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大中州城,顾府。
风轻轻吹过桃树,一片鲜艳的桃花瓣自虚空落下,随后化作一个青衣男子。
他看着桌子上尚留余温的那杯酒,淡然一笑,缓缓走过去。
“随便坐,家境贫寒,没什么招待的。”
“……”
在他身后,一个女子从虚空中走出,正是阿处斯。
祂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问道:
“这是你家?”
“是。”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强者,都是住在山洞里,与世隔绝,沉心修炼。”
“……”
听到这话,顾盛酩嘴角抽搐,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劫火纪元的人都是那样的吗?”
“差不多吧,尤其是那些念头豁达的强者,他们不喜欢尔虞我诈的人间,于是选择了山野。”
“那你觉得现在的人间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它毕竟是万万圣贤努力的结果,我想……它是个好地方。”
阿处斯走到那棵桃树下,抬手放到树上,缓缓闭上眼。
在这一刻,祂听到了这座人间的声音,有欢笑,有哭泣,有悲伤,有喜悦……
“凡间,还是没变啊。”
“不过好像少了很多残酷与苦涩,多了几分人情与温暖,挺好的。”
“在你们那个时代,凡间很乱吗?”顾盛酩放下酒杯,抬头看向祂。
阿处斯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彼时的大陆,修仙者肆意妄为,视凡人如草芥随意屠杀,人皇一心求道,听不见众生的悲鸣。”
“悲怜古神不忍众生疾苦,化身千万行走世间,医治疾苦。”
“然而有一种病,纵是身为古神的祂也无能为力,那是愚昧。”
顾盛酩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做一个听众。
阿处斯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想起了故人,还是想起了那些悲惨的往事。
过了很久,祂回过神,继续说道:
“后来,第二位智慧主降临,犹如启明星一般,照亮了这个黑暗腐朽的世界。”
“在你们人族的史书中,那位智慧主被称作至圣先师,他的仁义思想,几乎影响了整个劫火纪元。”
“此后,才有了万族联合,抵御外敌的壮阔景象。”
“万族大劫……”
顾盛酩缓缓说出这四个字,不由得想起第一位无尘之人,对方见证的时代,正是劫火纪元。
这时,阿处斯收回放在桃树上的手。
“我要走了,阿库斯特。”
“不多待一会儿?”
祂摇了摇头,说道:
“这座属于生灵的人间,它不喜欢古老的神灵。”
“我怎么没感受到?”
“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新的神灵,是新的天地意志所认可的神。”
“……”
“说起来,阿库斯特,我该向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愿意接过我那故友的神格。”
听到这话,顾盛酩自嘲地笑了笑:
“我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会是代价?我好像没有付出什么东西。”
阿处斯轻轻一笑,温柔地看向顾盛酩。
“背负神灵之名,本就是代价。”
“自古以来,神灵大多不得善终,就如同执掌至高法则的人一样。”
“缄默最终死于缄默,贪婪最终坠入贪婪,而你,身为代价之神,结局又该如何……”
自此知道了故友逝去的真相,祂就像变成了人,没有了属于神的高傲与狂妄。
再加上这座陌生的人间,让祂真切地感受到世界已经变了——古神,早已被世人遗忘。
看着迷茫的顾盛酩,祂又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神,那就记住这句话,神不需要世人的信仰,神也不会怜爱世人。”
“大胆往前走吧,世间最后的古神,世间最初的新神……阿库斯特。”
说完,阿处斯就化作无数白光消失在天地间,犹如漫天萤火,璀璨而悲怆。
“……”
顾盛酩笑着叹了口气,对方说要看一眼人间,当真就只看了一眼。
他放下空了的酒杯,起身回屋。
——
翌日。
一个满面风尘的男子出现在街道上。
他脸上多了几道伤疤,头上多了几根白发,整个人好像老了许多。
走到那家鱼铺前,他犹豫一番后,敲了敲门。
“翎儿,我回来了。”
“……”
门内安安静静,没有人回应。
薛楠晨心中一紧,推门而入,找了一番还是没看到任何人,就连后院里也没有。
这时,薛竹涴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周围,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脸色一变,迅速朝后院跑去……
“奇怪,人呢?”
