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蕙皱起眉头,她盯着舆图看了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说,此人摇摆不定?”
“目前看,赵光霖吃了最多的好处。”云桐道,在实打实的金银面前,其他都是虚的。
费祖保的孝敬直接进了赵光霖的私库,连朝廷都跟着沾了光。
赵光霖大手一挥直接免了京畿百姓一年的赋税。
“人都是会变的。”南宫蕙若有所思道,“说不定是费祖保见在王家那里捞不到什么好处,掉头去给皇上示好了呢。”
她想了想又道:“难怪我爹以前我跟我说,赵光霖别的本事没有,拉一个打一个倒是会的很。”
虽说上辈子赵光霖最后被雁啄了眼,没料到云晏居然会与萧家联手。
但他登基的时候用王家对抗朝臣,等局势稍微稳一些,就用朝臣打压王家。
对云家也一样,用萧擎取代云桐的祖父,又用云晏制衡萧擎稳住朝中齐州一派……
“谁说不是呢。”云桐跟着叹了一句。
“看来,李监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南宫蕙不禁想,赵光霖派下来这个李望,是打算在海洲做些什么。
“就看他是冲着谁来的了。”云桐看到外头的桃珠给她打了个手势。
“船准备好了,我先回海洲。”
“那我不送你了,有事联系。”
云桐接过樱珠递给她的斗篷。
一边走一边听桃珠说话。
“鹿姑娘已经在船上等着了。”桃珠道,“还有件事要姑娘安排,今年京城的礼怎么送?”
“照常送,”云桐知道桃珠要问什么,又道:“全部照常,宫里也是一样。”
王青仪是躲了又不是死了,保证憋着坏主意呢。
“知道了。”桃珠点点头,云桐既然有了决议,那她就不再多问。
沛南的码头比海洲要小一些,在甲板上等待的鹿季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云桐。
她笑着挥挥手,等到云桐上了船,两个人一起进了船舱。
“沛南又与海洲不一样。”鹿季雅兴奋地比划着,与云桐分享她看到的东西。
“只是在狄元山,建不了这么宽阔的城。”
“因为在山上?”云桐问。
“也有太过寒冷的原因,能建成聚落的地方很少很少,白山部就占了最好的一块地,而我们鹿部住在河谷里,虽然食物丰足,但地方狭小,白山部占据河上游,就能断掉我们的水源。”
鹿季雅皱着眉头道:“白山部的地盘明明已经够大了,他们却像喂不饱的豺狼一样,无休无止地进攻。与你们打仗也是他们挑起来的。原本我们鹿部经常下山与你们做生意,大家都有饭吃,没有人想要打仗。”
鹿季雅叹了口气,又笑笑:“谢谢你让我出来看看,让我跟在你身边学习怎么带领一个家族往前走。是我以前想得太简单了。”
云桐摇摇头轻轻说道:“你带着族人在白山部手底下讨生活,本就很厉害了。”
“这是不是叫互相恭维?”鹿季雅想了想道,“我给弟弟写了信,他会听我的。”
“现在还不能把你送回北地去,请你暂且在我这里安住。”
“我明白,况且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
关于鹿季雅的安排,云桐收到一封来自季望乡的信。
信上详细写明了鹿季雅的身份,倒是与她说的一致。
一个白山部灭族的部落的族长血脉,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季望乡隐晦地表明,请云桐保护好鹿季雅。
云桐琢磨了一下这个“保护”的意思,大概想明白了,季望乡想用鹿季雅姐弟做什么文章。
云桐倒是可以帮着说服鹿季雅,但她在回信里还是表示,要北地赶紧把人接回去。
李望肯定不会留在沛南,赵光霖派他来,是冲着云家。
云桐故意夸大南宫蕙初来海洲时与云家的矛盾,此事传到赵光霖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南宫蕙狠狠敲打了云家一番。
赵光霖痛痛快快地提拔她,肯定是憋了要打压云家的意思。
如今皇后示弱,萧家势微,赵光霖连胜两局,肯定就想转回头来再与云家碰一碰。
这个李望,就是一个由头。
恐怕,他最好是死在齐州,才能让赵光霖做他想做的事。
“你在想什么?”
云桐抬头,看到鹿季雅好奇地眨眨眼睛。
“你是不是在想马上要来的那位大官的事情?”
