道,“只是,非常时期,在下的确拿不出什么来。不如,我说些夏常侍知道的事情,来确认真伪?”
夏循点点头:“请讲,我没有什么瞒着伏将军的事。”
“那年夏常侍跟着萧家的萧琦,在山下……”
“行了。”夏循转头对沉理道,“人是对的。”
“可他还没说完话呢,”沉理看向伏照催促道:“在山下做什么?”
“人是云桐姑娘派过来的不就行了,非常时期,不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
云桐叹了口气,雍州与齐州相隔甚远,即使伏照已经与夏循联络上了,她也要等一段时日才能知道。
然而现状是,她不能等雍州传回消息,再做判断。
王青仪突然退居北寺,给她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一想到上辈子,她都进了冷宫还能在最要紧的时刻给自己添一个大乱子。
如今,王家不过是因为雍州之事受到一些小小的影响,她却要一退再退。
要么就是雍州的乱子比云桐看到的还要严重,王青仪要把自己早早摘出去,让赵光霖自己去把事情闹到必须要江王两家的军队出来收拾残局才行。
要么就是她要玩一票大的,先要让京城热闹起来。赵光霖在朝堂上的异常活跃,不正是因为没有皇后在京城盯着。
不然,云桐想不出,王青仪这时候示弱的理由,她是皇后,一言一行从没有差池,更别说,她与赵光霖还没撕破脸。
依赵光霖那个好面子的性格,根本不会废掉自己亲手立的皇后。
就算雍州生变,王家的人马需要分神去管,王青仪也照样可以在宫中操控一切。
她这样示弱,肯定在打算什么,或者,她知道有人在谋划些什么。
南宫蕙见云桐好久没说话,轻轻拍了拍她:“想什么呢?”
“想雍州的事。”云桐拿过桌上的舆图摊开来,给南宫蕙指着看:“如今赵光霖把王家踢出京畿驻军,西面又有费祖保,岂不是把江王两家的军队夹在中间了?”
南宫蕙看看舆图:“王家这一口气没喘上来,该不会真要倒了吧。”
“或者……”云桐看着昭义关到京城的官道,问南宫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萧家联手高家差点把王青仪掀下去的事?”
“怎么突然说这个?”南宫蕙愣了一下,脑子里转了几转,突然一拍桌子。
“你该不会是觉得,这费祖保灭了高家满门是王皇后给自己出气?这费祖保是王家的人?”
“那若是这样,皇后在关外养这么个人,是为了什么?”云桐敲了敲舆图:“这人心里怎么想的,咱们都看不见。就说说他做了什么。”
“给赵光霖送钱……”南宫蕙想了想,“还是给赵光霖送钱。”
“还有,找高家孤女。”云桐提醒道。
“这也是全赵家的颜面,毕竟是公主的后。”南宫蕙喃喃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