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林远提起自己的府邸,牡丹忽然想起了高力士的话。
“听说你的府里,有一个很大的牡丹园?”
“是啊,园子里栽种的都是上好的牡丹品种,请了专人打理,还有其它花鸟虫鱼,一应不缺。”
“一应不缺?怕是还缺个女主人吧?”
牡丹冷笑一声,进入园子里采菊。
“是啊,还缺位女主人,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
林远赶紧跟上,逗着牡丹。
牡丹心中满是委屈,哪里理会他的示好,故作听不懂,岔开题去。
“若说国色天香,自然非李仙蕙莫属了。这位大唐公主我见过了,确实国色天香,温柔娴静,丝毫没有公主的骄横跋扈,你还真是好福气啊!”
听牡丹提起李仙蕙,林远神色里都尴尬。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她?我和她已经很久不见了。”
“不见怎么行呢?如今她父亲即将册立太子,你这大唐驸马还不多去公主苑走动走动,也好早日把美人娶回府中……”
牡丹酸溜溜的语气,让林远无奈又亲切,似乎又回到了两人之前的相恋时光。
“女人啊,果然都是醋坛子。牡丹,公主的事我之前同你解释过,这门婚事就是权宜之计,我若真的想做驸马,还用等到现在吗?”
“是啊,薛侍郎青年才俊,圣眷正隆,何愁娶不到公主?前日我去公主苑,发现不止是李仙蕙,就连李裹儿也是一口一个林远哥哥。”
“哈哈,牡丹,今日你酿的真是菊花酒吗?我怎么闻着都是酸味。之前我数次来往房龄,后来又是我把他们一家接回洛阳,和李家姐妹有些交情也是正常。”
林远说着,将手里采的一束菊花递给牡丹。
牡丹赌气的扭过头去,不去理他。
“谁酸了?我说的都是实情。对了,薛侍郎有空还是去公主苑看一看吧,就连盈盈都十分关心你,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呢。”
“盈盈?她才多大,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盈盈性情疏淡,很少对谁这么关心的。”
“牡丹,你若这样说,那三郎呢?”
薛林远饶有意味的看着牡丹。
“三郎?三郎怎么了?”
牡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真的没有发觉?李三郎对你可是情深义重,之前我俩被来俊臣陷害,他大闯紫宸殿为你求情……”
牡丹一听,这才明白林远的意思,直接打断了他。
“三郎和我情同姐弟,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是姐姐,也是师父。”
“那是之前,后来你就出宫修道,再后来你去了西域,按说早就没了联络。可他如今刚得了自由,就跑去西域找你……”
林远说到这里,语气变的酸溜溜的,心中也生出一些酸涩。
牡丹和李三郎的交情,他内心一直很羡慕。
对于李三郎这个未来的盛世天子,牡丹能和他有此缘分,其实他很欣慰,因为这会是牡丹未来的保障。
以牡丹和三郎的情意,只要她能平安熬到李隆基登基称帝,不管是裴家的冤案,还是她自身的安全,都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可是在这之前,他们还要经历无数的皇权动荡和刀光剑影……
这些年如何平安度过,如何捞取政治资本,给以后的仕途铺路,才是他精心筹谋布局的因由。
可惜,不知为何,李三郎对他似乎总有些隐约的敌意。
若说两人之前还算有些交情,自从他和梁王亲近,又接受了李仙蕙的婚约,三郎就对他敬而远之了。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
所谓同性相斥,李三郎对牡丹的情意,林远隐约还是能觉察到一些的……
说起来,其实牡丹也就比李三郎大了七岁而已。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师徒之义,姐弟之情,但林远从三郎对自己的敌意中,隐约窥破了这个少年的心思——对此,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
难得看到林远吃醋,牡丹故意气他。
“是啊,三郎牵挂他的牡丹姐姐,就去西域找我了,有什么问题吗?不像某些人,三年杳无音讯,只一心想做驸马爷……”
“牡丹,你别气我了好不好?当初你去西域可是我支持的,因为你在那里有兄长照顾,我很放心,不联络对你才是最安全的。你为什么就是不理解我的苦心呢?”
“你的苦心?你的苦心就是你我越来越远,各过各的吗?”
说到这里,这几年的委屈和思念涌上心头,牡丹哽咽了。
对于林远,这个前世的未婚夫婿,今生的的青梅竹马,她是爱怨交织,无何奈何。
虽然在理智上,她也明白他是身不由己,但在情感上,林远的淡定和冷静,是她不能接受的。
终究,女人是感情动物。
她能感觉到林远对她的筹谋和周全,却感觉不到林远的爱意和冲动。
尤其在她前些日子即将加入吐蕃的时候,林远依旧毫无动静,她甚至怀疑,林远对她的爱还在不在,是不是已经对她不管不顾。
毕竟,美人、权势,对如今的林远而言,已是唾手可得。
而且,他和她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牡丹……”
看到牡丹落泪,林远心疼了——他明白牡丹的委屈和小脾气。
“牡丹,我和你再说一遍,我没想做驸马,对你的心也丝毫未变,我只是一步一步的为我们的未来筹划。”
“是吗?一步一步的筹划,那我们怎么就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林远,我知道你精通历史,步步算计,可结果呢?你要令娶,我要他嫁……”
“这一切不是还没有发生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真的嫁到吐蕃,我也不会娶李仙蕙。其实营州之战我明知会败,还主动请缨,就是为了主动获罪,躲避这门婚事……”
“不,我宁可嫁去吐蕃,宁可你娶了李仙蕙,这样我也就死心了。”
“牡丹……”
“林远,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也是真心地祝福你。那副牡丹绣品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那就是送给你的大婚贺礼。”
“什么大婚贺礼,牡丹,别再故意气我了。现在宫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和李仙蕙的婚事很快就黄了,我就等着这一天呢。”
林远知道牡丹真的动气了,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给牡丹解释起来。
“册立李显为太子之后,李武联姻会是大势所趋。现在李仙蕙和武延基走的亲近,陛下也有意撮合二人 ,所以我很快就会解脱了!”