“是的。”
“那……你会不会有麻烦?”鹿季雅凑上来说,“若是我的身份暴露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会,但不多。”云桐笑着道,“所以可能需要你委屈一段时间。”
“我明白。”鹿季雅点点头,“这样我就有时间看你给的书了。”
两个人又就着书聊了两句。
等船帆升满,船速加快,鹿季雅便带着同样很兴奋的樱珠跑上甲板看光景去了。
桃珠对樱珠的冒失,十分不满。
念念叨叨着“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你也没拦住她呀。”云桐觉得桃珠口是心非的样子很有趣,“咱们坐惯了船,觉得没什么,她才几岁,贪玩不是很正常。”
“以前看到船怕得要死,”桃珠抱怨道,“生怕我又把她送上船去,不要她,现在全变了。”
“可见她现在真心把你当亲人了。”云桐笑道。
桃珠看着舱外两个快乐的人,又担忧地问云桐:“姑娘,鹿姑娘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字面意思。”云桐在果盘里捡了一颗梅子,“她连中原话都说不流利,你指望她有什么言下之意?”
在云桐看来,鹿季雅不过是一只连路都走不顺的小猫,哪怕知道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可实际上她能惹出来的麻烦,的确有限。
“可她万一去跟李望接触,回头再给姑娘安个罪名……”桃珠并没有被云桐三两句话糊弄过去,认认真真地考虑着:“不如先请她去庄子住住,让人看住她?”
“她连季家的大营都能逃出来,恐怕我也没这个本事能管住她。”
云桐忍不住打趣。
“姑娘,我在跟您说正事。”桃珠严肃道。
“放轻松,”云桐挑了一只橘子,“她在海洲一无底牌,二无身份,拿什么去博取李望的信任?况且,李望连她的话都信,那就说明这人就是过来给我找不痛快的,若是这样,哪怕不是鹿季雅,他也能找出其他东西来。”
“如果真像您说的这样,他就是来找茬的,那咱们该怎么办?”桃珠担忧道。
“该怎么办怎么办。”云桐剥开橘皮,清爽的香气瞬间驱散了船舱里的沉闷。
“人来了,先讲讲道理,若是讲不通,再说讲不通的事。”云桐掰开橘瓣,把一半递给桃珠。
“行了,别盯着鹿季雅看了。她是在咱们的地盘上,还能让她捅下天来?”
“您也说了,她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桃珠吃着橘子小声争辩道。
“她就算是手眼通天,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人一条命。”云桐点了一下桃珠:“与其担心她,你不如去给我看着点我那个大哥。”
“大公子?”桃珠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慌张,“不、不能吧,皇上针对云家,肯定是针对所有人,他难道觉得他可以保全自己吗?”
“大概是觉得大伯父是他的底气吧。”云晏够聪明,只要这辈子身体康健,他能在京城过得十分舒适。
桃珠不服气道:“那也是因为有齐州在身后撑腰,他难道以为做个孤臣就能在朝堂立足吗?”
“要不说他胆子大呢。”云桐看向外头快速后退的青山喃喃道。
*
哪怕云桐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李望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进入齐州,他并没有直奔东海郡赴任,而是先去齐州州府拜会了齐州牧。
新任的齐州牧也是赵光霖大手一挥决定的。
太后在关键时刻的支持,让苏家继续稳坐官位。苏家也正式给云家下了拜帖,明年开春,携家眷前来拜会。
李望在州府呆了小半个月,见了不少豪绅富商,连吃带拿,走的时候连他手底下的士兵腰包里都是鼓鼓囊囊的。
然而,这还不算,他转了个弯去樵郡在南宫家的地盘上,如法炮制,又吃喝了一圈。
南宫蕙在信里,跟云桐气急败坏地骂了李望一通,南宫家的好名声都是被这种人败光的。
云桐有想过,赵光霖身边没什么良才,却也没想到挑来挑去选了这么个人来。
贪婪多疑还怕死,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赵光霖给他的军队四处耀武扬威,恐怕也是担心自己左脚刚迈进齐州地界,就被人找茬上门。
云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人是个祸害。
“李望此人,父亲见过吗?”