就在薛楠晨摸不清头脑的时候,一个人从身后冲过来将他抱住。
那人力气抱的很紧,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薛楠晨松了口气,开玩笑道:
“翎儿,我要喘不过……”
不等他把话说完,薛竹涴已经松开了手,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朝地面砸去。
轰!!!
“……”
顾盛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中啃了一半的灵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不是,这怎么和顾盛安砸我的姿势一模一样?!
尘土飞扬中,传来薛竹涴愤怒的声音:
“不是挺牛的吗?啊?!”
轰!
“那么危险的地方,说走就走,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轰!
“薛大壮,该说不说你还挺聪明的哈,知道让顾盛酩拦着我。”
轰!!
每说一句话,薛竹涴就抓着薛楠晨的脑袋砸一下地面。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就乖乖受罚!”
“我……”
满嘴泥巴的薛楠晨欲言又止,默默闭上嘴,任由对方发泄。
看着这残暴的一幕,顾盛酩咽了咽口水,捡起掉落的灵果,啃一口压压惊,转身准备离开。
“顾盛酩,你站住!”
“!!!”
就这样,顾盛酩刚捡起的灵果又掉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一脸怒火的薛竹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哎呀,师姐您老人家醒了啊,我什么都没看到,这就走。”
“我问你,我哥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这……”
顾盛酩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答,小心翼翼地看向土里的薛楠晨,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两人的小动作可没有骗过薛竹涴,后者冷笑一声,一把揪住薛楠晨的耳朵。
“自己的事情还要三番五次麻烦别人,你薛大壮越来越不要脸了哈。”
“我真的错了,给点面子嘛。”
“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为了你的事,我和顾盛酩差点打起来,到头来你还要人家帮你擦屁股!”
“……”
“说!你还干了什么?”
薛楠晨抬头看向顾盛酩,后者朝他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
察觉到两人的小动作,薛竹涴回头瞪了眼顾盛酩:
“你也皮痒了?”
“咳……没有没有!”
话虽如此,但顾盛酩一直在给薛楠晨传音,说那些事他不在意。
谁料薛楠晨只是看了眼他,又缓缓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我把他骂了一顿,发生了争执。”
啪!!!
这一巴掌,薛竹涴丝毫没有收力。
薛楠晨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抹鲜血顺着嘴角溢出,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的发紫的掌印。
“师姐!”
顾盛酩脸色一变,刚想上前,却被薛竹涴一个手势止住。
“你给老娘好好站在那!”
“……”
薛竹涴大步走到薛楠晨身前,面如寒霜,是真的生气了。
她一把将薛楠晨拉起来,寒声道: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
“当初如果没有他,我已经死在了云剑山!整整两条命啊!薛楠晨!他可是你妹我的救命恩人!”
“你知不知道他最恨什么人?”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薛竹涴整个人都在颤抖,愤怒与难以置信,仿佛要将她的理智撕碎一般。
顾盛酩大步走过来,拉住薛竹涴的手,轻声道:
“师姐,别这样,我能理解晨哥当时的想法,人之常情,这没有错。”
“你理解他,那他理解你吗?!”
此时,顾盛酩突然就理解了阿处斯所说的话,他淡然一笑,擦去薛竹涴脸上的泪,说道: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就行,神不需要世人的理解。”
——所以,神也不需要怜爱世人。
“……”
看着眼前满眼温柔的男子,薛竹涴失神了许久。
她把头扭过去,深吸一口气,朝薛楠晨说道:
“给我师弟道歉。”
“师姐!真的不用,我不在意。”
“我在意。”
“……”
就这样,薛楠晨认真地给顾盛酩道了歉,薛竹涴又把家里藏的好酒拿出来一些,当做赔礼给了顾盛酩。
走到鱼铺的门口,顾盛酩感受到什么,回头看了眼鼻青脸肿的薛楠晨,笑着说道:
“晨哥,往前看。”
薛楠晨抬头望去,只见万里晴空之下,繁华盛世之中,多了五个人。
那是,神的恩赐……
“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