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辰历一六二五年。
大雪纷飞。
顾盛酩刚睁开眼,门外就传来大鬼的喊声,似乎有什么急事。
“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闻言,顾盛酩心中一紧,闪身冲了出来。
来到神色惊慌的大鬼面前,问道:
“发生什么了?”
“二阳和人打起来了,您快去劝劝吧。”
“……”
顾盛酩皱了皱眉,下一秒已经出现在顾府的大门前。
一眼望去,街道上围满了人,卖烧豆腐的摊子被人推翻在地。
瘦弱的青年躺在雪地上,蜷缩着身体抱着头,三个打手正对他拳打脚踢。
周围的邻里在想要冲进去帮忙,却被围观的人挡住了去路。
“别打了别打了!”
“几位官爷,别打了!”
茶二的妻子卖力地喊着,试图推开人群。
附近几家商铺的老板也来到那个骑着马的青年身前,不停地求情。
“官爷,您饶了他吧!”
“是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
“哼!”
青年冷哼一声,看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朝那几个打手说道:
“行了,把他抓起来。”
闻言,茶油铺的老板娘脸色微变,迟疑问道:
“官爷您这是……”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青紫的二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
“我府中缺几个下人,带他去见见世面。”
“这……”
几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人没安好心,若是二阳真的跟了对方,保不准哪天就消失了。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大早上的,嚷嚷啥呢?”
“顾老爷!”
听到这个声音,二阳脸色一喜,挣扎着起身,看向那个似笑非笑的青衣男子。
马上的青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眯了眯眼,问道:
“你就是这南华街的地头蛇?”
“嘁,没大没小。”
顾盛酩轻笑一声,只凭一个眼神就将青年从马背上震落,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的侍卫见状,连忙冲上前,将顾盛酩团团围住,却没有人敢动手。
为首的中年皱了皱眉,拿出皇朝的令牌,说道:
“修仙者,对凡人动手,你可要想好了。”
“我又没想杀他,瞧把你吓的。”
“……”
顾盛酩无视那些侍卫,走到龇牙咧嘴的青年身前,居高临下地说道:
“沈家的小娃子,就算你家仙人老祖来了,都要让本座三分,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府前为非作歹?”
“你怎么知道我是沈家的人!”
“炽烈古龙的气息,在南域除了沈家,恐怕还找不到其他人。”
“……”
说着,顾盛酩朝鼻青脸肿的二阳走去,那些围观的行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来到二阳身前,看到对方折断的右手,他缓缓叹了口气。
“你这只手,还真是多灾多难呐。”
只见他轻轻一点,二阳那只扭曲的右手就恢复如初。
“多谢老爷。”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客气什么。”
“嘿嘿……”
二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看了眼不远处沉默不语的青年,然后朝倒在雪地里的豆腐摊走去。
这时,顾盛酩转身看向青年,说道:
“小娃子,如果你不想沈家老爷子知道这件事的话,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明白。”
青年连连点头,朝那些打手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迅速跑去帮二阳收拾小摊。
见此,顾盛酩轻笑一声,大步离去。
“听说我们南华街新来了一个令官,没想到竟是这般作态,看来我有必要去一趟中州府啊。”
“前辈!鄙民一定痛改前非,请您宽恕!”青年脸色大变,瞬间就慌了。
而这正中顾盛酩下怀,他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几天巷子里贼人猖獗,不少老百姓都丢了财物,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不出三日,不,只需一日!定将那贼人绳之以法!”