来父亲这里喝茶的时候,她问云晦。
云晦还在给女儿挑选茶杯,听到这话,他停下手认真回忆了一番。
“没见过。”他摇摇头,“咱家离开京城的时候,这李望恐怕还是内府的小宦官,皇上认不认识他都还两说呢。”
听说这个李望跟夏循年纪差不多大,说不定夏循能认识他。
也真是巧了,夏循这个时候不在京城,联系起来又麻烦。
云桐拒绝了父亲递过来的桃花杯,挑了一个青瓷上绘蜻蜓点水的杯子。
这个时候送信去雍州问,一来一回,她恐怕早就把李望打发走了。
云晦将桌上卢庆的来信推给云桐看。
“此人做事狠绝,恐怕不是个能说通的。”云晦的神色凝重:“若是他如同这一路的表现一般贪婪倒也好对付,只怕是使的障眼法,让咱们放松警惕。”
他又示意云桐往下翻:“下头还有一封,你看看。”
云桐打开云晦指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里头的字迹她认识。
“大伯父也送信回来提醒?”
云桐有些意外,看来赵光霖这次是动真格的。
“到底是通风报信还是吹嘘造势,恐怕就只有他知道了。”云晦冷哼一声,又叮嘱女儿:“总之,你带着妹妹们都小心谨慎,就怕到时候顾不上你们。”
“知道了,父亲。”
“还有,”云晦再次强调道:“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李望虽是个小角色,但他跟云松这种地痞流氓不一样,有的是恶毒法子。”
云桐点点头:“我明白的,他如今手里有兵,背后有皇上,想要暗害咱们太容易了。”
“看好妹妹们,尤其是玲姐儿,让她这些日子少出门。”
“放心吧,父亲,妹妹心里有数,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云桐反过来嘱咐云晦:“倒是爹爹也要小心。”
云晦笑了笑,没有言语。
云桐又问:“父亲说,让我照顾妹妹们,那大哥用不用我来照看啊?”
“权哥儿?”云晦犹豫了一番,他知道自己这女儿打着什么鬼主意,可他也明白若是李望到海洲,云家要全力以赴应对,到时候恐怕顾不上其他。
“你把他捆起来丢庄子上行了。”
“父亲说气话呢。”云桐讨好地给父亲剥花生,“父亲放心吧,大哥也是个有分寸的,这个节骨眼上不会生事。”
哪怕云权真打了歪主意,云桐想,那正好,借此会会李望。
“还有,”
云桐好奇,今日云晦怎么这么啰嗦。
“是不是嫌我啰嗦呢。”云晦板着一张脸,“是要紧事。皇后的生辰礼,也不要怠慢。”
“父亲是觉得王皇后还能翻盘?”云桐问。
云晦摇摇头:“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我想起当年赵光霖连杀了王家两位将军,都说下一步就要废后,可王皇后不光活下来了,那些年在宫里与萧家对抗也没落过下风。”
“这样的人物,不会没有后招。就算输,也会拖几个垫背的。”他看看手边的茶碗,又看看云桐:“既然已经与她交好,就不要轻易远离她,不然,她有的是办法给你惹麻烦。”
“我懂得,父亲,我懂得。”
云桐垂下眼眸,这个亏她不会再吃了。
海洲入秋后,天就变得很晴朗。
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的半边天空还是如瓷釉一般清透的暖橙色。
云桐从云晦的书房出来,往自己的院子走,就看到北风步履匆匆向她而来。
“姑娘,京城来信了。”
“回去再说。”云桐一眼瞟到云权的书童隔着游廊往这边张望。
北风也看到了。
跟在云桐一步后,小声与她交代:“云权这些日子往京城递了不少信,出门见得也都是云氏族中的子弟。”
“还是那几个人?”
“对,还是他们,不过,最近几次,没看到云机。”
“他倒是警觉。”云桐感叹道。
一年前云机的祖父去世,他挑起家里的担子,本来不着调的性格,也渐渐磨没了。
最近云桐见到他,只觉得云机的神态已经有几分像那位胖胖的族老。
“大姐姐。”
走到花园,云桐碰到双胞胎带着弟弟云桢在草丛里扑萤火虫。
云桢一眼看到云桐,丢了网子跑过来。
云桢的身体长结实了,今年没怎么生病,四叔夫妻俩也才终于敢把他放出来玩。
以往躲在他的亲姐姐们身后不敢打招呼,如今跟着云青玲出去疯跑过几次,见了云桐也亲密了。
“大姐姐。”云桢又喊了一声,跑过来与云桐见礼。
双胞胎跟着一并过来,两个人争着要先与云桐说话。
又被云桢抢了先:“大姐姐,今日云机堂兄送来几筐菱角,我吃了两个还想吃呢,大姐姐可一定要尝尝。”
“那我回去就试试。”云桐笑着道,又问:“你们在做什么?”