看牡丹将信将疑的神色,林远又解释着。
“牡丹,这两年我之所以和你疏于联系,是不想授之于柄。陛下如今正想找个借口悔婚,我不能给她这个机会捏我的短处。”
“既然你真的不想娶李仙蕙, 如今又明白陛下的心意,主动提出退婚不是更好?”
“牡丹啊,亏你还是在宫里待过的人,所谓伴君如伴虎,这里面区别太大了。我若主动退婚,那就是抗旨不遵,还会得罪李显一家。如今我只能静观其变,等着陛下降旨,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当今圣上行事,还需要什么说法。要我说,夜长梦多,不如就坡下驴,辞官归隐,我们一起去西域……”
“去西域?”
“是啊。林远,你知道吗?其实西域没有人们想象中那般苦寒,那碎叶城很是繁华热闹,依你我的能力,随便开一家店铺,也能安然度日了。”
牡丹说着,想到了李客和月娘二人,这对夫妻的岁月静好,就是她所羡慕的生活。
看着牡丹殷切的神色,林远愣了愣,瞬间也有一种冲动,和牡丹远去西域,隐姓埋名。
可是,他很快清醒了下来。
“牡丹,不是我贪恋权势,你怕是忘了,你我不是自由身啊!何况如今你是和亲公主,就算我能辞去这冬官侍郎的职位,你能躲到哪里去?”
“再者,国仇家恨,父母冤仇,我又怎能只顾自己偷安?牡丹,你从小在道观长大,生就一颗与世无争的心,可我……”
“算了,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话已至此,牡丹含泪而笑。
林远的话,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是她太久没见到林远,一时情动,又不管不顾了。
是西域的岁月安好,还有兄长的护佑,让她忘记了皇权残酷和国仇家恨;忘了眼前的男子,既是她前世的未婚夫林远,也是今生的薛家长子薛崇轩。
从她和林远在天堂地基里醒来的那一刻,就被命运之手牢牢束缚。
他们二人就是两叶扁舟,在皇权的乱流旋涡中战战兢兢,艰难挣扎,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
所以,他们走到今日这一步,又怎么能怪林远。
林远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为父申冤,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她的兄长,也时刻有一颗归来的心……
何况,这些年她有兄长的庇佑,林远有什么呢?除了日日如履薄冰,还要为她考虑周全……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他这些年冷淡疏远,但他至今未娶,她至今未嫁,难道不是一种坚持和守望吗?
想到这里,牡丹的委屈也烟消云散。
她和林远之间,终究有那么多年的情意,就算多年不见,日渐疏远,几句安慰和沟通,也足以温暖冷却的心。
“或许我们真的没缘分吧。我刚从西域回来,你又要西征……”
“牡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注定是我的女人。给我点时间好不好?眼下庐陵王归来,李唐复兴在即,我之所以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
林远说着,激动的拉住牡丹的手。
“牡丹,等我西征归来,事情肯定会迎来转机的。到时候我向陛下请旨,娶你回府好不好?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看着林远的眼睛,牡丹终于感受到了他的情意。
她轻启朱唇,哽咽着点了点头。
“嗯,我等,多久我都等。”
秋风吹过,菊香阵阵,美人在前,嫌隙尽消,林远终于不再克制,伸手把牡丹紧紧搂在了怀里。
“牡丹,你知道吗?我那府里满园的牡丹花,都是为你种下的。还有你送我的那副牡丹绣品,我一直都珍藏着,等你嫁给我的时候,就做你的嫁妆。”
女孩子,总是需要哄的。
林远的话,让牡丹的心暖融融的,在他怀里破涕为笑。
“说起嫁妆……你若娶了我,怕是要赚了。”
“哦,此话怎讲?”
“此番为了和亲,兄长怕我被人看轻,为了足足准备了十几车的嫁妆。我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了……”
“是吗?那我还真是赚大了,这一世再也不用疲于奔命,为钱财发愁了。”
“是啊,不说别的,我们如今在洛阳已经有了两处府邸,买房的事是不用操心了……”
听牡丹说起买房,林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能想起前世林远的那些记忆了。
“傻瓜,就算没有这些,我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再怎么说,我也是官居四品。不过你有兄长疼你,我就放心多了。”
“嗯,兄长对我很好,嫂嫂是位异国公主,人很漂亮,心肠也很好。我还有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对了,嫂嫂之前还要把她弟弟介绍给我呢……”
几年未见,牡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事情说给林远听。
“牡丹,我不许你嫁给别人。只要我们熬过了眼下这段日子,定会苦尽甘来的。”
“我倒不怕,有兄长在,我也算有家的人了,倒是你,此番前去西域,战场凶险,务必保重。”
“放心吧,牡丹,我心里都有数的,只要你平平安安,我就能安心迎战。”
林远说着,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一些,把牡丹牢牢的锁在自己的怀里。
“牡丹,你真香……”
“哪有,是菊花的香味。快松开,好像是三郎他们该回来了……”
牡丹有些害羞,在林远怀里挣扎着。
林远笑着松开了手,他把摘下的菊花收了起来,两人一起走出了菊园。
“对了牡丹,如今宫中形势复杂,你以后还是少进宫,免得招惹是非。”
“嗯,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仁和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