顾盛酩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回了顾府,在他走后,顾府大门并没有关上,似乎为某人而留。
见此,周围的行人陆续离去。
……
一炷香后。
顾盛酩负手而立,在前院默默地看雪,一个人走了进来,朝他恭敬一拜。
“方才的事,多谢老爷出手。”
“多说了不必客气,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吃我顾府的饭,就是我顾府的人,用不着如此生分。”
“嗯……”
二阳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他抿了抿唇,缓缓问道:
“老爷,方才您对凡人出手……”
“此事无需顾虑。”
“这就好,这就好。”二阳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又朝对方一拜,然后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这时,身后又传来顾盛酩的声音:
“去找你赤叔,他那里有伤药,大冬天的,可别染了冻疮。”
“好。”
二阳离开后,一个黑衣人从顾盛酩身后的虚空中走出,正是孤景寒。
“刚才我一直在暗中观察,如果事态失控,我会出手。”
“倒是有心了。”
“……”想到皇朝的律令,孤景寒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
“当真没事?”
顾盛酩轻笑一声,回道:
“凡人将修仙者看的太高,总以为我们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实际上恰恰相反。”
“修仙者也是人,也有人的情绪,只要不是滥杀无辜,皇朝就不会干涉你的行为。”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孤景寒松了口气,顺了顺白浩凌的毛,便要离开。
这时,顾盛酩叫住他:
“云野,明天又是秋烟日了,有没有兴趣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迎春阁。”
——
“小哥,上来玩啊~”
“那位公子看起来挺面生啊,要不要进来和妹妹熟悉一下?”
“……”
迎春阁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当年的老鸨已经满头银发,多了几分沧桑。
纵是如此,依旧掩盖不了她的风韵。
此时,她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听着外头众人痴狂的呐喊声,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岁月无情,朱颜辞镜啊……”
忽然,两个人出现在柜台前。
她抬头望去,看清来者是谁后,不由得有些惊讶,笑呵呵地问道:
“许久不见了,顾老爷。”
“嗯,迎春阁近来可好。”
“都挺好的。”老鸨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顾盛酩身旁的男子:
“想必这位就是孤公子吧,果真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呐。”
“……”
孤景寒没有说话,此时他瞳孔地震,内心已经掀起万丈波。
——顾盛酩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不等想明白,顾盛酩已经走到一旁的楼梯,他只好连忙跟上去。
顾盛酩不紧不慢地走在廊桥上,静静看着下方婀娜多姿的舞姬。
暧昧的烛光照亮了大厅,令人沉醉的香气缭绕在鼻尖,红帘之下,女子的身躯若隐若现。
达官贵人怀抱佳人,谈笑其间;纨绔子弟左拥右抱,大放厥词。
酒池内,贵公子撕下某个女子的衣服,蒙住自己的眼睛。
“妹妹,哥哥来了!”
“哎呀,讨厌~”
“公子~来抓我呀~”
“嘿嘿,美人别跑!”
哗啦!
水花四溅,春姬嬉笑着挑逗那位公子,酒水浸湿了她们身上单薄的衣物,粉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酒池肉林,莫过于此。
“……”
孤景寒默默收回目光,在他看来,这些粉红骷髅,还不如顾盛酩长得好看。
想到此,他转头看向顾盛酩,后者正趴在栏杆上,单手托腮,嘴角上扬,看得津津有味。
但孤景寒很清楚,这人眼中毫无欲望,仿佛是在看路边的花花草草。
他走到那人身旁,皱着眉问道:
“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不喜欢?”
孤景寒摇了摇头,小声地嘀咕道:
“我又不是血肉生灵,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些东西……”
“这样啊,那改天给你看看我的大宝贝,保证你会爱上它。”
“???”
看着大脑宕机的男子,顾盛酩轻笑一声,朝自己的雅间大步走去。
身后,孤景寒回过神,笑着骂了句无耻,快步来到顾盛酩身旁。
“故意的是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想歪的,难道怪我喽?”
“啧,以前咋没发现你还是个流氓呢?”
“那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
两人聊着天,没一会儿就来到雅间。
进屋后,顾盛酩直接躺在柔软的沙发上,表情那叫一个舒坦。
“来人,给本大爷捶捶肩膀。”
“……”
孤景寒环顾四周,确定没看到其他人,立马反应过来。
他笑骂着朝对方扔了一个灵果:
“真给你锤了你又不乐意。”
“嘿,瞧你这话说的,你能给我肩胛骨锤断不成?”