“捉萤火虫。”云梦瑚抢着道。
“晚上放在帐子里。”云梦情捂着嘴笑,“大姐姐可不能偷偷跟姐姐告状呀,姐姐不让我们这么玩。”
云梦阑恐怕是没有精力管你们的,云桐心里想着。
云权的出现,给了云梦阑无限的危机感,她现在出门的次数比云桐都多,一定要把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不让旁人有机可乘。
李望的事情,还要找时间与她说明一番。
“我不和她说。”云桐对姐弟笑着道。
夜色深了,萤火愈发明显,双胞胎又被这点点荧光吸引住。
云桐与她们分开走,边走边与北风继续刚刚的话题:“云机是不是想见我?”
伏照走了以后,北风就接手了他的工作,海洲的一切动向他都了如指掌。
“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只是与那帮人来往的少了。”
“看来,我这位大哥是想给我找点事。”
“可要制止?”
“不用,他要做什么盯住就可以了。”云桐轻声道,“捉人拿赃,他总要做些什么,才能收拾他。况且我也很好奇,他与李望这种人,如何搭上关系。”
云桐回到自己的书房,认真看起北风送来的信。
信很长,她看完以后面无表情的放下。
北风与桃珠都一脸紧张地等着得知信的内容。
见云桐半晌没说话,桃珠不由得心跳加速。
“姑娘,可是京城出了变动。”
“伏照与武正己和夏循都见到面了。”
这个消息让北风都忍不住高兴地挥了两拳。
桃珠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那、那溶溶可找到了?”
云桐摇摇头。
桃珠眉头微微皱了皱,又说到:“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溶溶那么漂亮,走在人群里太显眼,肯定有人见过她才对。”
“交给伏照吧,他肯定要找到人的。”云桐把第二页信递给桃珠,让她与北风传阅。
“李望在宫中名不见经传不要紧,他带来的人军籍都很清楚。金掌柜倒是有能耐,还真查出来几个能用得上的。”
都是京畿军中武艺高超的年轻人,在秋狩里表现极为亮眼,恐怕是赵光霖专门派来给李望撑场面的。
其中李望此次的副手最值得关注,他是京畿军中的校尉,叫徐骖,看名字也知道,出身不高。只一点,他与如今跟着夏循在雍州受苦的沉理师出同门。
有这么层关系在,倒是可以递个话。
只是……
“徐骖……徐……”云桐反复琢磨这个名字,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把信给我。”
桃珠连忙交过来,云桐又反复看了几遍,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还是不够啊。”云桐皱了皱眉头,这个金掌柜做事还是不够周全。
“姑娘,还需要查什么?”北风立刻问。
“王元英的母亲也姓徐。”云桐道:“这个徐骖,会不会与王家有关系?”
云桐对今生王元英这个变数还是很上心的。
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就把能查得全部查了一遍。
若不是实在分不出人手打听王元英的母亲改嫁以后去了哪里,她连徐氏改嫁的对象都想要查一查。
“王、徐都是京畿军中的大姓,不少都已经出了五服或者根本不是同宗。”北风简单说明了一下京畿军中的情况。
“也就是说,查不一定能查出什么名堂?”
云桐考虑了一会儿:“先去信给雍州,看能不能让夏循攀上关系。”
她拿过笔,在信上圈出几个名字,徐骖也在其列。
“李望这段日子,带着他们花天酒地,先看看这几个人如何,不一定要有用,只要关键时刻能给李望找麻烦就可以。”
北风领了命却没出去。
“还有什么事吗?”云桐问。
“还有一封呢。”北风指了指桌上。
云桐再一看,原来是一页纸,连个信封都没有,她还以为是其他信里落出来的。
上头的字也极为潇洒,云桐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
“秋天进军?”云桐很意外,“这个时候北地都已经开始下雪了。”
“今年雪迟迟没落,大公子就决定赌一把。”
“这一仗要怎么打?”云桐问。
不等北风想好怎么回答。
云桐的问题就接二连三砸过来。
“是喝退还是全歼?”
“这么长的补给线谁来保证?”
“若是追过狄元山,他……他们来不来得及回来?”
北风支支吾吾只得道:“姑娘,战场瞬息万变,别说我说了不算,就算是大公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战机就是如此,稍纵即逝,容不得犹豫。”
见云桐有些焦躁,北风只得劝道:“这几年有姑娘支持,北地的情况好了许多,此一役,准备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