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之森的小少主真的很爱哭,但也生来便是个小霸王。
幼时,荧就是那种被惹急了,会一边眼中含泪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凶巴巴地提着剑追着对方揍的小姑娘。
上药时弄疼自己了会嘶嘶呜呜,委屈得小脸皱巴巴的,训练却非必要便从未旷过,对自己要求严格,一次比一次更发狠。
别看她平时惯会撒娇卖乖、调皮捣蛋,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像颗甜滋滋的小糖豆,可一旦涉及原则问题,其实根本不懂服软为何物,是宁愿咬碎了牙合着血与泪往肚子里咽,也不肯退让分毫的刚烈。
然而,失去一切的那一天,荧却哭得很安静,安静得连发出一丝呜咽也无,安静到有些不像是苍灵之森那位娇纵任性的小少主。
她只是慢慢将身躯蜷起来,用力地抱紧自己,不知不觉喉间便已满是血腥,那双赤金色的眼眸聚起水汽,又凝成混着血色的泪珠滑过苍白的面颊。
没有惊惧,没有仓惶,没有悲恸,空茫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东西,对外界的感知朦朦胧胧,似乎已经失去了除本能外的反应。
那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荧不记得了。
也许她什么也没想。
苍灵之森的小少主并不是坚强得无法摧毁的那种人,正相反,未成年之前一直活在蜜罐子里的她其实很容易被打碎。
只不过,每一次被打碎之后,荧都会消沉地将碎了一地的自己一片片捡起来,然后再安静地一点点拼回去,仅此而已。
遇见罗丽的这次也一样。再微小的碎片也有属于它的锋芒,拾起所有记忆的荧自然不可避免地为之所划伤,赤金色的眼眸微微黯淡,看起来雾蒙蒙的,偶尔会透出浅淡的碧色。
她借用了小公主花园的一角,开始种一些普通的菜和一些特殊植物的前身。
过去,一位姜姓植物领主不忍战友们随着自己的死亡而被拘在那个满是僵尸的末日位面,临终时将其全数托付给了她。
他说,他要死了,而它们,还有未被发掘的无限潜能。它们理应自由无拘,一往无前,去创造更多传奇。
后来,荧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双方配合无间。直到决战前,为了以防万一,她安排好一切,强制特殊植物们陷入了沉眠。
再次唤醒葵葵它们是需要时间的,而荧也正需要一件持续耗费精力的事来让自己少一些闲时的胡思乱想。
一日,垂头丧气离开花蕾堡的客人收到了一份奇怪的礼物。
那是一盆多刺的仙人掌,忐忑地开着小小的花儿。
“一位带刺的客人,也有资格渴望温暖的拥抱吗( ?? ﹏ ?? )?可瞧呀,我也有小花呢??ヽ(°▽°)ノ?!”
没有落款的小纸条,字迹端正秀丽,两个颜表情可可爱爱,却让回到藏宝洞中的客人无端地感到了一种刺痛。
那是被看穿灵魂后下意识的戒备?还是在为一天之内多次收到的温暖而感到害怕?
这盆小小的仙人掌,以及它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字条,它们的存在感是那么强烈,直接提示着自己的新主人,若不采取行动,从此往后所有失去的可能。
但送礼者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在小公主低落地喃喃自语时,蹲在角落里的荧慢慢眨了眨眼,递去一张一模一样的小纸条,已读乱回。
“不觉得很像吗?比起金属,仙人掌先生更贴切。”
是极真诚疑惑的语气。
小公主微微哑然,她垂眸品味着小纸条上的话,心倏地塌陷了一块,荧犯病症状较轻时,是真的很喜欢植物塑啊。
百合,木樨,紫罗兰,忍冬……
罗丽被比作过许许多多不同香气与色彩的璀璨繁花,可她却觉得,自己捡回家的这朵烈香茶花本身,才最是令人心喜又心疼。
蹲下身拈起一块玫瑰花饼,享受着舌尖上的美味,罗丽望着荧,黑眸清亮,语气也变得软乎乎的,“那么现在,你觉得我像什么呢?”。
荧看了看能将日出时撒满阳光的花园尽收眼底的落地窗,忽而想起了两句不知何时听过的诗——阳光蘸取芳香,勾勒出花的轮廓;花朵将脸庞贴上玻璃,映出你的轮廓。
“像玫瑰,战地玫瑰。”,荧微微抬眸,眼睛亮晶晶的,小表情中竟莫名透出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罗丽“诶”了一声,为这个首次出现的比喻而感到惊奇,“为什么?”。
“丽宝是带刺的爱心玫瑰,也是培育与守护爱意的战士!”,荧下意识回避了“神”这个称呼,那抹澄澈耀眼的赤金中隐隐沁出了一点缥碧,“人心如炼狱,细看是满眼的不堪与刀剑;真心如繁花,花香浸染着晨曦和落日……”。
“我见过,战场上迎着刀光剑影一往无前的年轻战士,即便拖着一身的伤也依然勇猛无畏,但到了军医面前,却会眼泪汪汪地呼痛、恳求对方上药的动作轻一点……”
“我觉得,丽宝也是这样的战士。战地玫瑰顽强地于险境中生根发芽,用尖刺的锋芒保护自己芳馨的花朵……”,荧抱着双膝,缓缓阖眼,声音很轻,“知晓人性的阴暗与扭曲确实会很难受,但这也不是一件全然的坏事,至少它能让我们学会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毕竟,我们所在意的,只是那世间的温柔与美好。”
人性这个词有很多种解释,有人说它是褒义的,有人说它是中性的,也有人说它是贬义的,但荧最喜欢的一种,还是蟹酿橙的理解——
进攻、威胁、利诱,这是任何一种动物为了生存都会选择的行为。真正的人性,是在违背自己生存意志的前提下,是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又愚蠢地坚持……!
世道从来不公……
但可以选择不受制于恶念!
这也是,所有族人们和祂共同的信念。
所有的罪孽,无论是因何而犯下,在漫长的岁月中,都早已被她们一一还清。这最后一个位面,即为名副其实的终局,她们终将以纯净赤裸如新生儿般的姿态,重临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