“你要试试啊?”
孤景寒似笑非笑地说着,然后走到顾盛酩身旁,一屁股坐下。
砰~
富有弹性的沙发猛地一颤,直接将顾盛酩给弹了起来。
落下后,顾盛酩哭笑不得骂道:
“你幼不幼稚?”
“那你要不要脸?”
“啧,孤小寒,你这嘴上功夫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哈,刚见面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的意思是还怪我喽?”
“不然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外头忽然暗了下来,只有一盏花灯从高空飘落。
见此,顾盛酩站起身,缓缓走到阳台上,俯身望去。
红衣如火,青丝如墨。
凝烟手拿玉笛,沿着红地毯一步步走向华池,亦如当年那般。
唯一的变化,就是那张绝美的皮囊早已不复当年。
孤景寒来到他身后,看着华池中散步的女子,皱了皱眉,问道:
“你来此就为看她?”
“不,我来看人间的岁月。”
“……”
“十二年,我们什么都没变,但他们不一样,面容,最能体现凡间的岁月,也是凡间最难留住的东西。”
“不就一枚驻颜丹的事?”
顾盛酩笑了笑,说道:
“在我们看来狗都不要的驻颜丹,在凡间却卖到了天价。”
“甚至皇朝与天药阁定下大世规则,将驻颜丹列为限制产业,一年只允许炼制三枚。”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凡间,他们是凡人。”
“……”
很多凡人之所以羡慕修仙,并不是想要移山填海的伟力,而是容颜永驻和御气飞行。
修仙者眼中最廉价的东西,却是凡人一辈子的可望不可及。
“这就是仙凡差距吗……”
孤景寒叹了口气,总算知道那些凡人看他时,眼中的情绪是什么了。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
“青尘,我们既然是入红尘,那为什么不像话本中说的那样,将自己装作一个凡人?”
听到这话,顾盛酩嗤笑一声,说道:
“那种人纯属有病,装作凡人就意味要面对凡间的丑恶。”
“是不是凡人对他指手画脚各种羞辱,他还要宽宏大量自视清高,认为众生皆醉他独醒?”
“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又拖拖拉拉的自爆身份,看着凡人哭着求饶?”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罪硬找罪受?”
“嗯……有道理。”孤景寒认真地想了想,确实如此。
顾盛酩轻轻一笑,继续说道:
“所以啊,修仙者就是修仙者,不需要遮遮掩掩,也不需要在意凡人的目光。”
“羡慕嫉妒又如何?背后嚼舌根又如何?反正他们不敢在我面前猖狂,我也耳目清净。”
……
夜深。
迎春阁灯火辉煌,不少贵家公子带着看中的春姬消失在黑暗中。
凝烟从华池走上来,将玉笛放到下人手中,随后看向某处雅间的阳台。
看到顾盛酩的身影时,她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朝对方微微欠身,并没有多说什么。
顾盛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再过几年,恐怕就看不到喽。”
“你还想看啊?”
“那不然你跳给我看也行。”
“我……”
孤景寒顿时哑口无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他俩相视一笑,离开了雅间。
……
夜色迷人,灯火阑珊。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在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更加多彩的光芒。
此番景象,犹如一场幻梦。
两个气质出尘的男子行走其间,一人面带笑容,一人好奇地东张西望。
孤景寒很少来这边,更多时候是去东区那边看文人墨客吟诗作对。
比起那些高雅的地方,这里多了几分烟火俗气,倒是更像人间。
就在他看得走神的时候,忽然撞到了某人的背。
那人回头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月白色玉佩,笑道:
“这玩意和你挺搭的。”
“我不要。”
“仅此一次,你当真不要?”
“……要。”
顾盛酩轻笑一声,将玉佩放到他手中,随后继续逛起来,准备给白浩凌和赤明也挑一个。
在他身后,孤景寒拿着那枚尚留余温的寒玉,默默地跟着他……