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魄,是生日,也是忌日。
出于各种原因,族人们大多不知道曜魄或是没有自己过过曜魄,唯有瑾瑜一直记得。
过生日,本是为了祝贺一个生命降临在世界上的一种仪式。可若是…诞生即是为了死亡的那一刻呢?除了彼此和祂们以外,还会有谁为之而感到高兴吗?
兴许瑾瑜对昙花的喜爱背后,未尝没有同病相怜之意。
至于瑾瑜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注定如昙花一现般的命运的,或许还要从她的名字说起……
瑾瑜,是青金石的别称。
书有言,青金石色相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且因此,青金石通常用作上天威严崇高的象征。
既承其恩泽而生,那么,践行祂的意志,担起祂未尽的责任,最终为祂付出生命,似乎便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瑾瑜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每默念一次那个名字,都是在进行一次自省自察。
她早知自己的结局,并一手策划着自己的死亡。
闲暇之时,瑾瑜喜欢看星星,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有时是在尝试推演,有时是为了静心,还有时只是单纯地看着它们发呆。
在广袤的银河中,家可能只是一粒尘埃,一片花瓣,一叶扁舟。但是,它却能使生灵在归来的瞬间,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而对于神只的灵魂碎片而言,渴望完整,渴望寻回彼此,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处,亦是不可磨灭的本能。
也许,她为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除上述种种原因外,还因为,她觉得很孤独吧。
瑾瑜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天才。
在不熟悉她的外人看来,她清冷出尘、神秘强大、深不可测,但只要了解她,就会发现她其实就是一个迟钝笨拙却温和包容的傻子,不过拥有少有人所能及的耐心与固执,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着朴素而天真的信仰。
最初的最初,瑾瑜曾遭遇过一次极致的温柔的残忍,那是她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大家好像都忙碌了起来,孩子们不再来找她玩儿,友人们逐渐疏远她,师长们也日渐将她排除在整个群体之外。
瑾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在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她尝试弄清一切,却只迎来了更伤人的驱逐。
他们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直言她已与他们再无干系。
瑾瑜无措地垂着眼,泪水随着无声的叹息,潸然碎落。
她生来是不会给旁人添麻烦的性子,纵使眼泪不断从那双眼眸里涌出,打湿了她的衣襟,也只会安安静静收拾好东西,避开所有人,悄悄隐入深山老林。
直到不久后,她听闻故里被战火蹂躏,而自己所相熟的人们,男女老幼皆为视死如归的义士,刚烈如利刃,尽数折在了那片化作炼狱的土地上,方恍然大悟。
她非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他们,不愿让她陪着他们,将自己的命也埋葬在那里。
……
要怎样,才能排除一切错误,走向最好的结局呢?
瑾瑜不知道,但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用自己的一生去尝试。
一次不行,那就十次、百次、千次、万次,不停地试下去,直到成功,或是她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之时。
……
她错了,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瑾瑜满脸泪痕,面色却极为平静,那双原本温暖耀眼的瞳眸中,只余下了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致力于调解,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个位面上,却忘了…自己到底是因何才来到了这个世上!
那些隐于幕后搅弄风云、存在感微弱得近乎没有的家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对…都是她的错……
她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值此乱世,温驯的羔羊只能任人鱼肉……
战!唯有战,才可以守住一切!
她曾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后来又成了见招拆招的棋手,而自此刻起,她要掀翻了这棋盘!!!
……
族人…么?
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合起来又是多么陌生的一个词汇?
散若满天繁星,却总也遥不可及……
瑾瑜终于见到了自己曾一直期待着见到的族人,对方也的确如她想象中那般美好。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初弦已经自我献祭,以身补天了。
怎么办…?
她,又错了吗?
瑾瑜护着掌心那抹残魂,浅淡近似月魄色的双眼添染上了血色,渐渐浸湿了月白色的绸缎,泪水与鲜血交融,颗颗坠地,宛若血玉。
……
万幸,瑾瑜护住了初弦的魂魄,而荧与那个位面的天道为初弦重塑了身躯。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躯壳与魂芯再见之时,为了保护好身边的族人,竟第一时间打了起来。
简直像是一出闹剧!
瑾瑜忍耐着喉中的痒意,月白色绸缎遮盖下的眉眼悄悄浮现出欣慰的笑意,整个人好似一尊静静亮着温润光芒的玉雕。
真好啊……
我,不再孤独了。(???)
一切尚未结束,我还要继续努力下去,一定要让大家都得到最好的结局,一定,不能再犯任何错误了!
……
瑾瑜又遇到了之前的一位朋友——属于另一片宇宙的任务者,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他似乎成长了许多,但心中仍存着少年意气,周身气质清润温和,叫人升不起半分戒心。
两人相遇时,瑾瑜正好坐在随意飘荡的琉璃亭中看星星,那双在荧的治疗下暂时恢复了正常的黄栗留色眼眸光彩夺目。
那时她有些累了,声音中不知不觉也带出了几分倦怠,沐白细心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却被她避重就轻转移了注意力。
其实有时候,瑾瑜也会觉得,“代价”这个词还真是奇妙,好像无论多沉重的东西,都能用这两个字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想要延续些什么,总要先舍弃些什么;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却要忘记一些遗憾,最后又会形成一些新的遗憾。
瑾瑜一次次许下利他的愿望,便也一次次为自己这副鲜血淋漓的残躯添上更多的伤口。
但她从没有因为自己选的路后悔过,一次也没有。
过往种种构成了如今的她,而她,从始至终都选择了,去包容过去那个其实内心也很迷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